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出门后,在回瑶花院的山径上站了许久,才抖落裘衣上的积雪,毅然转身,折回露浓阁!

    “你怎么又来了?”依然是那两个侍卫守门,依然要先行通报,依然是那小厮出来接人小厮眼里写满了不耐与厌恶,“方才耽搁了我家公子那么久,我都不说你什么了,你有什么话不能记记牢,一次说完?免得再三再四,搅得我家公子不得安宁?!”

    “……对不住。”宋宜笑自知理亏,怯怯低头。

    那小厮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冷道:“跟我来吧!”

    苏少歌这会还在暖阁,听说“月灯”去而复返,非常诧异,好在他这会还没换下见客的装束,忙飞快的整理了下,吩咐:“请她进来!”

    见进来的确实是乔装的宋宜笑,苏少歌挥退小厮,惊讶道:“夫人这是?”

    “苏二公子,原本我已受您大恩,不该再贪求更多,毕竟您即将下场,这眼节骨上是最怕打扰的!”宋宜笑这会心里非常挣扎,但想到聂舞樱,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终究还是决定利用苏少歌的好说话,“可我那五妹妹才十二岁,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心里也无法安宁!所以我只能昧着良心,再次来求您了!”

    苏少歌惊奇道:“除了忧来鹤之外,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不是这个。”宋宜笑涩声道,“我怀疑,韩太医的坠马,是被人做了手脚!”

    “夫人是想彻查此事?”苏少歌沉吟,“需要我的帮忙?”

    “怎么敢这样劳烦公子?”宋宜笑却摇头,“我只是担心韩太医之事恐怕还会继续发生,想请公子帮忙送一封手书给拙夫,不知公子可否答应?”

    本来她经过被大管事挟持后,对于自己的安全就上了心。

    无奈到底经历太少上次没料到在燕国公府之内,竟会发生以下犯上之事;这次也高估了清江郡主对占春馆的控制力:这可是大姑子拥有了十几近二十年的别苑啊!代国长公主那边居然还能肆无忌惮的让太医坠马!

    宋宜笑算是被好好上了一课,这会已经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这个姨母了。连向丈夫求助,都不敢派自己带来的人,惟恐被拦截!

    而不用自己的人,她现在能托付的除了苏少歌就是蒋慕葶问题是,蒋慕葶是被玉山公主带过来的,除了丫鬟外,根本没带侍卫!而负责拱卫公主的皇家侍卫,怎么可能撇下职责不顾,去给她做信差?

    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找性情温和好说话的苏少歌了!何况苏家向来是军中大佬,从露浓阁守门那两个侍卫的举止可知,苏少歌的随从都不是寻常侍卫能比的,即使遇见代国长公主的人,脱身几率也很高。

    ……至于说苏少歌虽然不是代国长公主那一派,却更加不是太子这一派,会不会借这个机会坑她?宋宜笑觉得,苏少歌真要坑自己的话,只要在聂舞樱的药里随便动一动手脚,足以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犯不着那么麻烦。

    “好。”苏少歌沉思片刻后,不出宋宜笑所料的点了头。

    宋宜笑松了口气,又向他借用笔墨,当场写了封短信,信里以隐晦的语气暗示了求助毕竟她还没蠢到在没证据的情况下,直接告诉丈夫,你姨母要弄死我封口之后交给苏少歌,才千恩万谢的告辞了。

    她走之后,苏少歌将信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盯着信笺上娟秀的簪花小楷,神情若有所思,半晌才叫进人:“着一个骑术最好的侍卫,立刻起程,送去帝都给简虚白!”

    “这宋表嫂跟阿虚表哥的关系真是奇怪。”这时候赵王刚好过来交功课,看到信不免要问一问,得知经过后不禁失笑道,“要说她跟阿虚表哥关系不好吧,她现在感到威胁,头一件就是写信向阿虚表哥求助;要说他们关系好吧,她怎么找你帮忙送信呢?”

    苏少歌瞥他一眼,道:“你为什么觉得她不应该找我帮忙送信?”

