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山老道看着他的模样,猜到近这些日,他肯定经受了常人难以想像的煎熬与痛苦,和蔼安慰道:“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张楚楚取出手绢轻轻擦试秦杰脸上雨般淌落的汗水。

    秦杰艰难笑着说道:“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歧山老道看着洞庐内外前来拜山的修行者们,说道:“既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那么便应该庆祝一下,我会答诸君每个一个问题。”

    听着这话,秦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精神,坐直身体,盯着道长的眼睛,非常认真地提醒道:“我们先到的,道长你得先治我们。”

    歧山老道失笑,说道:“治病哪是这般简单的事情,不然你何必要离开清梦斋来找我这个老和尚,你总得让我有些准备。”

    秦杰依然不答应,说道:“多拖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还没有到那个时刻,便没有危险你放心吧。”

    这句话的前半句似乎隐有深意,那个时刻是指哪个时刻?

    然而此时秦杰只能听到放心,一定,这种肯定的词汇,根本没有留意那些。

    听到歧山老道说今日会答场间所有人的问题,洞庐内外的修行者们顿时大喜过望,唯有观海道士露出震惊的情绪,很是担忧老师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

    水燕霏不知何时从山顶的道像处到了庐外,听到了后这段对话,知道张楚楚的病能够治好,她神情依然漠然,手指却微微用力,再次掐断了那朵小花。

    时已深暮,瓦山后山麓幽暗的仿道已经到了深夜,修行者们在庐外默默排着队,等着稍后进入,太虚观道士们在庐外点燃火把,昏黄的火焰被山风吹的飘荡不安,照的人们的脸色也变幻不定,就如他们此时复杂的心情。

    在世间的传说里,歧山老道有与神话集团董事长相近甚至胜一分的预知能力,而且能够解答世间一切疑惑,就如道祖一般有求必应。

    能够得到歧山老道的解惑指点,是每个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事情,想到稍后入洞,无论是修道途上的障碍,还是久思不得其解的现世问题,那些困扰他们多年的人或事,都可能因为道长点化而解决,人们自然激动难安。

    能够让修行者们用掉一次发问机会的,必然是他们大的困惑或者大的痛苦。

    然而人类大的困惑,大的痛苦往往便是他们大的秘密,这也就意味着,稍后他们将不得不面对歧山老道坦诚地讲述这些秘密,所以人们又有些畏惧。

    青藤覆盖的崖洞时,不时响起歧山老道痛苦的咳嗽声。

    黑色悍马不知何时驶进了庐内,车厢内张楚楚穿着裘衣,偎在被褥里,不再寒冷,然而听着道长的咳嗽声,她也忍不住痛苦地咳嗽起来,小脸愈发苍白。

    坐在车窗旁边的秦杰,掀起青帘看了崖洞一眼,有些恼火地低声抱怨道:“明明知道咳嗽是会传染的,老人家也不说忍忍。”

    这又是一句刻意的笑话,张楚楚这一次却没有像以往那般给秦杰面笑出声来,而是忧虑说道:“道长的病好像变重了。”

    秦杰默然无语,歧山老道虽然久病缠身,瘦弱憔悴,但刚相见时,确实不像现在这般虚弱,是什么让道长的病忽然变得重了起来?

    自然是那盘棋局。

    众生平等,但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平等,比如盛典期间,普通的百姓连进入瓦山的机会的都没有,又怎么可能见到歧山老道,又哪里会有与修行者们平等竞争成为有缘人的机会?

    便是今日拜山的人们之间也不可能做到平等,歧山老道没有安排进洞的顺序,那么这件事情便由太虚观观主决定。

    除了神话集团和清梦斋,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依然不敢与之抗衡,北陵强盛仅次于天道盟,所以北陵贵人很理所当然地排了第一名。

    北陵贵人在洞庐里呆的时间很短,便出来了。

    人们不知道他问的什么问题,与王雨珊的情缘还是北陵的将来,但看他有些惘然的神情,隐约猜测他得到的答案不怎么好,却也谈不上坏,甚至有可能他现在暂时还无法理解。

    何伊在修行界里辈份极高,于是她第二个走进洞庐。

    崖洞内很干净,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一张草席,两床棉被,还有一些生活用的家什,歧山老道便坐在那张**上。

