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穹窿山顶,有两人并肩而立。

    一个白袍儒冠,长须飘飞,气质清隽宛如谪仙。

    一个身披素色道袍,头顶短发用一根缎带扎紧,斜插一根玉簪。

    一样的丰神俊秀,一样的玉树临风。

    五通先生捋着长须轻声道:“小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白易行粲然笑道:“回华山。”

    五通先生似乎并不意外,轻轻点了点头道:“回去也好,华山真武大殿也是时候重建起来了。”

    白易行却摇了摇头:“我想先去松桧峰看一看。”

    五通先生玩味笑道:“哦?”

    白易行抬头望向霭霭云海:“之前正慈大师曾经问我,身为一个自幼立志‘除魔卫道’的华山弟子,我要除得是什么魔,要卫的又是什么道?”顿了顿,白易行轻轻摇头,眼底满是迷茫,“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而再想深一步,我才发现自己甚至连什么是魔,什么是道都搞不明白。”

    五通先生嘴角继续上扬,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正慈不过是为你开了个头,你却能举一反三,愿意花心思去多想一层,这就已经颇为难能可贵了。”

    他轻轻拍了拍白易行的肩膀,接着道:“只不过,修行路上多听多问多叩心确实会大有裨益,但越是执着于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也就越容易钻进死胡同。这就好比那个一心报恩的饕餮神将,闹到最后恩没报成,反而自己落得个众叛亲离,心灰意冷的惨淡境地……”

    白易行郑重得点了点头,忽而又促狭一笑:“饕餮神将心灰意冷倒也罢了,只是苦了正慈大师,每天为了避他拜师而不得不东躲西藏。”

    五通闻言也不由莞尔,哈哈笑道:“所以说,这饕餮眼下就是从一个死胡同出来又一头扎进另外一个死胡同,天下名寺八百间,活佛法师数千个,要是真想遁入空门又何必死盯着正慈一个?再者说,实在不行随便找个山坳结庐而居,自己修自己的野狐禅也未尝不可嘛!”

    笑罢,五通先生突然轻叹一声道:“等你走了,浣儿怕是要狠狠地哭上几场鼻子了!”

    白易行眉尖蹙起,迷茫道:“浣儿哭什么?”

    五通先生心下微恼,暗骂这小子实在有点不开窍,但自己身为长辈又实在不好点明只能轻咳一声:“浣儿与你朝夕相处一月有余,而且也算是经历了一番生死患难,感情呢……这个,这个也算是感情甚笃……而你这次回华山,山遥水远又归期不定,小丫头难免就会难过……”

    白易行皱起眉头,疑惑问道:“为什么要分离?我本打算就在这一两天内去找白仙子禀明心意,想让浣儿随我一同去往华山。”

    白易行此言一出,反而让五通先生神色一愣,只听白易行接着道:“我想起太上师叔祖在松桧峰顶曾经圈出过小药圃,里面种了零散种了几棵不知品相的药草,我幼时贪玩曾问过他那些药草有什么效用,他却从不明言,只是笑着跟我说有朝一日我自会知晓。”

    说到此处,白易行神情渐渐萧索,声音也不知不觉低沉下来:“想来,太上师叔祖学究天人,明察万世,早就已经算到了今时今日……所以我想,那些药草说不定便与浣儿的哑病有关。”

    五通先生唯一沉吟,捻动长须皱眉道:“可是羽茗将浣儿视若己出,不知会不会仅仅因为你这么轻飘飘一句话便将浣儿托付给你……”

    话音未落,只听背后陡然传来一声清冷女声:“我同意!”

    五通先生与白易行惊讶转身,只见一个绝色女冠在一位娇柔甜美得粉衣少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五通先生喜笑颜开道:“羽茗,你怎么来了?”说着便抢上数步,一边向白羽茗手臂扶去一边不无埋怨道:“山顶风大,你身子还未大好,有什么事等我们回去再说也是一样的啊!”

    白羽茗目光冰冷扫了一眼他伸过来的手,五通先生尴尬一笑,手掌僵在半空一时却并不收回,清咳一声道:“我刚学了个好玩的戏法叫‘大变活人’,给你表演一下?”

