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燕国公府确实出了大事简离邈忽然昏倒了!

    三年前,帝都围绕大位之争,发生一系列大事时,简离邈因为丁忧未满,远在辽州,得知消息时,帝都这边都已经尘埃落定、肃泰帝都已经登基了。

    纵然报信的人再三强调燕国公府上下每个人,包括简离邈认识的所有下仆,皆平安无事,然而简离邈后怕之余,仍旧在辽州大病了一场。

    按照这时候的习俗,当爹的病情严重到卧榻不起时,子孙不管做什么,都得亲自赶回去侍疾的,至少得有部分子孙亲自侍奉左右。

    而简离邈只有简虚白一个儿子,那时候他孙子还没出世呢,他病重的消息一旦外传,舆论肯定会逼迫简虚白致仕还乡,去服侍他彼时简虚白刚刚大权在握,地位看似尊贵却根本不稳固,正是最孱弱最危险的时候,忙着巩固权势都来不及,哪儿禁得起这样的拆台?

    简离邈为了不拖儿子后腿,写信告知城阳王妃,想方设法的隐瞒了病情:他火速借口喜欢清净,搬离辽州城内,住到了城外一个偏僻的庄子上,好避开那些不请自来、或者慕名而来的访客。

    病中移动,虽然不是长途跋涉,但以简离邈当时的情况,也已经有点雪上加霜了。

    即使他身边有锦绣堂的医者跟着,名下也有药材铺子可以悄悄的抓药,然而他本来就因为早产伤了底子,体质先天不如常人。

    之后因为惦记着燕国太夫人的仇恨,后来又加上自己妻离子散的怨愤,这种心情之下,调养的效果当然也是没法乐观。

    这回乍闻帝都失陷的消息后,情绪波动太大,急火攻心病倒越发将本来就不好的身体狠狠伤了一把,可以说是多年静养付之东流。

    所以真正应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话,愣是在榻上躺到了出孝。

    到这儿他又吃了个亏:本来官员丁忧归乡,出孝之后的起复,一般来说是有个时间段的。简离邈原打算用这个时间段调养一下身体,方便长途跋涉。

    谁知道帝都这边,肃泰帝不晓得内情,自觉既然跟简虚白合作愉快,简离邈也是正当壮年有才华有手段的人,很该让人家在丁忧之后立刻复职,既让家国朝堂多了个可用之材,又在重要合伙人面前刷了把好感。

    是以掐着简离邈出孝的日期,提前就叫人准备好了圣旨赶去辽州如此简离邈只能拖着才病愈的身体赶回帝都,这位是城阳王妃当锦绣堂嫡子养大的,虽然不姓端木,却染就一身膏粱中人的习气,衣食住行都精细惯了。

    当年他们三房一家子从简氏老宅搬到辽州城的宅子里,宋宜笑以为临时落脚的地方不错了,他却觉得难以入目,便是个例子。

    但接了肃泰帝掐着时间的圣旨后,为了赶时间,却不得不连番赶路。

    如此一来,自然顾不上什么精细、什么讲究。

    这么着,一路舟车劳顿到帝都,整个人都瘦得行销骨立,非但城阳王妃与简虚白夫妇大吃一惊,连几个相熟的同僚在数日后看到,都吓了一跳,连声宽慰他:“斯人已去,大人还是要保重自己才是!不然老国公九泉之下看到了,定然也会于心不忍的!”

    外人以为简离邈是作为孝子,在孝中哀痛过度的缘故。

    这种好名声,燕国公府自然不会去澄清,然而简虚白到底委婉提醒肃泰帝,自己亲爹身体不怎么好,暂时无法太操劳。

    肃泰帝虽然颇为遗憾,但康健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最后只得将简离邈从原本礼部侍郎的位置上,调到一个比较清闲的衙门,只待他调养好了,再委以重任。

    算算时间,简离邈丁忧之后起复,到现在也有一年多快两年了。

    宋宜笑记得公爹最近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脸上瞧着也有点肉,不复才回帝都时的憔悴消瘦。她还以为这些日子的调理,简离邈就要好起来了呢!

    谁知毫无征兆的,今儿个说出事就出事了?

    宋宜笑匆忙辞别聂皇后,赶回燕国公府时,正在当差的简虚白已经先一步回来了,与城阳王妃一块守在简离邈的榻前,两人脸色都不怎么轻松。

    看到这种情况,宋宜笑心下暗惊,下意识的瞥向榻上半垂的纱帐略遮了榻上情景,只隐约看出简离邈似在仰卧,这位二十年前极为出名的美男子,即使如今已经是做了祖父的年纪了,病容依然难掩风采。

    只是那与中衣一色雪白的脸色,委实叫人望之心惊!

