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反侧,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手中这朵恹恹的菊\花上。三两个花瓣坠\落,掉在云歌的胸前,她将花重新藏在胸口,枕着手臂轻叹。

    王后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她进\入枫天阁以来,迟迟未有消息,王后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可美姬虽然跋扈,却罪不至死,若说妄议朝政,更是无稽之谈。她根本没有理由杀她……

    云歌侧过身子,蜷缩在一起。皎洁的月色,清纯可人,仿佛能够照亮她心底的邪恶一般。

    若能为王后所用,那么她距自己的目标会更近一些,可若要她因此而随意取人性命,却要仔细地考虑一番了。

    她从未杀过人,为一己之欲而滥杀无辜,那与陌希睿又有什么分别?

    然而事情难就难在,王后钦点了碧潭替她送信,这其中的用意可见一斑。

    若想保住碧潭,她必须确保此事万无一失才行,否则……

    看着漆黑的屋顶,云歌觉得她如同陷在了一片了无人烟的沼泽。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

    “这可是娘娘最喜欢的鸡汤,炖了三个时辰才盛出来的,险些被你这蹄子摔了,毛手毛脚的,我要你们有什么用!”义姰气得两眼溜圆,狠狠地抽了那女奴一鞭子。

    女奴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手上还印着被烫伤的痕迹。这一鞭子,抽得她身体微颤,险些昏死过去。

    “哭?哭有什么用!马上给我端过去!再惹娘娘生气,看我怎么收拾你!”

    “诺!”

    女奴接过汤碗,原本被灼伤的指腹此刻更加敏\感,承受不住那汤碗的热度,她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云歌赶忙走上前,麻利地接过汤碗。“嬷嬷,让我来吧。”

    炙热的滚烫落在她的指尖,却仿佛没有温度一般。

    义姰眉心一皱,云歌立刻跪身解释道:“云歌曾做了许久的茶奴,这样的温度并不打紧的。娘娘的膳食要紧,还是让云歌前去伺候吧。”

    “怎么忽然勤奋起来,前些天的板子挨够了?”

    云歌苦笑着回答:“嬷嬷的恩德与教诲,自然铭记于心。怎能再犯错误,惹嬷嬷心烦。”

    “你倒是乖觉。等等。”

    义姰叹了口气,挽起袖口抹了把灶台上的浮灰,蹭到云歌的脸上,然后再用湿布抹去浮层。原本白\皙的肌肤,立刻变得晦暗无光。

    “去吧,想来到娘娘身边该如何伺候,你都清楚。只一样,不得再动妄念。你这样的人我也曾见过,可结局往往都不顺心意。到头来竹篮打水,苦的还是自己。”

    云歌看着义姰的眼睛,重重地点点头:“嬷嬷,云歌明白。”

    可是,就算再苦,她都必须尝试。哪怕最终落得同样的下场,她也心甘情愿。她必须首先强大自己,这样才能为父亲保住钟家唯一一脉,这是她的使命,更是她的责任。

    跟在送餐队伍中,云歌悄悄放慢了脚步。

    九曲回廊前,她闪身躲进了墙角之后。

    掀开盖子,陶碗里的鸡汤还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她颤抖地单手托住碗底,小手指缓缓向鸡汤里逼近。

    云歌紧张极了,她知道,就在那指甲之中,淬着一点她事先准备好的沁涟草药丸的粉末。只要它触及汤液,融化到汤水中,美姬今日必死无疑。

    然而,这份恐惧与不安,又被那心底的信念击倒。

    若是她不做这些,王后断不会再留她。她还要重进皇宫,还想当面质问陌希睿!

    若想活命,就必须先学会心狠。

    想到这里,云歌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指甲浸向鸡汤。紧张的她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假山后,美姬的贴身老嬷嬷正目睹了这一幕。

    待云歌重新放下盖子,她也沉着脸,悄悄地退了回去。

    ……

    云歌伏在内室,里面静悄悄的,只有美姬一声又一声的轻叹。就连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八哥,都放了出去。仅数日未见,美姬的脸上便平添了几分憔悴,满桌子的吃食,她懒得多看,随意地摆摆手,宫女立刻会意,将原本敞开的盖子,重新盖了回去。

    云歌很能理解美姬此刻的心境。

    端王为了其他女人神伤,而作为替代品的她,却成了宫里最没用的摆设,这种事情任谁都会窝火。更何况,她过去的身份人尽皆知,现在,她俨然阖宫上下的笑柄,这对于美姬而言,更是一定程度上的侮辱。

    揉\捏着太阳穴,她掀眸,扫了眼众人,目光径直落在云歌身上。

    “几日未见,在枫天阁还习惯吗?”

    云歌立刻回答:“回娘娘的话,一切都好。”

    “我最近总是睡不好,夜夜梦回,总想起当初入宫时的种种。”叹了口气,她看着面前空空的鸟笼说:“你一定会好奇,为什么我一气之下,连这鸟儿都会放走……深宫于我而言,就像这鸟笼,雕栏玉砌琉璃美珠,美则美矣,却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既是我做不到的,那便让它尝尝。”

    “你说,鸟儿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会不会恨那曾经将它带入牢笼的人?”

    云歌摇头,“奴婢认为,应该不会。它非但不会恨,反而应该感谢那人。”

    美姬挑眉,唇角讽刺地勾起,“哦?此话怎讲?”

