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午饭过后,着人送走了几位美人,庄妃慵懒地倒在美人榻上,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

    侍婢兰心从萧绮玉的手中接过软枕,垫在庄妃的身后,立在一旁,不平地抱怨道:“她们也真是的,分明知道娘娘您忌讳什么,还偏往那上面说,老爷反对包揽盐场,她朱嫔的母家便偏要包下东海,依我看,几位美人就是打着來做客的幌子,特地将朱嫔交代的话儿说给娘娘听的,哼哼,什么狐尾菊花,娘娘您还不稀得看呢,”

    庄妃闭着眼睛,一双丹凤眼显得格外娇媚狭长,

    “你知道便是,何必与她们置气,不过,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别的地方也就算了,父亲管辖的衢州,必须及早防范,朱家的商贾,不允许进城便是,”

    “可是娘娘,只衢州一个地方肃清又有什么用,一旦他们朱家买通了南方各州县,那么衢州百姓岂不是连吃饭都成问題了,”

    兰心愤恨地捏紧拳头,“这朱家人,简直就不把百姓当人,她家的盐能吃也就罢了,大部分都是私盐,硬得磨都磨不开,百姓们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办,”

    庄妃揉了揉跳痛的眉心:“官官相护,我们便是想要改变也是不成的,蓟太傅是两朝元老,大把大把的权力都攥在他的手里,岂是我们这些弱女子能够插足的,罢了,我今天累了,你先下去吧,”

    兰心愤愤不平:“可是,娘娘……”

    庄妃微怒:“去吧,顺便将殿门带上,本宫要好好休息,”

    庄妃这么说,兰心只好将一肚子的话都咽回去,

    “是,奴婢告退,”

    兰心从萧绮玉的手中拿过王美人给的药方,狠狠揉搓成了纸团,这一切都是当着庄妃的面做的,可庄妃并沒有责怪她越矩,

    萧绮玉跟在兰心后面也要出去,忽然,身后身后的声音叫住了她,

    “萧绮玉,你留下,”

    萧绮玉微愣,与灵枢互视一眼,转过身來拘礼:“是,”

    兰心聪颖,带着众位家人子和宫人离开,将正殿门关上,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她与庄妃两人,

    庄妃睁开双眼,精明的目光落在萧绮玉的身上,带着几分审度的意味,

    萧绮玉不敢直视,赶忙低下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庄妃的目光,有种深邃不明的危险,

    “刚刚本宫与兰心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是,”

    郑妃坐起身,一身华服在身后绽放开來,犹如鸟儿的彩羽一般绚烂夺目,婀娜的身姿,柔软无比,若非脸色苍白,还真的看不出她是一个终日药汤不离口的女人,

    “本宫十二岁入宫,到今日为止已经十年之久了,这十年來,本宫从小小的家人子,一点一点走到今天,别人靠的是母家的权势,而本宫却是凭着自己的能力荣耀母家的,”

    萧绮玉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庄妃要说什么,

    进宫三年,在绮绣宫两年,萧绮玉从未与庄妃正面谈过话,庄妃对待宫中众人都是淡淡的,既沒有别宫娘娘那般,给可能与自己分夺宠爱的家人子难堪,也沒有过分照料,

    今日,庄妃忽然叫住她,她总觉得心底有些不安,

    “这其中有多少艰难和困苦,只有本宫自己清楚,本宫不求别的,只求能让父母平安,兄弟和睦,不牵连母家便可,可是,偏偏事与愿违……”

    上前,轻轻拉过萧绮玉,庄妃温润的手捏在她的手腕上,让萧绮玉微愣,

    “你入宫也有很多年了,却从未见过皇上龙颜,难道真的要等到老姑娘了,再讪讪出宫吗,”

    萧绮玉委婉地回答:“能否得见天颜绮玉并不奢求,这些只看命数就好,绮玉只希望能在娘娘身边伺候……”

    庄妃浅笑着打断她:“这话说得倒轻松,可是,谁愿意将大好的年华,浪费在这皇宫之中呢,”

    “不论是你的样貌,还是才情,你都是绮绣宫中的佼佼者……”

    萧绮玉弱弱抬起头,正对庄妃迫切的目光,

    这一刻,她对温婉贤淑的庄妃,彻底改观了,

    走在宫内回廊内,萧绮玉交握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平日里都会潜心观赏的美景,她也沒有心思看,脑海里都是刚刚郑妃的警告,

    “你是丞相之女,若你能让你的父亲呈表上奏,谴责朱灿,本宫便助你成为皇上的妃嫔,可若是不能……本宫想,凭你的容貌,应该有很多人想要将其毁掉的吧,”

    初春的温度,算不上炎热,却不是很寒冷,可萧绮玉还是忍不住瑟缩一下,

    不禁想起出入宫门时,领事太监在她们面前训的话,

    “宫里不比外头,不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做得好了,都能平步青云变成凤凰,可若是做得不好,便是人头落地,也不无可能,”

    她一哆嗦,脸色越发惨白了,

    大仇未报,她又深陷宫中,

    从未有过任何一刻,让她这般想要见到陌希辰,

    虽然对他,她也是恐惧的,可只要能在他身边,她就确定,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而非现在这般……

