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典有云,世人自降世之初便与星斗命轨一一对应,但星有明晦大小之别,人有三六九等之分,所以各因所负气数多寡,以及相应的星轨造化变幻而命运不同。

    但世事变幻,星移斗转,历朝历代总有背负天命,应运而生的一代人杰。

    他们或是征战沙场,纵横捭阖,是为将星;或是力挽狂澜,功在社稷,是为相星;或是座南面北,独享一国,是为帝星。

    除此之外,还有一类人因命星主杀伐,故而天生自带煞气,脑后生有反骨。太平盛世时便老老实实蛰伏民间,或为乡霸山主,或是啸聚一方,做些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无本买卖,只待时势稍有动荡便要揭竿而起,去做搅乱天下风云的一方雄主。

    三百年前,便有这样一人:文武双全却屡试不第,怒而返乡投身义军,随后率军一路北上攻城拔寨,几经周折后攻入长安,短短数年时间便使神州陆沉,留下千古凶名。

    那人,名叫黄巢。

    白易行心胆巨颤,耳边便好似有夔牛怒吼,所谓如雷贯耳也不过如此。

    刘文都似乎并未看出少年呆滞神色中隐藏的惊惧,接着道:“黄巢起兵之初只能算一个出类拔萃的江湖武夫,但草军渐成气候以后,为了长享富贵,黄巢也不免走上了历代帝王辛苦追溯的求长生之道。”

    刘文都大袖一挥,湖面水汽氤氲,化作了四块黑色石碑,白易行凑近打量,只见石碑似被岁月侵蚀导致字迹模糊,瞧不真切,只有各自碑首四字金光奕奕,大放光彩,分别是《五行风法》,《五行雨法》,《五行雷法》,《五行电法》。

    “黄巢曾盗挖乾陵,本意是掘断大唐龙脉,顺便收敛军费,不想却在藏风聚水的金井下掘出了四块压镇山水,满刻生僻蝌蚪文的石碑。”

    “黄巢军中有个名叫皮日休的当世大儒,他幼时曾偶然读过上古《仓颉书》残本,辨认出石碑上的几个蝌蚪文字疑似玄功秘法,黄巢闻之大喜,便下令此后行军途中遇儒者不杀,大肆网罗隐士硕儒,将碑上文字一一打乱译出。”

    水汽飘摇不定,四块石碑缓缓重叠,最终却是变成了一部古旧泛黄的书典。

    刘文都续道:“历时数年,四块碑文也只被断断续续整理出来一小部分,黄巢文武全才,只拿这残缺碑文与道典相互印证便修编而成了这本《长生诀》并对照修行,修为可谓一日千里,短短两年便连破五关,修为直逼大真人境。”

    白易行目瞪口呆,一方面惊讶于黄巢遭逢之妙,另一方面也震惊于其天赋之高,虽然隐约觉得师祖话语中哪里似有些语焉不详的疏漏,但心神震撼间却又无法灵敏捕捉,只好暂且搁置一边。

    刘文都又道:“黄巢兵败之际,唐皇心知此人天赋太高,野心太大,为永绝后患便派曾为黄巢义子的朱温招揽三山异士,五岳能人围攻黄巢一人,但黄巢此时已然跻身散仙境,神功妙法层出不穷,躯壳体魄也是刀剑难伤,一番大战后江湖异士死伤无数,最终却仍是被他只身一人逃出陈州。”

    稍顿了顿,刘文都像是觉得前面无关紧要的废话说的太多,便加快了语速:“但黄巢经此一役,也是元气大伤,经脉几乎全断,神魂意气四海也损伤惨重,只得隐居少华山以五行秘法吸纳山水灵气,修补体魄。”

    “然后就遇到了太祖和祖师?!”白易行脑海中灵光一闪,忍不住脱口而出。

    刘文都点头笑道:“祖师阴阳谶纬之术震古烁今,当年游经此地之时看此处风云凄惨,草木枯萎,便随手算了一卦,略加推演便得知黄巢隐匿在此,当即便动了降妖伏魔的念头。但一来怕两人斗起法来,地动山摇,伤及无辜,二来也是怜惜黄巢之才,不忍杀戮,便悄然布下禁制,逆转五行大阵,悄无声息得便将其羁押在云台峰山腹内,并以他的血气真元反哺此地水土。”

    白易行听闻当年祖师丰功伟绩与绝世风流,心头一热,油然而生出一股向往与敬意。

    刘文都却叹了口气,无奈道:“可惜祖师一念之仁,却给华山派留下了巨大后患。”

    白易行不解问道:“可是因为太祖陛下?”

    刘文都点点头:“太祖皇帝当年途径华山,得道高人点拨,一路遮蔽气息寻至眠龙台,先用话语将住祖师,无奈之下,祖师只得与之对弈作赌,这才有了太祖以华山一地加部分龙运换华山派一半宗门气运,只求将黄巢一人性命消磨转化为大宋国运。”

    “但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黄巢被羁押在此的消息,一人知则百人知,百人知则天下皆知。世人皆有贪念,修道之人虽跳脱红尘之外,但三尸难斩,对证道飞升的执念反比凡夫更甚。”

    刘文都目光深邃,轻声道:“若我没有猜错,那白衣少年当是来自幽燕关外,而王文卿和林灵噩则必然是朝中权贵的手下附庸了。”

    白易行神色复杂,不可置信得望向师祖:“既然我们是在帮着朝廷压胜起运,朝廷又怎会这般自毁长城?!”