    “这鸟儿生来便富贵,外面的世界,远非它想得那样简单。天干苦寒,其他同类都已经存好过冬的粮食,或是飞向更加温暖的地方。而它,初来乍到,漫无目的,必定只有一死。”

    就像她一般,若不是陌希睿苦苦相逼,她又怎会知晓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什么叫做拜高踩低……

    美姬淡笑:“你是在责怪我,擅自做主将它放生吗?”

    云歌伏身在地,“奴婢不敢,奴婢只是站在鸟儿的立场,为娘娘解忧。”

    “哼哼,解忧?可惜啊 ,我不是什么富贵鸟,也不明白这笼子中的乐趣!”她冷笑几声,站起身来走到桌前,“我能做的,也只有吃好喝好,保存好我这张脸便是了。”

    美姬刚刚落座,宫女们就已经将所有菜食的盖子重新掀开。

    她嗅了嗅,淡淡地称赞:“这味道,闻起来可真是美味。看来大王待我不薄,就算只是一直被豢养的喜鹊,他也会将最好的赐给我。”

    老嬷嬷笑呵呵地劝道:“娘娘,大王也是一时糊涂,您何苦跟一个死人置气?平白气坏了身子!这些都是小厨房做的膳食,您身子虚,义姰特地选了一些滋补的送过来,让您尝尝呢。”

    美姬点点头,盛了一点血燕,“唔,甜而不腻,果然是上品。”

    她放下汤匙,深沉地看向云歌,“云歌,你端来的是哪个?”

    云歌心底一颤,表面上若无其事地跪身上前,“是这碗,是义姰嬷嬷用慢火炖的鸡汤。”

    “鸡汤啊,我最喜欢的呢。”她将鸡汤盛到小碗里,凑到鼻边闻了闻,“嗯,连味道,都和我喜欢的一模一样,还是义姰嬷嬷最了解我。”

    老嬷嬷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义姰和老奴是同时进枫天阁的,对娘娘的饮食起居,自然是熟稔得不得了。”

    “因为相熟,便料定了我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大王早些年定下的规矩,都被大家渐渐遗忘了。”美姬拔下头上的银钗,“可我昨日,竟梦到有人要加害于我。现在想想,还觉得后怕。云歌,你说我是验还是不验呢?”

    云歌的表情有些僵硬,“这些自然娘娘做主,奴婢怎好决断?”

    “那么便由你来试吃可好?”

    汤碗端到云歌面前,美姬阴沉的眸光让她顿时明白,她昨日与碧潭见面,已经被美姬知晓。

    这几日的菊\花,以及送花的碧潭,云歌想不到,原来表面上抑郁不堪的美姬,竟然私下里观察了这么多,连奴隶房这般枝叶末节的事情,她都有所留意。

    “娘娘……”

    “如你所说,这碗鸡汤是义姰所做,由你端来。若是里面有什么,你们两个都难辞其咎!”美姬严肃的面容忽然化作柔情似水的笑,“当然,我想,你们两个都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义姰?”

    远处立着的义姰立刻跪在地上,“娘娘说的是!老奴一心只为娘娘,从未有过二心。”

    美姬动了动手,“怎么了云歌,不接过去吗?你想让我一直这么举着?”

    云歌迟疑了一下,立刻双手接到自己的面前。

    抬头,美姬正审度地看着她。一双明媚的眸子,写满了不信任。再看手里的鸡汤,醇厚的汤头上,两粒枸杞分外殷红可人。

    抬起汤碗,她微笑着颔首道:“奴婢谢娘娘赏赐。”

    说罢,仰头将碗中的汤水全部喝了下去。

    轻松的模样,让美姬微愣,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老嬷嬷,老嬷嬷也一脸严肃,被云歌坦然的动作惊得不轻。

    远处的义姰见状,暗自长舒了口气,抬手,悄悄拭去了额角的汗水。

    云歌将碗放在桌子上,又重新跪了回去,“娘娘大可放心,这汤很美味,并没有问题。义姰嬷嬷待娘娘之心,亦可明鉴。”

    美姬轻拍桌沿,“很好!我这几日心情不爽,都是义姰在一旁百般劝解,还不辞辛苦亲自进厨房安排我的膳食。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义姰嬷嬷不喜爱金钱,就特准许你出宫三日,与家人团聚如何?”

    义姰一听,立刻谢恩:“多谢娘娘体恤。”

    “好了,我不喜欢一屋子的人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诺!”

    再看了眼云歌,她又补充,“云歌,以后你也不必在厨房伺候了,就来我的殿中侍寝吧。”

    云歌赶忙叩谢:“诺,谢娘娘。”

    待一行人走了之后,美姬才重新拿起汤勺,轻舀汤头,泛起的涟漪散发着浓稠的香气,尝了口被云歌试过的鸡汤,她微微闭上双眼,似乎在品味,又如同在享受刚刚与云歌对峙的过程。

    老嬷嬷坐在椅子上,费解地说:“奇怪,我分明见她在花园里下药,这怎么可能……”

    “姑母,你我都低估她了。看她今日的表现,恐怕你我都未必是她的对手呢。”睁开双眼,美姬妖娆地笑道:“想不到,一个人竟能如此脱胎换骨,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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