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运气一好,什么好事都是接踵而来。

    刚放暑假的时候,阮成林那篇《以实际行动向祖国献礼》终于在《n省日报》发出来了。在此之前,柳俊毫无悬念地以语文算术双百分的成绩获得民主小学二年级三个班的第一名。

    阮碧秀之前或许尚有一点疑虑,这下子算是彻底服了人家周先生,再不对儿子逃学跷课的事情说三道四。况且她调到派出所后,工作任务还是蛮繁重的,也没有多少时间来管柳俊。浑不知柳俊每天就去周先生那点个卯,学两个小时便跑得不见踪影了。

    不管刮风下雨,柳俊坚持每天早晨六点起床,跑去梁科长那里“自虐”。梁科长比周先生还周先生,一丝不苟,刻板的不得了。每天半小时马步冲拳,一百个俯卧撑,雷打不动。对这种“自虐”行为,柳俊也不是完全没动摇过。有一次忍不住问梁科长:“梁叔叔,天天练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梁科长看他一眼,一声不吭,找了三块红砖摞起来,扎定马步,深深吸气,猛然吐气开声,一拳下去,三块红砖应声而碎,变成了一堆瓦砾。

    “i服了you!”

    柳俊目瞪口呆,喃喃吐出了星爷的经典台词。自此之后,死心塌地,再不曾质疑过梁科长的“拳威”。以至于后来每天加一百个仰卧起坐,整得柳俊前胸后背每一块肌肉都酸痛不已,也不敢有半点异议。

    做一个能文能武的“衙内”,也不错罢?

    天天坚持不懈,不知不觉间,身体超级结实起来,阮成林见柳俊风卷残云般干掉四个包子外加一碗三两的牛肉面,眼睛就瞪了起来,笑道:“小俊,你真想一顿就把小舅吃穷啊。我可是第一次手头有这么多钱。”

    所谓这么多钱,乃是人民的币八元,阮成林刚领的稿酬。阮成林年轻,还没大见过世面,满心想要感谢周先生,却不敢开口,先拉了外甥来面馆,也算是犒劳。

    “别心疼钱,我来付账。”

    柳俊笑了笑,一副款爷派头。

    “你付?一块钱呢。”

    阮成林知道柳俊很得宠,不过还是无法想象他会有太多的零花钱。柳晋才职位提升不少,工资增长却不多。

    “没事,我有钱。”

    柳俊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修理店生意兴隆,先后卖掉了三台二手机,光那台珠江牌的收录机,差不多纯赚一百块,这还不算正常维修赚的修理费。如今柳俊的收入绝对比老子高出许多。一九七八年够胆子做生意的人不多,向阳县城虽小,养活这么一个小小修理店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柳俊一门心思要小舅入仕,这方面的事情不想和他聊得太多,免得他意志不坚定,想要弃政从商,岂不是白花一番心血?

    见柳俊若无其事地掏出五元钱来付账,阮成林吃惊的神色更甚,不过他还是坚决不肯。他是长辈,又是他请客,最终却要这个九岁的外甥付账,未免太不成话。

    柳俊笑道:“小舅,你也不要争了,我可没打算让你把那八块钱存了私房,今天得全部花掉。”

    要说阮成林以前还将柳俊当普通小孩看,打从给他改过稿子后,这个观念扭转不小。知道不可小觑柳俊说的话,忙问道:“怎么花?”

