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蓝半晌不曾再开口,清眸如刃,盯着李从尧一瞬不瞬。她清眸如水,耀眼如星,眼底从不藏私,却也正因为清澈如水,亦能轻易照见旁人眼中的沟渠。

    她在等一个早知答案的解释。

    李从尧却只一味淡然如水,眉峰似漫不经心挑了一挑:“何以见得?”

    “公子对敌素来不曾用过全力,但我深知公子从来不是能够轻易招惹的人。墨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你若存心想要甩掉他,哪里能让他跟上?”

    所以,陈墨白刚一出现,君青蓝便已经觉出了不妥。

    李从尧将唇角勾了一勾:“既然你早已知晓,为何现在才问?”

    君青蓝气息一凝,这问题她还真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如今被李从尧忽然问了一问,她才仔细将这问题在脑子里想了想。为什么发现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问……好像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并没有想那么多。

    “我在等你的解释。”李从尧微颦了眉头,似乎有些不耐。

    “这种事情不是该我们二人私下讨论才是么?让外人知道似乎不大好。”

    君青蓝想了半晌,始终也找不出个所谓的理由,唯有讷讷说出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哪里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轻飘飘无关痛痒的话出了口,便似一盏灯骤亮,一下子破开的夜的幽寒,使光华满地。男人狭长凤眸里忽然就亮了一亮,下一刻,整个人都似容光焕发了。

    “这理由,极好。”他说。

    “……恩?”君青蓝愣了愣,将方才的话仔细想了想。分明普通的很,好像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词句。

    “不对!”君青蓝骤然颦眉,目光中恢复了清明:“请不要转移我的话题!”

    分明是她在盘问李从尧,怎么……到叫那人给牵着鼻子走了?

    “你不是总说陈墨白是你的亲人?”

    君青蓝眨眨眼,她虽然没有明确说过这话,但似乎也的确有这样的意思。

    “他可是总口口声声说与你们亲如一家,自然对秦家的案子也极为关心。既然他如此在意,叫他多知道些事情应该也不为过吧。”

    君青蓝侧目:“真的?”

    “当然。”李从尧点头:“不然,你以为是为何?”

    君青蓝浅浅抿了抿唇。她哪里知道,李从尧的话听上去似乎字字在理,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他对陈墨白素来充满敌意,怎么会忽然这么周到细致的替他考虑?

    “你也莫要小瞧了陈墨白。”李从尧淡淡说道:“我们来此之前可是设下了许多障碍,他却依旧能够跟来。”

    何止是跟了来?若不是陈墨白主动出面要替她起棺,她甚至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

    “爹爹曾说过,墨白的睿智不下于哥哥。我从前总不愿承认,如今看起来,爹爹并没有夸大其词。”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转过身去,垂首瞧向地面上几具尸骨:“如今,还得让秦大人及夫人和兄长受些委屈。我们,得将他们重新放回去。”

    “为什么?”

    青蓝心中一惊,再也顾不得去想旁的事情了。

    “我好不容易才寻回了他们,怎么能……。”

    怎么能再将他们放回到如此肮脏混乱的地方?

    “那么,你是准备将他们请入城中去么?之后呢?要如何向所有人解释这四具尸骨的存在?”

    君青蓝:“……。”

    君青蓝狠狠闭了闭眼,她的确有些急切了。如今秦家的案子尚不明朗,连自己都陷入到了一桩凶杀案中。若是将这四具尸骨带在身边,的确会惹来许多意想不到了麻烦。思前想后,也唯有将他们重新葬回到原处,才最为稳妥。

    黄源当初选了这个地方可见煞费苦心。有谁能想到,堂堂封疆大吏,南阳郡节度使秦大人及他的家眷竟会被埋葬在这样不起眼的地方?

    “我……我……。”

    君青蓝嘴唇翕动了半晌,终是无法说出句完整的话。道理她完全明白,但……真要她将父母兄长留在这里,亲手再推入到那狭小的坑洞中去。她怎么下得去手?