    白羽茗依旧冷眼不语,五通先生乖乖缩手,臊眉耷眼得站到一旁。

    白易行忍俊不禁,憋着笑冲着白羽茗躬身施礼道:“见过白仙子!”

    白羽茗摆摆手道:“你们父子俩用不着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得扮相生。白小子,浣儿可以随你去华山,但是你需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白易行收敛起嘴角笑意,正色道:“仙子请讲。”

    白羽茗伸手理了理浣儿被山顶罡风吹乱的鬓边发丝,轻声道:“第一,按你所说治好浣儿的哑疾。第二,三年之内帮浣儿淬炼出一颗无垢剑心。第三,十年以内帮她成为天下第一。”

    白易行微微沉吟,突然摇头道:“白仙子,晚辈恕难从命!”

    白羽茗大怒:“怎么?你不肯?!”

    一旁的五通先生也是脸色大变,焦急得冲着白易行不断使眼色,示意他先答应下来,有什么问题回头再说。

    白易行视而不见,只是扭头深深望向指节发白死死攥着白羽茗袖口的浣儿,轻声道:“浣儿的哑疾,我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一定会找来方法帮她治好,但是否帮她淬炼剑心乃至称为天下第一,就要看她自己的意愿了。”

    浣儿缓缓抬头,一双大眼中异彩连连。

    白易行冲她温和一笑,转头迎上白羽茗冷峻的目光认真道:“白仙子固然对浣儿视若己出,爱护有加,但依我看来,爱则爱矣,却并不了解她的真实想法。”

    白羽茗冷哼道:“如此说来,我与浣儿相依为命十六年,反没有相识月余的白公子了解浣儿真正的所想所求?还请白公子教我!”

    眼见白羽茗动了真怒,白易行脸色一红,慌忙摆手道:“晚辈措辞不慎,还请白仙子见谅。”仔细斟酌一番后这才硬着头皮接着道:“我与浣儿虽然相识不到两月,但……但彼此之间心意相通,无话不谈,故而……也会偶尔谈及彼此心事。”

    说到此处,白易行偷眼望向白羽茗,见她神色冰冷看不出喜怒,只得咬牙接着道:“浣儿天性单纯,虽然天赋异禀,大道可期,但与剑道登顶,天下一人相比,她其实更向往青山绿水与蓝天白云,所以在她眼中,可能另无数人心神往之的白日飞升还远不如一颗好看的鹅卵石,或是一朵姣美可爱的鲜花更能让她心生欢愉!”

    白易行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顿了顿,目光渐趋坚定:“当然,若是有一天浣儿真得决定要传承吕祖剑道,小子虽然不才但也一定竭尽所能助她一臂之力。”

    山顶罡风呼啸,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却半晌没有一人言语。

    白易行弯腰躬身,久久不起。

    半晌,一声悠长叹息被罡风吹散,与此同时一双纤纤玉手搭在白易行手臂之下,白易行顺势起身,抬头正对上白羽茗近在咫尺,难带复杂笑意的秋水双眸。

    “白小子,你很好!”白羽茗柔声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担心,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以浣儿这样单纯率真,又过分善良的性格会不会被人欺负。”

    “现在好了,我相信,只要有你在,浣儿就不会受半点委屈。”

    一旁的五通先生清咳一声,打岔道:“这个,毕竟虎父无犬子嘛!”

    白羽茗眉尖倒竖,扭头骂道:“臭不要脸,我怎么看着倒是儿子英雄,爹混蛋?”

    五通先生尴尬得摸了摸后脑,憨厚一笑:“你说的对,我混蛋,我混蛋!”

    白羽茗嘴角一撇,憋不住噗嗤一笑,伸手点了点五通先生,然后转身轻轻拍了拍一旁低头不语的浣儿的手臂,柔声道,“小丫头,以后没了师傅在身边照应,自己也要学会照顾自己,哪怕志不在此,也千万不要彻底荒废剑道修炼,好歹还能防身不是?”

