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致远早已和孙老三约定了碰面的地点,就在这海澄最大的栈,郭致远刚住下不久,孙老三就寻来了,想必孙老三早已在这里布下了眼线,所以自己一到他就知道了。和孙老三一起来还有一名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孙老三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指着那长衫男子介绍道:“我二哥!”便不说话了。

    那长衫男子倒是自来熟,立刻满脸堆笑地朝郭致远拱手行礼道:“小人孙二,久仰郭大人大名,真是如雷贯耳啊,今日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大人年少有为,英明神武,怪不得古田百姓都说大人乃天上星宿下凡,小人对大人之景仰有如滔滔海水,连绵不绝……”

    郭致远有些惊异地望着这孙二,这长衫男子自称孙二,孙老三又叫他二哥,想必他在孙家的地位也仅次于孙传,只是这孙二无论外貌身材、言行举止都与孙传毫不相似,应该不是亲兄弟,而是结拜兄弟,孙二也应该不是他的本名,此人身材干瘦,总是满脸堆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说话也是油腔滑调,丝毫不像是在海上纵横的海盗。

    不过郭致远知道这孙二绝不简单,他虽然身上不像孙老三一样时刻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但是他笑着望向郭致远时,眼中闪过的一道精光却让郭致远有一种被针刺了一下的感觉,之前郭致远从未在孙府见过孙二,说明他应该主要负责孙家在外的事务,孙传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放心交给他负责,必有过人之处。

    所以郭致远也不敢小看这孙二,连忙站起来回礼道:“原来是孙二先生啊,失敬失敬,孙府一门三杰,郭某今日算是见齐了,此去吕宋,郭某可就全仰仗孙二先生了!……”

    那孙二见郭致远毫不端架子,对他的印象也好了不少,实际上他一直建议孙传要想办法和官府搭上线,这样才能把他们的海上生意做大,只是孙传不喜欢和官府中人打交道,所以一直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本来孙二还有些不解,怎么老大突然开窍了?看到郭致远以后就更加不解了,郭致远如此年轻,官职也不高,为什么老大会把宝押在他身上呢?

    所以他虽然表面上对郭致远十分奉承,心里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不过这孙二常年负责孙家的对外事务,经常要和外人打交道,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方才和郭致远一交谈,便发现郭致远确实和他之前打过交道的那些明朝官员不一样,虽然年轻,但却有着一种和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沉稳和老练,心里慢慢有些理解孙传为何会把宝押在郭致远身上了,也不再油腔滑调,朝郭致远拱手正色道:“大人言重了,老大说了,我孙府上下皆任由大人驱使,此去吕宋,孙某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大人周全!大人所要船只、物资皆已备齐,所用水手都是跑船的老把式,只等大人下令,便可启程!……”

    郭致远连连点头,对孙二的办事效率十分满意,连忙道:“真是辛苦孙二先生了……”,突然郭致远心中一动,他对徐学聚这次这么好说话,满口答应全力配合自己这次出使吕宋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这孙二常年负责孙府的对外事务,想必对福建省的官员有些了解,连忙又追问道:“孙二先生负责孙府对外事务,想必也常和官府中人打交道吧,可知这福建分守漳南道右参政是何人?此人风评如何?……”

    “福建分守漳南道右参政?”孙二皱了皱眉头道:“福建分守漳南道右参政是沈一中,此人乃当朝首辅沈一贯之族弟,这等大人物小人可无缘结识,不过听闻此人不太易与,且十分贪财,若要走通他的门路怕是不容易……”

    郭致远一听沈一中是沈一贯的族弟便知道自己被徐学聚给卖了,用屁股想都知道,沈一贯对自己恨之入骨,沈一中既然是沈一贯的族弟,会给自己好脸色才怪呢,幸亏自己提前问了孙二,要不然自己贸然跑去找沈一中,肯定会碰一鼻子灰不说,自己也会因准备不足打乱全盘计划。

    现在看来指望要从沈一中那里要到好处是不可能了,自己必须得做两手准备,便脸色凝重地对孙二道:“孙二先生,事情可能有些变化,我们的准备恐怕还得做得更充分些……”说着凑到孙二耳边小声耳语了一番,孙二听完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郭致远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孙二先生,郭某的性命便托付给你了,你的准备越充分,我们此行成功的希望便越大……”

    孙二咬了咬牙道:“好,小人尽力而为!……”