    “就算她不知道阿虚表哥当初被俘虏的真相,但阿虚表哥与表哥你政见不合这总不是什么秘密。”赵王自信满满道,“所谓夫唱妇随,她难道不应该离你远点?哪怕事急从权,也要想想你会不会从中作梗吧?我瞧这表嫂不像笨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为聂表妹急坏了,这会竟出这样的昏招!”

    苏少歌闻言却微微摇头道:“宋夫人的身世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遇见麻烦,除了简虚白之外,还能求谁?至于说政见不合就是仇人,就不应该来往这眼界未免太窄了!何况宋夫人都请我去给聂小姐诊治了,这等于把聂小姐的命送在我手里,再请我帮忙送封信、信还是当着我面写的,又能被我坑到哪里去?”

    他意义不明的笑了笑,“其实她这么做,正是为了你方才说的‘事急从权’四个字!”

    赵王不解道:“什么?”

    “我瞧她这会满心惶恐,简单来说,就是怕代国长公主会谋害她!但一来,她不可能在信里直言此事;二来,简虚白这段时间又跟裘漱霞掐上了,可以说是忙得不可开交,怎么可能为了妻子手书里几句轻描淡写的暗示,就放下手头的事,赶来占春馆?”苏少歌提点道,“但这封信是我帮忙送过去的,就不一样了。”

    赵王闻言恍然道:“宋表嫂并非愚笨,正常情况下,她就算对表哥你印象不坏,也不会托你代为送信;之所以托付你,那显然是情况紧急到了让她根本顾不上考虑两家关系的地步!所以简虚白收到信后,都不用看信里说了什么,猜也能猜到占春馆这边发生了大事、或者即将发生大事!”

    “这样宋夫人既不落把柄,又能让丈夫尽早赶过来!”苏少歌笑了笑,“简虚白眼光不错,这位夫人经历虽然坎坷了点,却是个心有锦绣的。”

    “她运气也好!”赵王笑道,“遇见了表哥你,明知道她这番利用之心,也不点破,还顺水推舟的帮了她一把要换个心胸狭窄的,她这番算计却也只能落空!”

    “我正要笼络这宋夫人,怎么能不给她留个好印象?”苏少歌闻言心下暗哂。

    不过他没打算现在把内情告诉赵王,只道:“不过我倒觉得她把代国长公主想的太张扬了,许是因为之前清江郡主劝她躲避时,夸大了代国长公主的跋扈?那韩太医可是照料了卓平安快十年的老太医了,哪怕是太医院院正,对卓平安病情的了解也不如他!这么个人要出了事,以后不能再为卓平安诊断,清江郡主不跟代国长公主拼命才怪!”

    这位郡主虽然是代国长公主的晚辈,但因为少年守寡、独子智障,深得太后、显嘉帝、晋国长公主等人的怜恤与偏爱。

    就连支持赵王为储的裘漱霞,对这表外甥女都宠爱有加,几乎有求必应,视同亲生女儿。

    她要不顾一切的报复代国长公主,怎么也能拼个两败俱伤!

    赵王无所谓道:“横竖这事跟咱们关系不大,随这位表嫂怎么想吧!”

    “待会咱们去一趟步月小筑。”苏少歌沉思了会,忽然道,“代国长公主到后,听说我在这里读书,所以派人来特意免了我们去请安之前咱们怕耽搁时间,就真没过去。但现在卓平安又发了病,韩太医却受了重伤,清江郡主连到瑶花院探望聂小姐都没空,显然是乱成了一团!这种情况下,念着亲戚情份上,你也不能装不知道!”

    赵王闻言,叹了口气:“既然躲不掉,那就去过个场面吧!不过方才外面小厮说的也真没错,咱们来这里是为了清净,怎么反而比在帝都时还要忙了?等这回风波过去,咱们再搬远一点吧,老这么你来求他来请的,实在烦人!”

