脚底下的木制台阶因为身体的重量而开始咯吱咯吱地响着,抖落下来一些尘埃,稀薄的金色阳光穿过门口洒落下来,恍惚之间,有种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错觉。

    地下酒窖总是如此,空气之中漂浮的干草气息,夹杂着些许酒精浮动的因子,大块大块粗粝石头堆砌的墙壁散发出潮湿的水汽,一个个巨型酒桶整齐地堆放着,层层叠叠地往上堆砌,几乎就要触碰到天花板,隐约可以感受到那稀疏的阳光落在了身后,伴随着脚步进入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陆离在罗曼尼-康帝酒庄看过真正的专业酒窖,相较而言,牧场的酒窖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可是,他喜欢这里的酒窖。因为这里可以随处地看到以前榉木牧场留下的痕迹,比如说,那些沾满酒渍的酒桶,显示出时光的痕迹。

    酒桶是十分特别的,虽然现在葡萄酒的酿造工艺已经完全成熟,基本都是使用橡木酒桶,但不同地区的橡木、不同年份的橡木、不同品质的橡木,对于葡萄酒的发酵都是有所影响的。

    法国橡木和美国橡木,乃至于同一个国家不同地区的橡木,酿造出来的葡萄酒,味道都会产生细微的区别。

    更何况,除了橡木之外,白坚木、栗木、相思树等等制作的酒桶,在不同地区也是投入使用的。

    首先是众所皆知的氧化过程,不同结构、不同型号的橡木桶,空气进入的速度和分量,对氧化过程造成的影响,这都是不同的。

    橡木桶提供了一个完美的氧化环境,这也意味着,同一批葡萄酒,放置在不同的橡木桶里,最终的口感和风味也都会有些许的偏差,所以橡木桶的选择是十分有学问的。

    除此之外,橡木桶原本含有的香味也会融入葡萄酒之中。除了木头味之外,根据木桶熏烤的程度,可以为葡萄酒带来奶油、香草、烤面包、烤杏仁、烟味和丁香等香味。

    橡木本身的香味并不是葡萄酒原有的天然原味,只是让酒香变得更加丰富而已,不应该喧宾夺主,抢走葡萄酒原本的自然香气。所以,橡木桶的制作工艺、加热技巧等等,这都是十分细腻而专业的部分。

    不仅如此,橡木也含有单宁,而且通畅粗糙、收敛性强,和葡萄梗的作用是一样的,融入葡萄酒中,这会让酒精变得艰涩,难以入口。

    所以,在制作过程中,橡木块必须经过长时间的天然干燥,让单宁稍稍柔化,以至于不影响葡萄酒的品质;而且,橡木桶经过使用之后,年份的不同,影响也会有所不同。一般来说,使用超过四年的橡木桶都被成为“老木桶”,珍贵程度可以翻上好几倍。

    正是因为酒桶的特别效应,酒庄的年份才如此重要。越是历史悠久的酒庄,橡木桶的储备就越多,而且他们对酒桶的研究也就更加完备,酿造出来的葡萄酒自然也就更加出众。

    云巅牧场的这些酒桶是当年杰克亲自前往法国,在赫赫有名的特朗赛林区购买的,这片区域的橡树被认为是黑皮诺最好的存储器。这一批酒桶是真正的价值千金,使用时间已经超过了十年,也是牧场最重要的财富之一。

    现在,这些橡木桶,全部都灌满了红酒,曾经积灰的酒窖,再次充盈着迷人的气息。

    “十四,我告诉你,这一批橡木桶真的是太出色了。”东尼兴奋地有些不由自主,开始手舞足蹈起来,“看到它们,我总算是相信,以前这里曾经是一个出色的酒庄了,且不说以前的葡萄酒如何,但这些酒桶绝对是顶级水准。”

    “可以和罗曼尼-康帝相媲美?”陆离开起了玩笑。

    东尼用力点点头,那肯定的表情让陆离不由就愣住了,东尼放声大笑起来,“我是说,仅仅只是酒桶的话,这些酒桶可以和夜丘相媲美。”

    陆离有些意外,牧场总是以不经意的方式,再次将丽兹的馈赠呈现在眼前。谁又能想到,一批无价之宝就摆放在这破旧的酒窖里呢?

    指尖触碰到酒桶的表面,出人意料的是,表面并不粗糙,反而有些顺滑,那薄薄的一层枫漆让手感变得奇妙起来。不过,间或落下来的葡萄酒酒渍,却让人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痕迹。

    “现在我对这一批葡萄酒更加期待了。”东尼却没有察觉到陆离陷入了沉思,他依旧沉浸在自己兴奋的情绪之中,“之前我们在酿造的时候,摩根他们就说了,这一批黑皮诺的质量,超乎想象得好,香气不仅浓郁,而且层次丰富,我就告诉过他们,我们这片土地是神奇的,有机农场的产物也得到了肯定。”

    东尼的激动打断了陆离的思绪,他回过神来,“现在就可以品尝了吗?我的意思是,葡萄酒不是需要发酵一段时间,然后风味才能慢慢地出来,对吧?”