    浣儿眼角泪花莹然,一只手死死攥着师傅的袖口,另一只手在胸前飞快得比划了一通。

    白羽茗宠溺得点了点浣儿娇俏的鼻尖,摇头轻笑道:“傻孩子,你随这小子去华山,师傅跟着去算怎么回事?”说罢,将泫然欲泣的少女轻轻拥进怀里,一边轻抚后背一边轻声在耳边说着什么。

    却见浣儿猛得一哆嗦,突然把整个脑袋埋进师傅胸口,娇嗔着摇晃着肩头。

    白羽茗则扭头望向一头雾水的白易行,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白易行被看得只发毛,脚下轻挪几步,凑到五通先生身边,不动声色得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口,传音入密问道:“义父,我怎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呢?”

    五通先生抱臂皱眉道:“我也这么觉得,真是奇怪!”

    白易行拼命点头,如同小鸡啄米:“是啊是啊,义父你觉得哪里不对?”

    五通先生用力捻动着唇底长须,轻声道:“以前我一直觉得羽茗穿黑色道袍的时候最好看,今天这么一打量,发现她穿白色道袍竟然也很好看!所以,到底是她穿黑色最好看,还是穿白色最好看呢?”

    “……”

    “小子,你觉得呢?”

    “……”

    “为父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我觉得,白仙子可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妙啊,小子,你这句话真得是说进了为父的心坎里!”

    “……”

    半晌,白羽茗将浣儿从怀中轻轻推开,扭头朝白易行扫了一眼,示意他过来。

    白易行连忙迈开小碎步,躬身向前,方才走出两步,就被实在看不过眼的五通先生兜屁股一脚几乎踹翻:“好好走路!”

    白易行慌忙站直身子,两大步跨到白羽茗面前,恭敬道:“白仙子?”

    白羽茗点头道:“我与浣儿商量过了,华山之行宜早不宜迟,所以你们最好明天一早就走。”

    白易行一愣:“这么急?”

    白羽茗皱眉道:“多拖一日,给浣儿治疗哑疾一事不就多耽搁一日?”

    白易行立马正色点头道:“是,我们明日就出发!”

    白羽茗满意得扬了扬下巴,然后将浣儿往白易行身边推了推,道:“由此去往华山不下数千里,不仅路途遥远,其间也多穷山恶水,你们俩自己商量商量需要采办些什么物事,然后列成清单给我……我再去找五通。”

    说着悄悄睇了一眼呆立一旁,百无聊赖得拿根树枝在地上胡乱勾画的五通先生,猛得抬高音量道:“山顶风大,我先回去了,你俩慢慢商议。”

    五通先生闻言抬头,慌忙丢掉手中树枝,三两步跑到近前,谄媚笑道:“要回去了啊,我陪你!”

    白羽茗眉尖轻蹙道:“你不要跟你义子交代几句?”

    五通先生把头摇得好似一只拨浪鼓:“不交代不交代,我跟这小子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微屈着身子便伸手扶向白羽茗手臂,但手到半途又讪讪停住,偷眼望向白羽茗的表情。

    只见白羽茗昂然正视,仿佛并没注意自己的动作,但冰冷的俏脸上却悄悄浮起两朵娇艳的红云,五通先生欣喜若狂,小心翼翼搀起佳人玉臂。

    白羽茗胳膊微微一僵,脸上羞红更浓,却并未拒绝,反而故作轻松得转头对着白易行与浣儿轻轻摆了摆手。

    五通先生高兴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心头如有鹿撞,一股幸福得眩晕感从足底直蹿脑门,接着又在天灵盖轰然炸散,涌入身体得每一寸。

    他亦步亦趋得跟在白羽茗身畔,一边走一边小心提醒道:“羽茗小心,这里有个石子,待我先把它踢开。”

    “这里有个小坑,咱们绕一步。”

    “哎呀这里有只蚂蚁挡路,我先把它踩死。”

    ……

    看着五通先生谄媚的狗腿模样,白易行与浣儿忍不住相顾大笑。

    笑着笑着,两人几乎同时止住笑声,微微羞红了脸,各自扭过头去。

    阳光遍洒山巅,在群山万壑中投下金光灿灿得斑驳翠影。

    白易行偷偷低头望着脚边少女聘聘婷婷的倩影,一股甜蜜的温馨悄然在心底酝酿,渐渐让他醺然欲醉。

    醉意渐浓,白易行在心底挣扎几番之后,猛然鼓起勇气,伸手牵起身畔少女的手,故作镇静笑道:“走,去看看我义父刚刚画了什么?”