    虽然郭致远已经知道自己很难从沈一中那里得到想要的支持,但是他还是要去拜访沈一中,因为沈一中给不给是一回事,他去不去要又是一回事,他必须得把道理占住了,将来到万历那里打官司才能有底气。

    沈一中是分守漳南道右参政,所以他办公的衙门其实是在漳州的,只是谁都知道海澄月港是块大肥肉,自然得盯紧了,所以他倒是有近半时间都在海澄蹲着,为此他还专门在海澄置办了一座大宅院。

    和沈一贯不同,沈一中其实并不太热衷于权力斗争,在他看来沈一贯看着风光,其实还远不如自己这个分守漳南道右参政过得滋润,守着海澄月港这么个聚宝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加上天高皇帝远,也不用担心哪天皇帝不高兴了拿自己开刀,更不用担心被言官弹劾,多好啊。

    因为不太热衷于权力斗争,所以沈一中接到徐学聚的来信后也没意识到这是徐学聚祸水东引的阴谋,当时就怒了,拍案而起道:“好啊,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郭正域的儿子也有落到老夫手里的一天!……”

    沈一中为什么这么火呢?倒不仅仅是因为沈一贯的关系,这里面还有另一段故事,沈一贯的儿子沈泰鸿素有才名,准备参加科举考试,但是当时江浙一带才子辈出,科考竞争激烈,沈一贯就向万历奏请荫沈泰鸿为中书舍人,这样沈泰鸿就可以避开竞争激烈的浙闺,以京城考生的户籍参加科考,这就好比现在高考,浙江的录取分数线高,北京的录取分数线低些,把浙江的户籍改成北京户籍,自然就容易考中了。

    但这件事却出了意外,因为封妻荫子这种事都归礼部管,郭正域当时是礼部侍郎,就提出改荫沈泰鸿为尚玺丞,论品级尚玺丞其实比中书舍人还要高些,但是按照规定,做了尚玺丞却不能再参加科举了,这就等于绝了沈泰鸿的科举之路,这梁子就结大了!沈家子侄辈中就以沈泰鸿最有才名,如果沈泰鸿能够通过科举考中进士,就能成就沈家一门四进士的佳话,这对整个沈氏家族而言影响都是很大的,沈一贯在妖书案中之所以针对郭正域也和此事不无关系,这就难怪沈一中听说郭致远要来会这么火了。

    (注:野史上也有说沈泰鸿是因为沈一贯为了避嫌,怕沈泰鸿考中状元影响他的首辅之位,故意骗沈泰鸿要荫他为中书舍人,最后却推荐他做了尚玺丞,为此沈泰鸿从此和沈一贯父子反目,终生不再和沈一贯往来。但笔者认为这种说法有些不太符合沈一贯后期的行事作风,沈一贯在早期的确是比较注重自己的官声的,但在后期却发生了变化,比如在立太子这件事上,沈一贯原本也是支持立朱常洛的,屡次向万历上书,朱常洛能被立为太子沈一贯也是立了功的,但是在妖书案中他的立场却明显发生了变化,还有在撤销矿税监一事,他明知会被文臣们唾骂,还是把撤销矿税监的圣旨退回给了万历,这些都显示后期的沈一贯更注重自己的朋党利益而非官声,沈泰鸿如果能够通过科举入仕对沈一贯巩固他的浙党势力是很有帮助的,所以这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郭致远打听到了沈一中在海澄的住址,就准备好拜帖登门拜访,沈一中倒不是不敢不见郭致远,毕竟郭致远是带着万历的密旨来的,所以郭致远送上拜帖以后,很快就有家丁出来把郭致远引了进去。

    沈一中的这个宅院着实豪华,假山、亭台楼榭点缀其中,颇有点苏州园林的味道,让郭致远看了暗暗咂舌,这样一个宅院没几万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这还仅仅是沈一中的一处别院,看来这沈一中没少捞啊!

    家丁将郭致远引到花厅就离开了,连茶都没泡一杯,郭致远在花厅坐了好半响,沈一中依旧没有露面,郭致远早猜到会是这样的待遇,倒也不恼,站起来开始在花厅里慢慢踱步,欣赏起花厅里的古董字画来,这花厅里的古董字画都是名家真迹,价值不菲,郭致远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幅宋徽宗赵佶的书法作品,便故意惊呼道:“这是宋徽宗真迹?这瘦金体书法果然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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