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岛面积广阔,岛中心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脉,形状近似一只眼,故又称作魂瞳山,山上有三条溪流流下,在东侧山麓汇聚,灌溉了大片原野,皇都在此种植有地麻椒香料,而负责照料这些地麻椒的人世代居住于此,形成了不小的村落。

    有人说村落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会形成一种不会被轻易改变的规则,小到审美习俗,大到思想信仰。

    不同于柳蚕岛的随意,这座魂瞳山脚下的村落处处透露着整齐与秩序,以及神的痕迹,从建筑风格到村道巷街。

    这个时代的建筑几乎无一例外都采用御石建造,这种抵御浊水的石料会让人感到安逸,村庄的房屋四四方方,设有庭院,屋脊两侧延伸出背生双翼的神女雕塑,屋顶用御石雕刻的瓦片铺盖,但瓦片呈弧形走向,在最后汇聚到一处飞檐上,这是接收雨水的方式,在流行于皇都下城区的宗教团体的教义里,清澈的雨水是神怜悯人世苦难的泪水,人需要将最纯净的雨水供奉在神龛前。有些岛屿甚至会进行所谓的祈神舞节,皇都对此并不辖制,但也不推崇。

    天极焉加,流行于皇都下城区的古老宗教,传说在皇都建立之前就已存在,他们拥有浩如烟海的教典和古籍,据说拥有可以沟通神的力量,在皇都建立后,迷信似乎渐渐褪去,魔能科技带来的力量足够改变许多,但世界依旧残留着些许痕迹。顾行歌的船只上以及村庄房屋上的神女雕塑便是最常见的证明,神女是神帝之女,相传便是她搜集了世间的美好存放于苍穹之泪中。

    不过比起这些常见的信仰,这座村庄似乎依旧保留着古老的信仰,顾行歌望着村口木桥桥头的神社,御石神龛里是一尊女性神像,无饰黑衣,玄鸾发饰束着长发,眼覆红纱,手持断剑与残骨,即便只是一尊石雕,却依旧明艳动人,但却让人生不出半分亵念,她端坐在那里,却仿佛有万军征伐之气扑面而来。

    “失离神?”轻罗也注视着这座神龛。

    在天极焉加的教义中,黑衣鸾冠,眼覆红纱的女神名为失离神,掌管战争与死亡,玄鸾是凶鸟,是凤黯之主,黑衣玄鸾代表着不祥之兆,眼覆红纱表示不受凡人意志干扰,手持断剑和残骨表示她既是战争开启者,又是战争终结者,因此她也是代表和平的神。传说覆眼红纱滑落时,战争便会开启,所以人们常常雕刻眼覆红纱的失离神神像供奉,以祈求天下太平。

    不过对于皇都来说,这位失离之神还有另一个名字——战争灾厄。

    “你也信奉天极焉加?”顾行歌从神龛前移开目光,走上木桥。

    “事不可不信,又不可全信,”轻罗说,“天极焉加说失离之祸,唯人心之,是说失离神并不会直接带来灾祸,而是会影响那么内心阴暗的人,而且失离之神从不主动蛊惑世间,只有人心失控时,她才会苏醒,我觉得很有道理。”

    “是挺有道理的,但有传说记载,失离之神蛊惑人心是悄无声息的,不敢光明正大现身的神,一律定为邪神,”顾行歌说。

    他前进的脚步忽然停下,转头望向桥下的溪流,碎石水草间溪水潺潺,水却并不清澈,上面飘着红色叶子,不知是光线暗淡的缘故还是叶子影响,水色也呈现出诡异的红色,被碎石水草拦下的红叶有的彻底舒展开,像是一只红色的眼睛。

    “是魂树的叶子,香岛上似乎种着这种树,”轻罗说。

    顾行歌抬头望向溪流的源头,半山腰往上的区域被红色海林覆盖。

    “这大概不是什么好兆头。”