    “爹怎么样?”宋宜笑环顾了下,没看到大夫,对城阳王妃福了福之后,小声问丈夫。

    简虚白沉着脸说道:“旧疾复发,芸姑说要跟她师兄商议下,这会正在外面厢房里说话。”

    芸姑的师兄就是一直跟着简离邈的医者。

    当年锦绣堂得了季去病的传承,当然不可能每代就栽培一名医者,为了方便,往往会同时栽培男医与女医。

    芸姑是这一代女医里的佼佼者,本来是跟着城阳王妃的,但当年简虚白在乌桓出了事,城阳王妃最信任她,又觉得简虚白那个年纪,更为细心的女医比较合适,就派了她出马。

    这一代最出色的男医,即芸姑的师兄,却是从一开始就跟着简离邈的。

    这师兄妹两个虽然实力仿佛,侧重却不同毕竟之前的栽培方向也不一样现在居然要凑到一起商议,看城阳王妃跟简虚白的样子,他们商议还不是一时半会了?

    宋宜笑不由心头一沉,下意识的又看了眼榻上的公公。

    她对这位公公还是很有好感的,发自肺腑的希望他能够长命百岁只是,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可能?

    这天整个燕国公府的气氛都非常压抑,很多接了消息的人特意上门来探望,但都被门子拦住了,理由是主人们现在都围在简离邈的病榻前,委实腾不出手、也没心思出来接待客人,只能心领了各府的好意。

    燕国公府现在的地位比显嘉帝那会还要显赫还要有权势,而且大家也都知道这一家子确实人丁不兴,女主人还刚刚怀孕,正需要照顾的时候,公公倒先倒下了这会若还要再接待一拨拨的来客,也真的分身乏术了。

    是以来人闻言都没什么气怒的,放下帖子跟礼物,也就告辞了。

    这些事情自有底下人操办,暂时烦不着主人们。

    而简离邈所居的忆水轩中,城阳王妃与简虚白夫妇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芸姑师兄妹的复命。

    这个结果只能说差强人意:“老爷早年底子就不好,这辈子可以说也没安生的调养过几年,三年前那场大病大大伤了元气,之后才痊愈又经历了奔波,即使起复以来做的差使十分轻松,然而也只是对常人来说轻松,对老爷而言,却仍旧是吃不消了。”

    师兄妹两个尽管是锦绣堂出身,此刻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建议简离邈致仕,“不当差的话,肯定要轻松些。”

    然后也没什么花头,就是,“照以前一直吃的方子继续吃下去。”

    城阳王妃与简虚白夫妇闻讯自然是失望的。

    毕竟简离邈现在这个年纪,原本是在朝堂上最有作为的时期。

    何况简虚白即使通过覆灭狄历这件事情,打破年纪与资历的限制,真正在朝堂上站稳了脚,却也还是需要亲爹的辅佐的。

    如今简离邈却连清闲的差使都没办法做下去,等若是提前做起了老太爷不但是政治上的损失;从感情上,简离邈探花出身,才华横溢,单论才气,简虚白多半是不如这个爹的,此刻将止步仕途,估计他自己心里也未必没有遗憾。

    “人在就好。”室中沉默了一阵,芸姑师兄妹向来镇定,此刻都要露出些许惶恐了,到底城阳王妃开了口,环视了一圈,缓声道,“咱们这一家子,这些年来,也算是风风雨雨,经历丰富了。现在离邈虽然不适合继续做官了,但咱们家的门庭,横竖还有阿虚撑着,清世虽小,可小孩子长起来也是快的。善窈又才怀了身孕,若还是个男孩儿,过上十几二十年,就能给他父兄做帮手又不是非得指着离邈出来撑门面。如今离邈乏着,难为你们还嫌他往后只能吃干饭吗?”

    这话说得简虚白夫妇都有点哭笑不得,简虚白说道:“我倒是巴不得爹爹能够享清福呢!就怕爹爹年岁尚壮,觉得府里过于寂寞了些。”

    “乐源不是已经要正式入学了吗?”城阳王妃立刻道,“还有茁儿跟轩儿那两个孩子,离邈致仕之后,倘若觉得无趣,正好给他们讲讲课。以他的水准,小孩子家的功课,也不需要怎么操心,随便讲一讲,也未必比外头请来的那些秀才举人之类的先生差。”

    许是因为简清越的闺名是太皇太后取的,自从她晋升郡主,改了封号之后,城阳王妃也随着改了口,只喊她的新封号“乐源”。

    倒是对于简清世,这孩子虽然在满周时就册了燕国公世子,但城阳王妃还是喊他的名字“清世”。

    这种小节,简虚白夫妇当然是顺着城阳王妃的。

    “我都要嫉妒乐源他们几个了。”宋宜笑轻笑着接话,“我幼时能进衡山王府的女学,已经非常感激,学东西丝毫不敢怠慢,生怕浪费了这难得的机会。谁知他们非但能得外祖母您指点,如今连爹爹也要去讲课这样的待遇,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有?委实叫人羡慕。”