    “周先生刚搬到街上,师母又没工作,咱们给他卖点面条,鸡蛋什么的送过去。权当是感谢。”

    阮成林一听,正合心意,忙点头不迭。

    正规门市部,买面条鸡蛋之类食品需要粮票。这东西不能当钱用,但比钱更难弄。好在柳俊早有预见,收修理费的时候,按照两分钱兑一两粮票的标准,收了差不多三十斤n省粮票。反正暂时不用出差,全国粮票却兑得不多。主要是收藏用的。因为柳俊知道日后这些票证都会变得很值钱。或者不要等到这些票证值钱的那天自己就会很富有,不过天下的事情谁知道呢?穿越者只是能预知未来,却不一定能把握未来,多做一手准备总不会错。这叫有备无患。

    舅甥二人只在供销社的门市部买了面条和一些副食品,鸡蛋没有在门市部买。

    供销社门市部的鸡蛋,都不知道存放了多久,十颗里头有五颗好的就算不错了。那些营业员还摆出一副皇帝女儿不愁嫁的模样,让人看了生气。

    柳俊知道解放后街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集贸市场,非法存在的。可以换到新鲜的鸡蛋。

    前前后后花了十块钱,不但将阮成林的稿酬弄个底朝天,柳俊还贴进去两块。不过孝敬自己的先生,原也该当。

    严主任和柳主任特意打过招呼,周先生在县剧团基本没安排什么活计,就是挂个名发份工资,平日里看看书,给柳晋才审审征文稿子,倒也悠闲自在。

    周先生见到柳俊两人,露出高兴的笑容。对他们送来的东西,也没有半句道谢的客气话。

    先生就是这样的人,要看你不顺眼,你说破嘴皮他也还是正眼都不瞅一下,要看你顺眼,就不会跟你客气。

    倒是师母客气了几句。

    阮成林恭恭敬敬跟先生道谢。

    不完全是因为那篇文章,他可是见识过严主任和柳主任在周先生面前的态度。哪还会像在麻塘湾一样,偶尔随着人家背后叫“周癫子”?

    周先生摆摆手,说道:“成林啊,小俊给你出的这个主意不错。但是一篇文章只怕还不大够份量……”

    柳俊笑道:“伯伯,我前些日子写了篇稿子投到《宝州日报》,用的也是我小舅的名义。”

    在周先生面前,柳俊没有丝毫装模作样的必要,他大约是最了解柳俊“天才”的一个。

    周先生笑着点点头,说道:“小俊啊,伯伯考考你……”

    晕!

    孔夫子曰过: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

    先生这个“好为人师”的毛病越来越变本加厉了,见面说不上三句话,就来这一招。

    “伯伯,要考什么?《古文观止》还是英文?俄文这段时间有点落下,怕是没把握。”

    柳俊打叠精神准备应付,不过还是先打个预防针,省得挨训。

    “不,伯伯今天不考这个。”

    柳俊奇道:“那考什么?”

    周先生想了想,说道:“你觉得,你爸爸这次搞的这个征文活动,还有没有值得改进的地方?”

    敢情先生这些日子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情,想要整出点动静,不打算吃闲饭。

    柳俊恍然道:“伯伯,你这就叫‘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

    这是韩信曰过的话。阮成林听得晕晕乎乎的。

    周先生笑道:“典故用得不错,略微有点夸大其词……说正事。”

    “嗯,光搞一个征文活动,似乎是太单调了点。”

    周先生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鼓励道:“说下去。”

    “可以考虑在全县展开大讨论。”

    这是借鉴了其后不久将要在全国展开的“真理标准大讨论”,可不是柳俊的原创。

    “还有呢?”

    周先生不动声色。

    “嗯,还有的话,就要靠伯伯你了。”

    “怎么又扯到了我身上?”

    周先生故作不解,眼里的欣喜之色却是越浓。

    “如果能在省报发一个专刊或者发一个系列,那就最好不过了。”

    周先生哈哈大笑,显然柳俊的思路与他的思路完全一致,稍顷,正色问道:“这些东西,你到底怎么想到的?”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这种炒作的手段,正是二十年后最流行的方式,以娱乐界为最,但政界商界也经常运用,效果挺不错。

    柳俊想了想,答道:“我也说不好,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

    周先生点点头,不再刨根究底。事实上,他自己恐怕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案,只能以“天才”来解释了。

    “要省报发专刊或者发一个系列,有一定的难度,自己要先把声势造出来。这个事情,你回去和你爸爸还有玉成说说,看他们什么意见。”