    回想一下,之前拍卖会上的那一瓶罗曼尼-康帝就知道了,足足发酵了二十五年。

    年轻的葡萄酒,往往单宁感会比较重,甚至会酸涩,难以下口。虽然这不是定律,也有一些葡萄酒,在一年、两年的时候就是最好的品鉴时期;但整体而言,确实是如此的。

    云巅牧场的这一批葡萄酒,才刚刚完成酿造,现在就品尝的话,难道不会十分冲吗?

    东尼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对,也不对。葡萄酒确实需要发酵,但对于酒庄来说,我们却需要时时刻刻鉴定口感的变化,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了解到每一瓶葡萄酒的风味和层次。”

    陆离恍然大悟。

    虽然说,之前在橄榄花园的时候,他没有接触到真正高级的葡萄酒,顾客们往往会点一些特别年份的酒,但其实仓库里最多的还是新酒。

    一来是因为新酒便宜,对于橄榄花园来说,进货方便,薄利多销;二来则是因为小酒庄为了运营的循环,往往会酿造更多新酒,不需要太长的发酵时间,也不需要太多的沉淀时间,半年、一年之后就可以品尝了。

    东尼拿出了一个特制的玻璃容器,约莫可以盛装一升的液体,然后走到了橡木桶的旁边,准备打开水龙头,动作却是稍稍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了陆离,“怎么样,你要试试看吗?这是牧场的第一杯葡萄酒,这个荣幸应该留给你。”

    陆离呵呵地笑了起来,摆了摆手,“不用,这批葡萄酒是由你酿造的,我想,由你亲手倒第一杯,这也是应该的。更何况,我也不确定,你那双手是不是有什么魔力,又或者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技巧,我可不希望搞破坏。”

    这是一个明显的笑话。

    东尼放声大笑起来,“我喜欢这样的说法,魔力双手。”

    陆离皱起了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东尼,“为什么同样的话,由你说出来,感觉就如此肮脏呢?你是不是在想着其他事呢?”

    东尼却是耸了耸肩,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谁知道呢。”然后就得意地笑了起来,打开水龙头,深红色的酒液汩汩地流淌了下来,那暗红色却并不粘稠,反而透着一股珍珠色的荧光,犹如丝绸一般流淌下来,有着一股别样的美感。

    这是陆离第一次亲眼看到葡萄酒从酒桶里流淌出来,那感觉着实奇妙。不仅因为酒桶和酒窖的影响,还因为他亲自参与了整个酿制的过程,看着一颗颗葡萄摘下来,然后演变成为葡萄汁,最后经过发酵处理,成为了葡萄酒。

    不仅仅是丰收的喜悦,还有一种创造的畅快。

    刚开始还没有感觉,等东尼把水龙头关掉之后,那浓郁的酒香就开始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视线忍不住就停留在那金铜色的水龙头上,看着残留的葡萄酒,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透彻的红色散发着莹莹光芒,仿佛是具有魔法效力的长生不老泉一般。

    “至少从视觉上来说,我觉得它已经赢过罗曼尼-康帝了。”陆离的调侃让东尼再次笑了起来。

    东尼端起了玻璃酒壶,做出了一个展示的动作,“既然如此有自信,那么,接下来,我们就需要好好品尝品尝了。”

    陆离和东尼两个人离开了酒窖,朝着主屋方向走了过去。

    陆离的内心难免有些忐忑,经过了大半年的栽培、种植、收获和酿造,现在葡萄酒终于到了检验的时刻。

    虽然说新酒依旧做不得准,风味和口感都还会伴随着时间的沉淀而发生改变;但一般来说,新酒的口感就已经奠定了基础,这就是基因,先天不足和先天优势,就直接决定了未来的高度。这可不是什么体育励志电影,依靠努力还可以后来居上的,在葡萄酒的领域里,新酒的基础就已经决定了未来的极限。

    想到这里,陆离也不由稍稍紧张了起来。这可比纯血马要刺激多了。因为如果纯血马的后代没有能够达到预期,还可以再进行第二次、第三次配种;但如果葡萄酒无法令人满意,这就是自然的问题,他们可以把整片土地的土壤都更换掉,却不能把德州的天气、雨水、刮风都更换掉。

    柯尔说,以前榉木牧场的葡萄酒颇有名气,虽然比不上马场。

    陆离想着,空间泉水浇灌了如此久,到底能够产生多少积极的正面影响。现在,是骡子是马,就应该拉出来溜一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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