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霆意料之中的一挑眉:“非也。和势如中天的王家,还有皇室姻亲的陇西同时惹上怨结,本王没那么蠢。何况人都没了,本王不会为一时意气,而坏了棋盘全局。”

    郑斯璎些些意外,却也是一笑,带了两分赞赏:“王爷眼里只瞧得江山,情义羁绊道义皆可为棋。人人都说,王爷是千年老铁树,然而斯璎以为,王爷这般坦荡,也不失为英雄。”

    李景霆一声冷笑,打断了女子话头:“你无需恭维本王,只需回答,是不是你和李知烨勾结,让静娴伶仃而亡?”

    “不错!”郑斯璎应得干脆,目光如炬,“王爷的影卫好本事,这么快就查出了真相。他李知烨要逃脱罪名,我要报私人之仇,各取所需。不过,既然王爷不是来问罪,那又有何贵干?”

    李景霆的拳头暗暗在袖袍中攥紧,脸上依旧深沉似海:“你们本就知静娴病入膏肓,还让她来王家别邸做,美其名曰散散心,有宜养病,终究让她在荒郊野外丧了命。整件事天衣无缝,谁也怪罪不到谁头上去。然而,若不是病死,而是被人蓄意毒死,整件事的黑白,恐怕就要掉个了。”

    最后半句话如一记尖刀,刺得郑斯璎霎时色变。

    “王爷什么意思?”郑斯璎凛凛直视李景霆。

    李景霆盯紧了女子的反应,冷笑愈狠:“是,是病了,然而还不到无药可救的地步。李知烨却没了耐心,又因之前关于公主和旧时奴仆的风言,怀恨在心,于是趁公主住在王家,一杯石中玉,毒死了公主。”

    “你胡说!”郑斯璎尖叫起来,一字一顿如从齿缝迸出,“没有!没有毒死她!她是自己病死的!诬陷,这是诬陷!”

    李景霆暗中把拳头攥得咯咯响,胜券在握:“本王已备好了仵作,随时都可开棺。是真是假,为何而死,彼时都一清二楚,谁也抵赖不得。”

    郑斯璎的眸底终于划过抹慌乱,狠狠咬着下唇,目迸怒火:“原来,原来,王爷当时就做了手脚,故意把罪栽在我俩头上?”

    “不错。”李景霆应得干脆,“当然了,本王说了,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如果郑大姑娘能做桩好买卖,本王也会把真相咽下去。”

    郑斯璎心中一动,压下慌色,目光如电地逼视男子:“王爷到底想干什么?”

    “本王的影卫把一切都查得清楚。害死静娴的条件是,辛六姑娘入狱。所以,调个头,很简单。”李景霆顿了顿,不容置疑,“陇西李和王家出面,救出辛夷。”

    “救出辛夷?”郑斯璎重复了这四个字。

    “本王不管你们当初,是以什么理由让她进去的,也不管你们如今以什么法子,把她弄出来。本王只要三日后,辛夷完完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本王会亲自去接她,汝等别想耍花样。”李景霆微微眯了眼。

    郑斯璎眉目扭曲,眼露妒色,一声自嘲的笑:“真搞不懂,那贱人到底有什么好,棋公子钟情至此,如今连晋王,也要陷进去了?”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李景霆冷冷地打断,“你别想拖延时间,本王没有耐性。对了,忘了告诉你,本王才去过陇西李,同样的话,已经给李知烨说过遍了。而李知烨,已经同意了。”

    这半句话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郑斯璎刹那泄了气。

    她脸色由青变白,挣扎不定,良久才紧咬牙关,恨恨啐了口:“好,本姑娘应了!三日后,王爷在天牢门口接人!”

    言罢,郑斯璎气结,直觉胸口发闷,一刻也无法久待,竟是连礼也不行,径直就调头回,可脚步临到府门口,又蓦地顿住。

    “王爷!”

    “还有何事?”李景霆微愣,也停下转回的脚步。

    郑斯璎背对着李景霆,面前是五姓王家,高门朱户,府里奴仆正喜气洋洋地,往游廊挂上红灯笼,准备着自家义小姐和兰陵萧氏的联姻。

    一切都那么刺眼。刺得郑斯璎心肝俱裂。

    她眸底划过抹狠色,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正色道:“王爷可还记得,臣女说过的话:臣女和王爷,或许某一天,能是盟友?”

    李景霆意味深长地笑笑:“自雨亭水流如秋,鞠蹴球过如飞。佳人红衣,言犹在耳。”

    “那就请王爷,不要忘记这番话。”郑斯璎的贝齿倏忽咬进下唇,一滴滴血淌下来,犹比胭脂艳。

    她兀地回过头,毫无躲闪地直视李景霆,一双凤眸雪色凛冽,比电光还摄人几分。

    “这一天,快了。”

    于是,三天后的大明宫,离李景霆救人期限还有最后几个时辰。

    皇帝李赫坐在麟德殿檐下,摆弄着怀里的瓷罐,瞧着诡异艳丽的蛊虫,笑得沉沉:“百晓生,你看看它们,多精神!”

    百晓生一袭破旧麻衣,靠在殿前红柱子上打盹儿,半睡半醒,随口应道:“听凤仙徒儿说,这就是你当宝贝的虫子?”

    李赫点点头,看虫子看得出神:“多好的小家伙儿们……乖,都乖乖的……”

    百晓生睁开半只眼,叹了口气:“如不是为棋榜的事,我懒得进宫,就陪你唠嗑虫子?当老夫闲哩。这种事儿,也就凤仙徒儿和你上心了。”

    李赫没好气地盯了百晓生半眼:“你不懂,你们都不懂,罢了……进宫真是委屈你了……说罢,棋榜怎么了……”

    “老夫评定,又有一人上榜。只是,拿不准释的词儿。”百晓生从怀里掏出本沾满油渍的破书,搔了搔头。

    李赫哭笑不得:“你百晓生一生一榜,命为棋榜。你都不知道怎么释,还有谁知道。问朕?朕更不知道。”

    百晓生也有些不好意思,犟着脖子道:“我只是拿不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哩!反正棋榜是给帝王看的,你若不帮忙,我随便拟个上去,最后亏的是你们!”

    “说罢说罢。是谁,能难得了你。”李赫珍重地放下瓷罐,忍笑朝棋榜怒了努嘴。

    “郑斯璎。”

    百晓生一出口,李赫就差点唬一跟头:“给的什么字儿?”

    “哀。棋哀。”

    李赫砸砸舌,不置可否:“棋哀?这个字儿瘆人呐。”

    百晓生正色点头,不似玩笑:“不错。郑斯璎上榜,曰:棋哀。只是释词……”

    “无悔。”

    李赫兀地接了话,抬眸一笑,重复了这两个字:“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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