    萧绮玉回到暖心阁时,见众人都围着案桌看着什么,大家交头接耳,时不时传來欢快的笑声和小女子含羞的娇嗔,

    萧绮玉好奇地走过去,“你们在看什么呀,”

    灵枢见是她,赶忙将她拉到自己的身侧:“绮玉,你來的正好,快过來看呀,这是去年春猎的画册,刚刚御正殿的公公派人送來,这是娘娘的那份,”

    萧绮玉将低头看去,只见家人子们并不过多欣赏庄妃的画像,而是对着王爷侯爷和皇上的画像评论着,

    目光落在三王爷陌凌辰的画像上,萧绮玉身形一怔,

    宫廷画师,一般为了讨好皇家,都会将主子们英姿煞爽的姿态表现得夸大,可萧绮玉却觉得,画上的陌凌辰与他本人相差无几,

    只见他正骑在枣红骏马上,马儿嘶鸣,前蹄上扬,直将他颀长的身量横起,他身着银甲,斗篷高扬,毫不畏惧地跨坐在那里,沉稳地看着前方,左手勒转缰绳,右手则执着虎头弯弓,眉宇紧皱,带着几分肃杀之气,一如当年,他一路砍杀百人,将她从虎口中救出的模样,

    “哎,你喜欢三王爷呀,”

    灵枢眼尖,见萧绮玉始终看着陌凌辰,便将那副画卷拿了过來,捧在胸前摇着头慨叹道:“啧啧,还是绮玉你有眼光,这三王爷,可是众位侯爷之中最有学识的,不仅样貌英俊,还颇得先皇器重,听闻去年狩猎,他拿了个满头彩呢,”

    萧绮玉轻轻抚摸他的俊颜,

    是啊,怎么会不是满头彩,

    当年的他,不过十二岁的少年而已,身体还不似如今这般强壮,却将她环在马上,执起弓箭数箭齐发,生生撂倒了那么多身经百战的北原士兵,将她从叛军手中救出,

    在萧绮玉的心中,再也沒有人能敌得过他的英勇,

    见萧绮玉呆看着,灵枢坏笑地掐掐她红润的脸颊,

    “绮玉,你发春啊,看得这么入神,是盼着三王爷娶你回去呢吧,”

    萧绮玉又羞又愤,追着灵枢就要打:“你,你乱说什么,”

    “我哪有乱说,你让大家评评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就差亲上去了,郎未娶,你未嫁,不如就奔着三王爷去吧,”

    “看你还乱说,哎,你别跑,”

    “哈哈,追不到我,追不到我……”

    被灵枢这么一闹,萧绮玉也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担子,

    不过,她也明白,即便自己的心意真的如灵枢所说,她也是沒有机会的,

    进了宫,做了家人子,除非皇上主动放她出宫,否则,她,只能是皇上一个人的女人,

    夜色浓郁,沉寂了一日的疲惫,躺在坚硬的床上,萧绮玉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表面上虽是萧丞相的女儿,可教养她的,却是陌凌辰,当初只是草草见过萧战城一面,这么多年过去,她连萧战城的模样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要她去求萧丞相,简直比登天还难,

    轻轻叹了口气,团团雾气随之消散在空气之中,

    沒了陌凌辰,她就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与外面的联系,只有每月进宫的‘家书’上那寥寥几字,,安好,勿念,

    安好勿念,便是继续潜藏的意思,这是她与陌凌辰的暗语,而陌凌辰,一写便是多年,

    世人不知,众人眼中无比谦和稳重的三王爷,实则,却是整个东楚最具狼子野心之人,对于东楚这个国家,萧绮玉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朝中即便党羽纷纭,却唯三王爷命是从,

    陌凌辰是整个东楚国权力的核心,而非皇上,

    在三王府,她只被允许在自己的院落里活动,终日学习琴棋书画,不曾停歇,那巴掌大的院落外,每日來往了什么人,她都不曾知晓,

    陌凌辰就是这般谨慎的,即便与她定下协议,即便养了她整整十年,也从不真正信任于她,就像她,也不曾完全信任他一般,

    思绪越來越烦乱,翻來覆去睡不着,萧绮玉索性披了外衣,跨过熟睡中的灵枢,出了暖心阁,阁中的其他房间的家人子也早已经入睡了,隔着门依旧能听到鼾声四起,萧绮玉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确定沒有将其他人吵醒,这才放松了脚步,

    廊下夜风微凉,萧绮玉独坐在湖边,静静地看着水中之月发呆,

    她很惧怕夜晚,因为黑暗,总是让她不自觉地温习记忆深处那惨烈的厮杀,

    她更惧怕闭上眼睛,

    康禄海临死前,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架子上,他满脸血痕,冲着观刑的人群大喊,让他的小玉儿不要怕,要她闭上眼睛不要看,她照着做了,结果呢,待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忠心的老奴,已经死在了绞刑架上,

    萧绮玉不禁瑟缩了一下,

    “呵呵,”

    忽然,一阵低沉而阴森的笑声从头顶传來,犹如地狱來的鬼魅,听得她后背发凉,毛孔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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