    这话也不全算奉承长辈,城阳王妃不但有王妃的身份,而且是锦绣堂出来的最正统的名门淑女;简离邈又是照着名门子弟标准教出来的典型贵公子,还是探花。

    古往今来比他们身份尊贵比他们来头大的人虽然有,却未必可能放下其他,专心指点稚龄孩童。

    然而这两位眼下都是不问外事,专心在府里颐养,除了教诲孩子们,也没其他可操心的了。

    简清越他们能有这样的师资条件,除非实在不受教,否则纵然没有燕国公府的扶持,将来的前途也注定超然众人之上。

    “也要看个人资质,你这孩子,我瞧着不也是挺好的吗?”城阳王妃这话虽然是在夸奖宋宜笑,但也委婉透露出,这位年岁已长的王妃,其实看不上衡山王府的女学,她淡笑着说道,“当然,乐源他们瞧着就是懂事聪慧的孩子,一定会好好学的!”

    话题转移到孩子们身上,气氛总算活泼了一些。

    不过也就轻松了这么一会儿罢了简离邈虽然不至于说马上就要死掉了,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当天简虚白就替他上了病体不支,请求致仕的表书。

    然后就是,按照惯例,自己也上了表书要致仕,理由是得朝夕服侍亲爹身侧。

    因为简离邈昏倒的景象看起来非常凶险,城阳王妃跟简虚白惟恐他就此撒手而去,当时正在未央宫里觐见聂皇后的宋宜笑却不在府里,事后叫人知道,难免要落话柄,故此派人传了消息进宫,将宋宜笑喊回府里。

    彼时聂皇后自然晓得了此事皇后不会蠢到不把这事儿跟肃泰帝说一声。

    所以知道内情的肃泰帝,非常干脆的准了简离邈的致仕,还赐下大批珍贵药材;而对于简虚白自己的致仕,皇帝也是非常干脆的驳了。

    一来简虚白目前在朝堂的地位,皇帝不管心里希望不希望他走,都得做个姿态;二来狄历虽然已经是兵败如山倒,然而余孽未清,大军未回,收尾等工作还没做完,肃泰帝这时候根本离不开简虚白的辅佐,怎么肯放人呢?

    但为了彰显孝心,也是为了防止被政敌抓把柄,简虚白愣是在府里衣不解带的侍奉了简离邈好几日,直到简离邈病情好转,不需要独子天天侍奉跟前的消息了,简虚白才重新开始上朝。

    而这时候积压的奏章已经快把结实的紫檀木卷草纹圈足长案压垮了!

    作为他的妻子,宋宜笑也不轻松。

    简离邈病情好转归好转,到底没有全好。

    丈夫得继续上朝当差,为一家子现在和将来的荣华富贵劳碌,府里就是她的地盘跟责任。

    城阳王妃虽然很担心简离邈的身体,但作为姨母兼岳母的长辈,即使同住一府,她也不可能天天跑去看简离邈她自己的身体也吃不消这样的来回奔波。

    然而宋宜笑尽管怀了孕,却也得每天去看一回公公,问候一回的。

    膝下已经落地的四个孩子,义子宋轩是最懂事的,但也只是个才开蒙的小孩子,不可能完全摞开手;乐源郡主简清越是亲生的长女,一直娇宠的养着,虽然还没惯出什么不好的习性来,隔三岔五总也要哄一哄;最安静的妹妹信陵郡主陆茁儿,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一年到头不肯说两句话,宋宜笑哄她哄得都快绝望了。

    可是想到陆茁儿到底要出阁的,一直这么个性情,将来吃了亏都不知道告状,心里实在难受,也放不下,不能不继续哄下去哄妹妹也是需要时间与精力的。

    至于才三岁的儿子简清世,已封世子,已经开始闹人了,而且可以预见,要没意外的话,往后几年,他还可以更闹腾。

    ……最坑的是,宋宜笑怀之前的一儿一女时,虽然也有过孕中不适,但都没有很强烈,稍微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这一胎却仿佛凑热闹似的,从满两个月开始,竟是各种折腾。

    最激烈的一段时间,宋宜笑几乎吃什么吐什么,人在短短几天里就瘦了一大圈,不但吓得城阳王妃接连数日天天来看她,简虚白都不顾百忙之中告了两日假专门陪伴左右。

    至于皇城以及各家的探望慰问,自不必提。

    对于宋宜笑来说,肃泰三年末到肃泰四年的上半年,虽然只是大半年光景,却过得真心是艰难,完全就是度日如年。

    不过再艰难的日子,过着过着,不知不觉,却也过去了。

    肃泰四年的夏末秋初,大睿君臣刚刚从翠华山上避暑结束,携回帝都的箱笼尚未归置,接到消息,班师还朝的大军,即将抵达帝都!

    帝都上下欢欣鼓舞,迫不及待想看到五十年前肆虐中原的狄历,是怎么样狼狈的被捆缚押解,匍匐在大睿的君臣民众跟前时已经九个月身孕的宋宜笑,却从繁忙之中蓦然想起,聂皇后在去年年末时跟自己说的话。

    宫里到现在都没传出聂皇后生育有望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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