    何伊看着道长,并不像别的修行者那般虔诚恭谨,反而毫不掩饰自己眼睛里的恨意与嘲弄神情。

    他看着她静静说道:“那一年你非要上瓦山见我,我本已闭关多年,无奈破例给你写下一封书信,如今看来还真是错了。”

    “你本来就错了。”何伊恨恨说道:“整个道宗,我只有你一个长辈,当年我来求你指点迷津,问腹中的孩究竟生还是不生,结果你说生,那我便生了,然后有了数十年骨肉分离之骨,白发人送黑发人之恸,你当然错了。”

    歧山老道叹息一声,说道:“当年那孩虽然还在你腹中,但已然是个人儿,道法慈悲,怎能妄动杀心?何况那孩大有道缘。”

    何伊厉声说道:“你算得出我那孩儿有道缘,为什么却算不出来,他后来会在沈州市里被人杀死?既然算不出来,当年你就不该留那封信给我!”

    “已然都是过往之事,多说无益,我所不理解的是,你对我一直抱有如此大的怨意,为何今日却要入洞来看我。”

    何伊痛苦地喘息两声,渐渐平静下来,盯着道长的眼睛,恨恨说道:“你算错了一次,我便要你再给我算一次。”

    歧山老道神情微异说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何伊怨毒说道:“我想知道秦杰什么时候死!”

    歧山老道摇头说道:“即便道祖都不能断人生死,何况是我这个普通人。”

    何伊愤怒说道:“那你总得告诉我,我怎么能替我儿报仇!”

    歧山老道忽然抬头望向洞外,想着那方远自太虚观而来的道辇,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你既然已经做了安排,何必还来问我?”

    然后他静静看着何伊,说道:“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声,你参道数十年,却依然脱不得嗔怨之苦,这怨不得别人,怨不得道辇上那人,怨不得丐帮里那人,怨不得当年你腹中的孩,你须得问问自己。”

    “你如今恨那事,若不是草原上你的缘故,秦杰不会在魔教信徒大本营上羞辱你,道石便不会丐帮,不会沈州,然后被秦杰杀死。你要报仇,那向谁去报?向秦杰还是你自己?”歧山老道看着她怜悯说道。

    何伊闻言恨,身体微微颤抖,握着木杖的右手青筋毕现,厉声说道:“不想答我便不答,何必在我面前又一次故弄玄虚!歧山师叔,你不是真的道祖,居然敢像道祖般有求必应,你终有一日会暴毙而死!”

    “我身在世间却妄窥道国,只想让世人少些烦恼,早知自身必遭业报,死便是死吧,暴毙或是老死又有甚区别?

    水燕霏没有走进洞庐,只是静静看着那些修行者,眼神漠然至极,如今她对这个世界已无眷恋,自然便无所疑惑,那么自然不需要进洞寻求道长解惑。

    修行者们却各有疑惑,所以他们依次进入洞庐,每个人呆的时间都不长,但出来时脸上的神情都显得很满意,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说自己问了些什么。

    按道理,王雨珊应该在很前面进洞庐,但她没有与那些修行者争,又或是她在思考自己究竟应该问些什么,所以直到后她走入洞中。

    她沉默坐在**上,不知该问些什么。过了很长时间,她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好像真想不出来要问什么。”

    年纪轻轻便入了元婴期,成为神符师,上有符圣教诲爱护,又有同门敬爱疼惜,王雨珊的人生似乎真没有什么缺憾。

    歧山老道看着她怜爱说道:“既然来瓦山,想必开始的时候,你还是有问题的,而问题总需要一个答案。”

    王雨珊想着那辆黑色的悍马,微笑说道:“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有问题,想请道长解惑,但现在那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那便好。”

    王雨珊起身,向道长恭敬行了一礼,便向洞外走去。

    在洞口她忽然停下脚步,头问道:“道长,道法里有所谓轮的说法,难道真的有来世吗?”

    她忽然笑了笑,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您不用答。”

    歧山老道没有答,也笑了起来。

    瓦山顶峰,一片安静。

    银色的星光,洒落山峦间,仿道替巨大的石道镀上了一层淡而慈悲的光泽,几缕夜云在道像眼前缓缓飘过,隐隐传来几声夜鸟的鸣叫。

    道辇停在洞庐外,上承星光,帷布上面绣着的道家真言仿似闪闪发光,夜风轻拂间,那些道经图案如同要活过来一般,显得愈发庄严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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