    浣儿眉眼晕红,轻轻点头。

    白易行胸口剧跳,一时间又是甜蜜又是紧张,当即强捺心底悸动,拉着浣儿走向刚刚五通先生随手勾画的地面前。

    两人低头一看,先是一愣,接着又齐齐嘴角上扬,轻笑起来。

    画中是一个眉目如画,风姿卓然的绝色女冠,左手提剑负后,右手却拈着一朵花放在鼻前轻嗅,神情颇为陶醉。

    白易行扭头对着浣儿轻笑道:“义父心里果然无时无刻不想着念着白仙子。”

    浣儿浅笑不语,嘴角绽开两颗可爱娇俏的梨涡。

    白易行看得心神皆醉,突然微微用力捏了捏浣儿柔弱无骨的手掌,轻声道:“就好像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一样。”

    浣儿娇躯一颤,脸色羞红微微背转过身去。

    白易行只觉一股热流从小腹蹿起,心头似有万蚁轻噬,说不出的麻痒难受,双臂一张便想将少女拥入怀中,轻怜密爱。

    就在此时,身后密林之中突然响起一声绝望的惨嚎,旖念丛生得少年少女骤然回神,两人面上红潮未退,惊讶得对视了一眼。

    浣儿牵起白易行的手,匆匆在其手掌写道:“正慈大师!”

    白易行神情骤紧,豁然站起,急声道:“正慈大师佛法高深,仅是一具罗汉金身便是我义父也无法强行破开,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将他逼成这般模样?”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雄魁无比的身影……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惨嚎传来,这次却比之前那次离得更近。

    白易行心头剧跳,额头冷汗涔涔流下,突然伸手将浣儿拉起护在身后,念力四散,全神戒备。

    浣儿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那一声声尖利的惨啸直钻心底,让她只是听着便情不自禁得瑟瑟发抖。

    她伸出手指在白易行后背上轻轻勾画,白易行稍一凝神,便知她写的是:正慈大师有难,我们速速呼叫师傅与五通先生前来帮手

    白易行惨然摇头道:“来不及啦!”念力扫处,已然察觉出两人正一前一后狂奔而来,距离自己二人只在数十丈之外。

    白易行伸手挽住浣儿微微颤抖的纤细胳膊,轻声道:“待会儿,我帮正慈大师拦住敌人,你速速下山去找我义父。”

    浣儿紧咬牙关,死死拽住白易行的胳膊,眼角泪花不断沁出。

    白易行狠下心肠,猛得拽断衣袖,脚下一点,丹田之内炫光爆起,身形如龙,转眼间便闪到大路中央,冲着当头撞来的金色虹光高声喝道:“正慈大师休急,白易行前来相助!”

    说罢,天元道心微微一动,真气如涛涛大河瞬间涌入双臂,化作两道炫目的拳罡绕过第汹汹冲开的第一道虹光向后击去。

    “啊!白公子,你来得正好,且帮我挡上一挡!……咦,你这是干嘛?”

    原本已与白易行擦肩而过的正慈猛然后撤,伸出手臂在他肩上一拖一带便将拳罡打偏。

    白易行身不由己得后撤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匆忙跑来的浣儿伸手搀起。

    于此同时一道黑光狂飙而至,直扑正慈。

    “啊!”正慈随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白易行气沉丹田,真气瞬息流转九关十八隘,大吼道:“正慈大师,我来救你……”

    话音未落,却见尘土散尽,正慈大师好端端的站着,脚下露出一个瘦削身影。

    白易行与浣儿目瞪口呆。

    “饕餮神将?”白易行不敢置信得看着那个死死抱着正慈大师的双腿一动不动得布衣老汉,一时间不知自己这一拳到底还该出不该出。

    正慈仰天惨啸,带着哭腔道:“老混蛋,老先生,老祖宗,你是得了什么失心疯非要做我徒弟?”