    柳俊理解周先生的意思。县城不比麻塘湾,耳目众多,严玉成和柳晋才的身份也是今非昔比,不能老是跑到周先生这里来聚会。由自己带话就比较稳妥。

    当晚柳俊就拉上柳晋才去了严玉成家里。

    照例,严玉成家里总有许多客人,解英不在客厅,大约是陪严菲在房间里写作业。

    严菲读书很用功,但成绩一般。只不过很懂规矩,人又长得十分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她。嗯,这样一个又娇又憨,还不十分聪明的女孩子,长大了要还能保持这个脾性,娶来做老婆是真的不错呢。

    见柳主任登门,客人都很自觉地起身告辞。

    严家小书房内,关起门来,两位主任认真听柳俊转达了周先生的意思。

    柳晋才兴奋地一拍大腿,说道:“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

    严玉成也点头认可,不过也有着和柳俊一样的担心:“省报那边,怕没有这么好说话吧?”

    柳俊看了看严玉成,又看看老爸。

    严玉成笑道:“你们师徒俩还商量了些什么,都说出来吧。”

    柳俊笑了笑,说道:“我觉得,应该请周伯伯去省城跑一趟,和他那位任省报编辑的老同事当面谈谈,或许更有把握。”

    “周老师是这么个意思?”

    “我的意思。”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不过严玉成和柳晋才也并未在意。

    严玉成微闭双目,沉思稍顷,说道:“现在就去省城,为时尚早。咱们自己先把声势造出来再走这步棋。晋才,你们宣传部的进展怎样了?”

    “征文截止日期定在七月三号,也就是后天。基本上两三天时间初审工作就可以有个眉目,复审定稿大约要到十五号左右……”

    严玉成蹙眉道:“这还太慢了,再加快点速度。”

    “嗯。”

    柳晋才点点头。

    他与严玉成之间,无须任何客套。这么一点头,就表示一定会竭尽全力。

    “爸,一共收到了多少稿子?”

    “大约两千出头吧,各种体裁都有,以论述文居多。按照当初文件规定的,每种体裁选前十名,初审也差不多完成了。”

    严玉成露出一丝笑容:“收获还是不少嘛。等讨论展开之后,就不单是宣传部一家的事情了,要发动全县广大干部群众共同参与。”

    柳俊笑道:“主任高见!”

    严玉成笑骂:“又怎么啦?”

    其实柳俊并非每次都要调侃严玉成,这么做也是想要造成一种和谐的氛围,对加深严柳两家的友谊很有好处。

    “大家有事情做,就不会老往你家里跑了。”

    新换了一二把手,下面的干部现在心里一定毛毛乱乱的,急着向严主任表忠心。那些以前与王本清靠得特别近的干部,这会子更是惶惶不安,不知严主任要如何处置他们。而郑派的干部,也未必心安。说白了,大家都在等严玉成和柳晋才重新洗牌,又都想赶在洗牌之前获得严主任柳主任的信任,至不济也能保住现有的位置。

    这种情形,柳晋才下基层的时候感觉尤其明显。许多干部成天围着他转悠,变着法子巴结奉承,打听严主任有些什么喜好。自然,柳主任的喜好也是他们严重关注的焦点。

    这其实对严玉成和柳晋才也很是不利。

    试想一个县里,各区、公社和局委办的主要负责人都无心干工作,整日胡乱猜测上头的意思,局势该是何等混乱?严玉成和柳晋才刚刚上任,不但下面的干部在盯着,地区的领导们也在看着呢。尤其是王本清、郑兴云这几位,只怕尚未彻底放弃“打回老家去解放向阳县”的念想,盼望着向阳县出点啥乱子。

    严玉成和柳晋才工作若老是打不开局面,不好交差。

    大讨论一展开,正好借机统一全县干部群众的思想,全县上下拧成一股绳。

    这人嘛,就是这样,只要一有正经事干,乱七八糟的心思就会少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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