    “兆也是天极焉加的说法,”轻罗说,似乎在嘲讽某个不信教的家伙。

    顾行歌什么也没说,继续朝村落走去。

    也许猜测是真的,经年累月不变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如今似乎被舍弃了,太阳已经完全跳出海面,但村落依旧静悄悄的,两人站在村口,就像是走进了一座古迹般荒凉,道路上落满从山上飘落的红色叶子,各家各户房门紧闭,院子里也听不到任何人声,偶尔传出几声风吹动什么的响声,使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知道住所么?”轻罗的询问打破了寂静。

    “只知道名字。”

    顾行歌走到村口的一户人家前,轻轻敲了声门,木门咚的响声犹如鸦鸣。

    门咯吱一声开了,并未落锁,顾行歌透过敞开的门缝,看到院落里的建筑,庭院里种植一颗长满红叶的树,飞檐就汇聚在树枝下,雨天时,雨水会浇灌树根,正屋是一种木石结构,外部框架全是御石,对门处的堂屋却彻底敞开,屋内的场景尽收眼底。

    堂屋中端坐着一个瑰丽的老妇人,黑白相间的发丝用鸟型头饰点缀,掩饰着并不美丽的年纪,老妇人双眼紧闭,端庄秀丽,灰色布裙如水泻在席上,面前是一尊小型木雕神像,神像和老妇人中间放置着一截树枝和一碗水,像是在进行古老而神秘的祭祀仪式。

    顾行歌又敲了敲门,然后将木门彻底推开,这时一阵风吹来,院内那颗古树枝叶被风吹动,树枝上悬挂的风铃铛铛作响。

    顾行歌缓步走了进去,停在堂屋台阶前望着依旧沉默老妇人,即便韶华不再,但妇人相貌依旧端庄秀丽,单看身材也如二八芳龄。

    “神,让风带来远方的使者,”老妇人声音与眼睛同时开启。

    顾行歌急忙躬身低头,“皇都财政司税务所专员,顾行歌。”

    “税务官大人来此所为何事?”老妇人轻声询问。

    “寻人。”顾行歌恭敬的说,“户籍司显示,这座岛上居住着一位名叫露华的人。”

    “露华长师居住在魂瞳山中的神庙里,两位也许来错了地方,”老妇人轻声说。

    “多谢,”顾行歌再次躬身表示感谢,接着转身准备离开。

    虽然不清楚妇人身份,但无论是衣着服饰还是言谈举止,绝对不是普通的岛上村民,而是皇都贵族的特征,据说皇都贵族盛行古风,也许这座村落就是某位大族的支系居所,而这位妇人可能也出身大族本家。这并不是个好消息,他虽然不清楚雇主身份,但很明显牵扯到皇都贵族,倘若和老妇人本家并非一家,也许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税务官大人是要进山么?”老妇人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是。”顾行歌说。

    “那大人还是迟些时候再去吧,最近是神动之期。”

    “神动?”顾行歌不得不停住脚步转过身。

    老妇人微微颔首,“几日之前,鬼神现世盘踞山中,失离之神显现,溪水渐红,是鬼神之躯破碎,神动之期,诸事不宜,唯有静默祷之。”

    “恕晚辈愚钝,鬼神是指?”顾行歌问。在天极焉加的教义中灾厄便是神,而对鬼的解释则无比繁多,有说是怨灵具象,也有说是稀有魔物,他大概能猜出所谓的鬼神指的就是白绛霄口中的大型魔物。

    “凡山凡海皆有神灵,”老妇人缓缓说,“此山名为魂瞳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一是因山形酷似人眼,另一个原因,则是山中生长着一种名叫魂树的树种,皇都选择此处为贸易中心后,修建了围海堤坝,导致山中植物很难被浊水浸泡,久而久之,褪去了原本的暗色,只保留红色,魂树树叶是如眼睑的形状,风起时开,风落时合,如人之眼凝望着世界,人注视着魂树叶子,便如同陷入一种似幻似真的梦境。山中鬼神便是魂树之灵,传说鬼神是一对伴侣,一神死在此山,化为无数魂树,另一神被囚禁海之尽头,如今突破束缚,来此寻觅伴侣。”