    饕餮神将蜷缩在地,双臂紧紧箍住正慈的双腿大声道:“大师佛法高深,又是当世佛门第一罗汉,除了你我再想不到其他人能帮我祛除心中魔祟!”

    正慈想要狠狠跺脚,却发现双腿如被铁铸,当真是一动也不能动,只好哭丧着脸道:“什么佛门第一罗汉,都是假的,佛门第一懒汉才是真的!饕餮先生,你心属佛门是好事,可也没必要死盯着老衲一人对不对?你看大相国寺的长恩法师,白马寺的度难禅师,还有藏传佛教的密勒巴日尊者……哪一位都是得道高僧,只要你看中了谁大可与我说,我这就立马修书一封为你引荐,他们谁不同意收你为徒,我正慈就亲自去他们禅房里大闹个几天几夜,一直闹到他们收你为止……如何?”

    饕餮依旧死不撒手,大声道:“我谁都没看中,就看中大师你了,今天你若不收我为徒,我便死不撒手!”

    正慈双手怀抱胸前,长眉拧做一团,满脸的生无可恋。

    这才从两人对话中搞清楚可事情经过的白易行与浣儿顿时忍俊不禁,相顾大笑起来。

    正慈哭丧着脸道:“你这两个小娃当真忒没良心,在这当口不想着帮老衲脱困也就罢了,竟然还拿老衲取乐!”

    白易行摇摇头,正色道:“大师,若是我们有办法帮你脱困呢?”

    正慈脸上喜色浮动,大声道:“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白易行微笑道:“大师于我恩重如山,我几辈子都报答不尽又怎敢向大师索要报酬,只是这主意是浣儿想出来的,我可不能独占其功!”

    说罢悄悄捏了捏浣儿手腕,示意她不要动作,接着大步走到饕餮身旁蹲下,轻声道:“怨一劫,恩一劫,恩怨相结何时解?”

    饕餮身体一颤,抱着正慈双腿的手臂微微松懈。

    正慈大喜,冲着白易行悄悄竖起大拇指。

    白易行笑而不语,接着道:“风一程,雨一程,风雨兼程何时停?”

    饕餮双目紧闭,有一点浊泪流下腮边。

    白易行轻叹一声,似乎言语中也触动了自己的心事,语调也随之变得微微艰涩起来:“饕餮神将,你既然一心向佛,又岂不知首先便要斩断我执?你执念未消,哪怕佛法浩大无比,佛经卷帙浩繁又怎能让你真正的消除心魔?”

    饕餮哽咽道:“我如今心灰意冷,只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你怎么还能说我没有斩断我执?”

    白易行指了指饕餮怀抱正慈双腿的手臂,道:“正慈大师不是你的救命稻草,求佛先求己,欲度先自度!”

    饕餮嘴角抽搐,两行浊泪汹涌而出,突然裂开嘴嚎啕大哭起来。

    正慈长眉低垂,半晌轻叹一声道:“饕餮神将,按道理你尘心不静,戾气未消,老衲不该为你剃度,但我佛门禅宗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正慈捻动长须,缓声道:“所以,等哪天你感觉自己真的已经放下我执,同时也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屠刀,就来大慈恩寺找我……我收你为徒!”

    饕餮泪如泉涌,泣不成声道:“谢过大师,谢过大师……”

    不知何时浣儿已经走到了白易行身畔,轻轻挽住了他的衣袖。

    白易行扭头望向浣儿被泪花打湿的睫毛,心底也是情不自禁也闪过一丝恻然。

    他轻轻拍了拍少女的手背,两人悄悄转身相偕下山。

    阳光轻洒,将两人身影慢慢拉长,身后的山风裹挟着隐约哭声与阵阵佛唱从耳边呼啸而过。

    那是正慈大师在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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