    苏少歌不置可否道:“等你入仕之后就知道,眼下这点麻烦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决定待会去步月小筑的时候,宋宜笑却已经踏上前往步月小筑附近的路程。

    她要去的是裁霞轩。

    苏少歌毕竟是她丈夫的政敌之一,何况人家开春要考试,请他帮聂舞樱看病、给简虚白送信,已经很打扰了。

    宋宜笑实在做不出来连查韩太医到底怎么坠马,也托付他的事。

    不过这件事情不好打扰苏少歌,却能找袁家兄妹商议下。

    “善窈你怎么来了?”走进裁霞轩,看到里里外外一片平静,不像被砸过场子的样子,宋宜笑暗松口气,取下直压到鼻尖的风帽,露出容貌。

    正在询问“你家夫人”的袁雪萼吃了一惊,忙站起身,“还打扮成你的丫鬟……出事了?”

    说到最后三个字,她语气顿时凝重起来!

    “博陵侯呢?”宋宜笑这会没空寒暄,开门见山道,“我有件事要请他帮忙参详!”

    片刻后,袁家兄妹一起在小花厅里听宋宜笑说完了整个推断。

    袁雪沛沉思片刻,缓缓道:“韩太医因为伤了腿,天又冷,清江郡主念他照料卓平安多年,没让他颠簸回帝都,而是决定派人去帝都请太医来给他诊治。所以眼下人倒是还在占春馆内只是这样的阴私之事,他一个太医肯定不敢掺合,就算察觉到什么端倪,必然也不会承认!”

    “还可以查马!”宋宜笑提醒,“这是今早发生的事,才短短几个时辰,未必找不到蛛丝马迹!”

    “但现在代国长公主殿下与魏王妃都在步月小筑住下了。”袁雪沛平静道,“理由是不放心清江郡主母子,我不觉得你有机会单独对清江郡主提出这个要求没有清江郡主的首肯,你怎么查马?”

    宋宜笑愣了会,道:“悄悄的查不行?”

    “不行!”袁雪沛很干脆道,“马厩是有人看着的,论品级,你这个国夫人虽然比郡主高了半级,但清江郡主是你大姑子,又是老字号的贵女了,人脉、势力都不是你能比的。马厩的下人,十有八.九不会买你账!这也还罢了,倘若你猜的没错,韩太医坠马确系人为,这样贸然去查马,更是打草惊蛇!”

    他脸色沉了下来,“事出突然,咱们根本没准备!万一逼急了闹出大事,以你我如今这点人手,吃亏是吃定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聂小姐只要她平安无事,账完全可以留到以后慢慢算!如果她出了事……”

    袁雪沛冷冷一笑,“不用你提,晋国长公主也会追查到底,一个不放过的!”

    宋宜笑咬唇良久,才无可奈何道:“好吧!”

    她偷偷摸过来主要为了找袁雪沛搭把手,调查韩太医坠马的事但现在袁雪沛反对的态度很明确,宋宜笑也不是不听劝的人,这会决定放弃之后,也就告辞了。

    袁雪萼亲自送她从角门离开,道别前硬塞了个革囊给她:“你这一天想来都没吃什么,回去的路上可别冻着,这里头是才煮好的杏酪,渴了饿了好歹能垫垫!”

    出了裁霞轩后,宋宜笑拢了拢裘衣,抄小路返回瑶花院。

    天寒地冻,风雪交加,放眼望去,白茫茫的天地间空无一人,只她独自跋涉,别有一种寥廓的情怀。

    谁想走到一半,宋宜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自从那年被芝琴从獒口救下,她就很怕犬獒之类的东西,这会闻声变色,下意识的加快脚步,暗暗祈祷不要找上自己!

    但怕什么来什么,那犬吠声竟是越来越近,宋宜笑也越走越快,最后实在抵不住惧怕,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

    然而一个娇弱的闺阁女子,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主儿?没跑几步,她就被身后传来的力道重重扑倒!

    低咆的猎犬龇着牙,露出森白的犬齿,带着腥气的涎水滴落在她脸上

    六年前那恐怖的一幕再次浮现眼前,宋宜笑惊怖欲死,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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