    “御座之前,举世皆敌。其中道理,以后你自然会懂得。”刘文都眉眼舒展,苦涩笑道。

    “所以今日,若是对手实在势大,我们就不得不强行起阵,哪怕拼的华山方圆百里之境尽皆湮灭,也不能让他们放出黄巢,以免万灵涂炭,从此中原永无宁日,再现当年饿殍盈野,流民皆作两脚羊的人间惨象。”

    猛然间一阵地动山摇,白易行脚下蔚蓝如镜的湖水随之波澜起伏,惊涛迭起,刘文都在湖面下的投影也变得扭曲摇晃起来。

    “这么快就把九品莲花给破了啊……”刘文都摇摇头,语调里带些遗憾,“可惜平澜的剑意杀伐有余,婉转不足,枫元的法印沉稳有余,灵巧不足,否则,有我九成的神魂意气护着,怎么着都还能再撑上个一两柱香的。”

    说罢,刘文都神色蓦然严肃起来:“华山六代弟子白易行接掌教法旨。”

    白易行只觉耳畔如有蝇虫乱飞,心头一阵烦闷欲呕,听得刘文都吩咐,想也不想便本能躬身道:“六代弟子白易行恭请法旨。”

    刘文都周身青光流溢,法相庄严如天神降世:“我现传你三才伏魔阵运转之法,你且用心听着。《易经》有云: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

    白易行瞑目静听,却不知捧于掌心的紫金莲子正在大放光华,一边缓缓浮起一边抽芽拔穗,待升至白易行额前时光华收敛,已经变作了一朵大不过指的小小白色无根莲花,无风自摇,纯洁可爱。

    刘文都笑意温柔的伸手拨弄了一下花瓣,白莲花枝驯服得在刘文都指尖轻轻摩挲。

    “……剑切阴阳,血荐轩辕。”说至最后一句,刘文都右手拇指与无名指虚扣意桥,清嗤一声:“咄”,白莲随之印上白易行眉心,青光一闪,消失不见。

    白易行觉得眉间微微一凉,紧接着便有一股沁凉流水潺潺涌入额心神海,与此同时喉头魂海,前胸意海,小腹气海齐齐一震,便好像是有一根利剑将自己从上到下一举贯穿,锥心剧痛刚如浪潮涌起,便又有一股沁骨凉意及时抚慰,一时间又是舒爽又是痛苦,说不出的难受。

    刘文都抬头远眺向心湖远方影绰群山,轻叹道:“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眉头忽的微微皱起,“奥,又错了,应该是胸中元自有丘壑,盏里何妨对圣贤……”

    刘文都身影渐渐模糊,偶有一阵轻风拂过,湖面波皱千万道,“叮咚”一声轻响,似有一粒石子坠入湖中,却转瞬间便消逝不见。

    云台峰顶,一黑二紫两道身影在崖顶往来蹁跹,不时有电光紫气相撞炸裂,却是林灵噩左手雷刀,右手电剑将李枫元与陈平澜死死拖住。

    另一面王文卿闲庭信步,绕着没了九品莲花大阵庇佑的华山金天剑阵走了一圈又一圈,右手勾划挥刺,遥遥御雷骚扰正与金龙搏斗的巨灵神将,左手时不时伸指一戳,便有电光蜿蜒,射穿没了华山三真押阵的金天剑阵,搅得一众不知该如何灵活变阵,又要护持坐照内观还未回神的白易行的华山弟子苦不堪言。

    林灵噩以一敌二还显得大有余力,左手雷刀随手劈碎李枫元的倒骑青牛手印,右手电剑向上一掠挑开陈平澜指剑,大声嘲笑道:“道门第十印的倒骑青牛被你使得连只老鼠都轰不死,羞也不羞?华山绝学一剑断江被你用的连蚯蚓都砍不断,愧也不愧?”

    李枫元神情不变,十指连环相扣,连结封山印,渡水印,酆都金刚印,陈平澜脸色涨红,剑芒吞吐如蛇行龙盘,一剑起沧澜,剑气滚滚如江河涛涛而下,林灵噩刀剑并举,左手刀摧枯拉朽,电光爆闪间轻松劈开封山印,右手剑一引一拖,便将滚滚剑气牵引着迎向渡水印,哈哈大笑道:

    “且让道爷看看到底是老幺的剑气猛,还是老三的手印硬,不过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好像正合你们华山门风。”

    “贼竖敢尔!”

    陈平澜终于忍不住一声怒喝,指尖剑气青芒爆吐却是凝结成一线,不管不顾便向林灵噩胸口戳来,正是华山绝技“一线天”。

    李枫元一贯沉静的神色终于变化,瞠目道:“平澜小心!”

    林灵噩嘴角勾起一抹阴谋得逞的微笑,袍袖挥卷间右手电剑倏然不见,大喝一声来的好,左手刀连画四个大圆稍稍顶住酆都金刚印的威势,左手只凭肉掌便迎向陈平澜足可开山断江的一线剑气。

    陈平澜方才意识到情势不妙,想要撤回剑气,右手便已被林灵噩哈哈大笑着伸手扣住,陈平澜只觉浑身真气涛涛外泄,满腔剑意似乎也不受控制的向奇经八脉涌去。

    林灵噩右手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泛着古怪荧光的手套,拇指扣阳溪,中指扣阳池,拼的后背硬挨一记李枫元的全力催发而来的酆都金刚印,借势拖住浑身无力的陈平澜逍遥远遁三十丈,风送笑声至:“谢华山掌剑养意六十年精纯剑气,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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