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两日,三日。

    天下瞩目的双喜临门终于到了。

    这一天,仿佛成了全长安的喜事,家家户户挂上了红灯笼,邻邻里里脸上笑开了花,六月的艳阳也无比璀璨,为一城喜事都镀了层金。

    这一天,帝旨:双喜临门,普天同庆。九州无论大小官员,俱休沐三日。赐长安官家剑南烧春,允尽酒尽欢,共飨良缘之喜。

    这一天,长安城如同过节。家家出游,户户欢宴,街头巷角都是御赐剑南酒的香味。曲江池人满为患,一品大员醉卧街头。

    这一天,赵王李景霈开始频繁宴请,出入前朝遗臣家。虽有人察觉古怪,但念及普天同庆,好似也揪不出错。

    暗流涌动的涌动,热闹飨乐的飨乐,唯独正角儿的两双新人,各有各的心事重重。

    酉时。黄昏行礼,故曰婚者。

    两个新郎官儿各自迎了新娘,十里敲锣打鼓,夹道鼓乐喧天,一回棋公子小院,一回晋王府,两处红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正是礼成时,却突然出了意外。

    通往晋王府的街道上,江离孤身一人地行来,他没有着喜服,寻常的素衫,墨发还有几缕散在了鬓边。

    他一路走来,身形不稳,手里紧握着一柄长剑,嘴唇紧抿,脸色又青又白。

    明明是大喜事,他却不见任何喜色,反而浑身一股煞气,眸子冷得像催人骨的冰霜。

    远远地一群人在追他,叫唤着“公子快回去行礼”,却忌惮他此刻的气势和手里的剑,并没人真敢上前来。

    江离就这么噙着可怖的沉默,走到晋王府,看了眼门口一个双喜,手里的剑猛地出鞘。

    哐当。

    随之而来的,是毫无掩饰的剑意,还有随着一阵阴风,蓦然出现的男子。

    他寻常打扮,鬼魅般出现,挡住了江离去路:“回去行礼罢。别让顺宁郡君等久了。”

    江离看清男子眉眼,握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浑身的煞气也微微收敛,沉声一句:“您今日来……是以北飞鱼的名义,还是……岳父大人……”

    来者正是辛歧。他没有蒙脸,露出普通不过的几缕胡须,唯独怀里的匕首却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虽然是奉了皇命一定要亲事成。但此刻我只以辛夷爹的身份。毕竟我的意思,和皇上是一样的。”辛歧捋了捋胡须,慢慢道,“相比于你,我更希望紫卿跟了晋王。”

    江离猛地握紧长剑,指关节发白,低喝道:“为什么!为什么岳父大人也不许!”

    辛歧叹了口气,面色复杂:“你扪心自问,自从紫卿跟了你,你让她流了多少泪,让她如何神伤,如今身子也不大好了,魂儿都为你消磨干了,你便是要把她命都夺去才甘心么?”

    “那不是我本意!我怎么舍得她皱一下眉头!只是奸人算计,让我和她屡多误会……”江离眉心腾起顾戾气,齿关咬得咯咯响。

    “一个意思。你和她在一起,便总能成为靶子。王家皇帝郑家还有无数蠢蠢欲动的,哪一个不是盯紧了你们?这债算来算去,还得归到你头上。”辛歧也面露不忍,但态度很是坚决,“你知道她最近又病重了么?吐了好几次淤血,病根儿都是在你身上。这就是你说的不舍得她皱一下眉头?”

    “我……”江离瞳孔猛地收缩,刹那失神。

    辛歧摇摇头,吁出口浊气:“我知道你们互相的心意。但我一个当爹的,只想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哪怕配错了鸳鸯,我也只想她康康健健的。情关是劫,我不想看她再这么辛苦,晋王或许不是对的人,但至少能让她少流些泪罢。”

    江离呆在原地,大脑有片刻空白,那一刻的心痛让他喘不过气来。

    辛歧走近他,如同慈祥的长辈。拍了拍他肩:“对不住了,你怨我恨我也好,我只是一个当爹的。”

    我只是一个当爹的。

    儿女情长姻缘错配都是其次,我只想她康康健健,长命百岁。

    不能多笑一点,至少少流一点泪,不能嫁得如意郎,至少不再折磨身子骨。

    见江离怔住,辛歧也没为难,暗自收回怀里匕首,低语了句“回去罢”,便欲离去。

    却听得扑通一声,江离兀地跪下了,双膝跪地,向辛歧跪下了。

    “这是作甚?快快起来!”辛歧微惊,伸手就要去扶江离,却被后者伸出一只手按住。

    “本公子跪的,是卿卿的爹……是本公子的岳父……”

    江离直视辛歧,一字一顿,眸底精光酝酿,好似划破夜空的剑光,摄人心魄。

    “我承认,您说的都是对的,我没有守护好她。但这世间,今日和以后,只有我江离有能力,去守护她!只有我江离,能给得起她,您所说的康康健健长命百岁!只有我江离做得到!”

    只有我做得到,给得起,护得了!

    言语如山,震掣世间,九霄间一股风云荡,恍若龙吟自天来!

    江离身上的气势逐渐攀升,不再是素衫布履棋公子,而是另一种更高贵的存在,令这河山倾听,令这秦川瞩目!

    辛歧眸色一闪,意味深长:“只有你?好大的口气!”

    “不错!只有我!因为。”江离斩钉截铁地接口,眸底精光迸射到极致,周身恍若龙吟追随,长啸起——

    “吾,天家贵胄,九霄为名!以她这一生唯一的男人的名义,以这片土地未来的主的名义!”

    龙吟虎啸,王者出,一言九鼎,山川臣!

    江山美人两不负,我主天下问沉浮!

    辛歧倒吸了口凉气,也觉得腿脚发软,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大明宫的方向:“那个位子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个位子?不,我还看不上!”江离一声冷笑,威严浑然天成,“我要的是权!若有河山之权,帝位不过掌中物!若得天下民心,管它龙冕如何!”

    权。

    非帝位,而是帝权。

    “权?”辛歧重复了下这个字,脑海里轰隆隆乱响,他想到棋局中那些关于江离身份的谣言,不仅长叹一声,“你,瞒得真好。”

    江离一笑,浑身的气势达到巅峰,长剑出鞘,带着君王般的压迫感,还有眉间同时凛冽的狠劲儿,指向了辛歧。

    “不错,十年一计,忍辱负重,所以最后的胜出只会是我!卿卿,我要定了!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挡我!这是我的誓言,也是未来天下主的命令!”

    剑光一闪,帝业浩荡。

    以我未来天下主的御命,我要定了卿卿,也要定了这盘棋局的胜出!

    卧薪尝胆,十年潜行,问美人在怀英雄仗剑,问君子乘风御龙长空!

    辛歧脸色几变,看着江离眸眼雪亮,看着指向自己的剑霸道无退,他终于弯了弯嘴角:“弄个头破血流的去见紫卿不太好罢。十招,我只出十招,若你能拦下,我再不拦你。”

    江离一笑,双指并剑,抹过剑刃,眸底战意冲天起:“多谢岳父大人!承让!”

    眼看着一剑一匕正要对上,却听得一个颤抖的女声传来:“……你……你竟将剑尖对准我爹爹……为了这桩姻缘,你竟要杀了我爹么……”

    江离剑尖一抖,一回头,脸色煞白:“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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