    “魂树是鬼神化身?”顾行歌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目光不自觉的撇向院内的那颗古树,树的叶子和木桥下溪流中的树叶一模一样。

    “魂树九月落叶,如今时维三月,树已如枯,是鬼神显现之兆,”老妇人说。

    “即便是鬼神显现,也应劳作,”顾行歌问,“如今日上三竿,我看村落却依旧门户紧闭。”

    “因为人们都进山未归。”

    “进山未归?”

    “地麻椒并不需要时时照料,本村以山中魂树枯枝为生,魂枝可做熏香,是上贡之物,村民时常需要进山捡拾,但三日前进山的人却迟迟未归,而失离之神显现,恐有凶兆,所以我才以枝水之礼祈祷平安归来,”老妇人双手交叉掩面,朝神像微微颔首。

    顾行歌望着妇人的举止,陷入了沉思,如果白绛霄所言非虚,那么真的有鬼神显现,但柳蚕岛和这里相隔甚远,白绛霄又是如何知道这里有魔物?还有白绛霄口中可靠的朋友,妇人口中的露华长师居住在山中神庙中,研究魔能机械的人还信奉天极焉加?他愈发觉得事情有些诡异。

    “失离之神显现是什么意思?”轻罗在一旁问。

    妇人礼数完毕,垂下双臂说,“两位进村时应当看到失离神像,覆眼之纱滑落,是神降之征。”

    “覆眼之纱滑落?”轻罗愣住了。

    老妇人面露不解,“这有何不对么?”

    轻罗犹豫了几秒,偷偷瞥了眼身旁的顾行歌,最终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顾行歌又问,“山中神庙在哪?”

    “沿着山路一直向上,路过一颗嵌在石中的魂树便可以看到,”老妇人缓缓起身,“还请两位稍待片刻。”

    老妇人走入侧屋,很快又走出,手中捧着两串黑色木风铃,

    “如果要进山,需要佩戴神赐符咒,避免迷失自我。”

    “谢谢,”顾行歌低身去接妇人所谓的神赐符咒,手无意中触碰的瞬间,顾行歌感觉到了一丝温热的触感,他目光不经意间看向妇人的手,那是一双完全看不出劳作迹象亦或是衰老的手。

    “神御汝灵,”老妇人再次祈祷。

    “谢谢,”顾行歌再次表示感谢,后退转身走出了的院落,他轻轻的合上门,老妇人依旧端坐在神像前,仿佛他们从不曾来过。

    “她说失离之神覆眼红纱滑落,”轻罗在出门不远后说,“可我们看到的失离之神明明是覆着红纱的啊?”

    “是,”顾行歌只是简单应了声,他有些讨厌这些宗教的神神鬼鬼,连整个村落的建筑风格都格外诡异,那些漆黑的木门像是一双双地狱之门,不可进,不可观。

    顾行歌忽然停住脚步,鬼使神差的走向一处房屋,抬手推开了门,依旧整洁的院落,只是这次堂屋不再是敞开的制式,院子里看不出有人的迹象。

    “怎么了?”轻罗疑惑不解的询问。

    “回去!”顾行歌急忙关上门,朝后走去,轻罗疑惑不解的跟了上去。

    顾行歌重新站在村口这扇漆黑的门前,他犹豫片刻,伸手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门后依旧红叶飘落的魂树,还有那个静默如雕塑的老妇人。

    他重新关上门,退了回去。

    “疑神疑鬼,一惊一乍的,”轻罗忍不住埋怨。

    顾行歌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总觉得事情很诡异,也许白绛霄说的对,他是那种很缺乏安全感的人,遇到一切不被自己掌握的事情都会感到不安,但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山里似乎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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