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嬷嬷领命,视线一一扫过四个太太,不疾不徐把山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她道:“这守门婆子姓张,是沈府经年的老人,去岁入冬以后,她得了场大病,身子畏寒,每日夜里都会喝两口果酒暖胃。

    张婆子的儿子张贵,是三老爷身边的小厮。张婆子的孙子善喜,在四房六少爷院子里服侍。

    张婆子喝的那几壶果酒,原是大太太房里酿的,送给各房尝鲜。先是善喜为孝敬张婆子,从六少爷那里讨了两壶,送到他爹张贵那里,张贵又从三太太那里讨了点,一并送到山上张婆子这儿。”

    听到这,在座的几个太太隐约都听明白了。

    守门婆子惯常喝的果酒里,被人下了迷药,以便于蓑衣男夜里跳进院子往沈姝屋子里吹毒烟。

    这可是跟府外勾结,坑害府里主子、吃里扒外的大罪!

    除了蒋二太太以外的三个太太,齐齐变了脸色。

    安四太太最先反应过来,又气又笑地道:“怀嬷嬷的意思……是我们家六哥儿在那果酒里下了迷药,勾结外人去害他四姐姐不成?这还真是……人在屋里坐,锅从天上来!

    说句不好听的,那两壶果酒从六哥儿手里到守门婆子那,经了多少道手,怎就那么巧,刚好昨夜就被守门婆子喝了,还被迷晕了?要是这样能说的通,那我还觉得……这果酒是从大太太送人的时候,就兑好迷药的呢!”

    被安四太太点名的大太太赵氏,是四个太太里年纪最大的,也是胆子最小的。

    她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我不是……我没有……”

    因心里惶恐,她连话都说不囫囵。

    三太太王氏见状,赶忙出声解围:“四弟妹惯会欺负老实人,怀嬷嬷都说了,大嫂房里酿的果酒各院都送了,大嫂就是诸葛亮在世,也算不准送进六哥儿院子里的果酒,会被善喜讨去给张婆子吃呀!”

    听上去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似点了炮仗,一下把安四太太点炸毛了!

    “呦!瞧三嫂嫂这话说的,阖府谁不知道我们六哥儿练的是童子功,自小滴酒不沾?大嫂把果酒送进六哥儿院子里,明摆着不就是让六哥儿赏人用的嘛!可不就是算准了果酒会被人讨了去?!您这是帮大嫂说话呢,还是在坑大嫂……欺负老实人呢?”

    这话,让赵大太太脸上更加惶恐,手里紧捏的帕子,都不受控制的在抖。

    安四太太是云疆安氏大族的嫡女,向来最瞧不起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见不得大太太这副畏首畏尾、上不得台面的模样。

    她的目光,在噤若寒蝉的赵大太太脸上溜了一圈,目露鄙夷之色。

    又转眸看向王三太太,不待三太太开口,不气地继续道:“再说,我方才说那话,不过是打个比方,母亲都说了,张婆子喝的酒,是经了三个房的手,怀嬷嬷也没说死就是善喜讨去那两壶出的事,三嫂嫂怎就知道,一定是善喜那两壶,而不是你赏给张贵的酒出的事?”

    王三太太本就打着把自己从这嫌疑圈摘出去的小算盘,却不成想被安四太太三言两语杀了个回马枪,脸色顿时不大好看。

    安四太太见状,嘲弄一笑,转头看向怀嬷嬷,问道:“怀嬷嬷,你说说看,到底是谁送去的酒里被人添了东西?”

    怀嬷嬷眉眼不动,屈膝回答:“回四太太,张贵一共送上山五壶酒,张婆子吃了三壶,还剩下两壶,已经让大夫验了,吃过的两壶空瓶和那三壶满酒里,都有迷药。

    这些药是特制的,起初吃下去,没那么大的药力,服的次数越长,药力就越大,是以张婆子才会不知不觉一直服了小半个月,也没发现异样。”

    这话一出,意味着三个房谁也轻易摘不出去——

    王三太太登时僵直身子,惶恐不安的模样,不比赵大太太好到哪去。

    安四太太睇着她,嫣红的小嘴一勾,正想再戳几句——

    “好了!”

    坐在上首旁观几个儿媳反应的沈老太太沉声开了口:“张婆子一家,我已经让人拘起来,就押在东院。如今他们该交待的,也交待差不多了,我心里多少有点眉目。”

    她顿了顿:“咱们沈家,老太爷和老大去的早,老三常年在外走动,老四整日在兵营里,男人们不在家,这祸事一定是内宅里头出的。我给你们七日时间,你们自己来找我,倘若是一时糊涂犯下的错,我做主保下你们,咱们以后还是一家人。倘若,你们不来找我……七日过后,我可就不气了,都散了吧。”

    四个太太闻言,不敢再多言语,齐齐站起身称是,默默退了出去。

    待到房间里,只剩下老太太和怀嬷嬷两个。

    怀嬷嬷忖度着说:“看样子,四太太倒像是不知情的……二老爷和四老爷都是从您肚子里生出来的,想来四太太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但愿如此。”沈老太太揉了揉眉心:“人心隔肚皮,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是谁还真说不准,我当然希望不是安氏,可若明哥儿和姝丫头出了事,四房是得益最大的……”

    她长长叹了口气,眉宇间都是厉色:“在云疆这个地界上,府里不管是谁,吃里扒外坑自家人,就是把沈家往死路上拖。我老婆子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吩咐下去,这几日把这几房都给盯死了,我就不信,她们露不出蛛丝马迹。”

    怀嬷嬷屈膝应下,转身走了出去。

    *

    深夜,蒋二太太的岚春苑。

    卧房里,丫鬟仆妇们,全被打发下去。

    蒋二太太和沈冲夫妻二人,面对面坐着,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沈冲沉声开了口:“此番在山上,多亏姝丫头运气好,没住进那间禅房里,否则,那禅房里被人吹了毒烟,丫鬟死了,她没死,她身上能‘化毒’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蒋太太沉吟道:“看来定是背后之人,得到什么风声,才会出手试探。如今阿姝和明哥儿当众中了毒,就能证明他们兄妹不过是寻常人,下毒之人知道此事,想必也就歇了心思,也算因祸得福。”

    沈冲浓眉紧蹙,放在桌子上的手,捏成了拳头。

    他声音压得极低,咬牙道:“我思来想去,那白衣男子的小厮今日当众说漏了嘴,他说是半路遇见的萧远亮,你说怎就那么巧,萧远亮那个时候上了山,还随身带着大夫,要给姝丫头诊治。

    萧远亮盘桓病榻多年,在云疆四处搜罗大夫为其医治,倘若此事幕后主使是他……他出身大族,生性多疑,怕是轻易不会罢休。”

    蒋二太太脸色微变。

    “萧远亮怎会知道阿姝的事情?莫非……真是府里人漏了消息出去?可当年的事,知道的人都已经……就连母亲和几个兄弟,知道的也很有限,怎么会……”

    沈冲的脸上,难掩痛心。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先把府里的内奸抓出来,两个孩子,你看紧了,没查清楚之前,万不能让他们再出府去。”

    蒋二太太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府里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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