    “你站着莫动,我来。”

    男子洁白的云履趟过泥泞,走在了尸骨边毫不犹豫弯下了腰去,如玉长指一勾,将放着尸骨的斗篷扯了起来。君青蓝好不容易分拣好的骨头再度稀里哗啦混在了一处。骨节碰撞的清脆声响,激的君青蓝心中直颤。抬眼望去,李从尧已经兜着斗篷站在了尸坑边缘,之后便将尸骨连同斗篷一同放入了坑中。再小心翼翼用斗篷将几人尸骨掩盖包裹好。

    “我这件斗篷也算得上精品,勉为其难弥补些没有棺木的遗憾吧。”

    男子掌风微动,四下里骤然起了一阵风。灰土草木纷飞,齐齐落入到了坑中。

    “李从尧在此起誓。待到合适的时机,李从尧定然恭恭敬敬请了各位出来,好生安葬。”他说。

    君青蓝挑眉:“为什么要胡乱起誓?”

    “只是男人该有的担当。”

    这算解释?君青蓝凝眉,似乎根本听不懂!

    “回城去吧。”

    君青蓝却站着没动,清眸仍旧直勾勾盯着那低矮的坟头。

    “你不必担心。”李从尧牵起她的手:“他们的尸骨定然不会发生任何的变故。”

    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君青蓝却并没有来得及去体味他话语中的含义,只微微点了点头。

    “我想去见见纹娘。”

    李从尧瞧着她,虽不曾开口,眸色里却分明带着几分疑问。

    “纹娘能将新宅地契攥在手中,又让黄老心甘情愿打破多年誓言娶她为妻,足见是个有手段的人,黄老的事情她应该知道许多。”

    “你若想去,我就陪你同去。”

    这一次面见纹娘比上次要容易了许多,不需要恐吓,亦不需要威逼利诱。老管家一瞧见他们就恭恭敬敬将他们给请到了花厅里。

    君青蓝仔细打量着花厅中的陈设,虽谈不上富贵华丽,倒也颇有些闲情雅趣。这纹娘看起来也颇通文墨,做一个厨娘怕并不是她凭生的愿望。

    纹娘来的很快。与上次相见不同,她今日穿了

    件素色的衣裙,头发上也并没有过多钗环首饰,只别了只扁银的簪子。

    “见过两位大人。”她朝侧坐上二人福了福身子,便挥手打发走了身边跟着的丫鬟。

    与上次一样,始终只有她一人面对君青蓝。

    “纹娘,你认识月初么?”君青蓝先瞧了一眼李从尧,才慢悠悠开了口。

    那人从一进了这个府邸便半个字也不说了,真如他所说的一般陪着她一起去,就真的只是陪着一起去而已。所以,今日面对纹娘的主力,只有她。

    “月初么?认识。”纹娘容色平稳,眼底无半分波动:“她是管州府的名人,怕是没有几个不知道的。”

    君青蓝眯了眯眼:“仅仅是因为她是名人?”

    “自然不止。”纹娘半垂着头颅,显得恭顺而谦卑:“她是藏在老爷心头的人,奴婢险些与老爷成亲,与月初是见过的。”

    君青蓝仔细瞧着纹娘。这人的面容神色实在太过平静,她明明知道纹娘没有说实话,偏偏从纹娘的眼中却瞧不出丁点的慌乱。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上次相见她对纹娘的话才会深信不疑。

    “来这里之前我曾经听到过一个故事。”君青蓝瞧着纹娘,一瞬不瞬:“说你从前曾是月初身边贴身的大丫鬟。后来,因为月初家族获罪,你才被再次转卖,机缘巧合下成了黄源府上的厨娘。”

    “这并不是一个故事。”纹娘平静的说道:“是事实。奴婢曾经的确是月初姑娘的丫鬟,但那是我尚不足十岁,又已经过了这么些年。若说与她有多么深厚的情分,也早在岁月中消磨干净了。奴婢与她,真的不怎么熟悉。”

    君青蓝抿了抿唇。她明明当着纹娘的面戳穿了她的谎言。正常人不该慌乱么?然而,纹娘却依旧逻辑清晰,语言流畅。莫说慌乱,眼中甚至连半分波动也无。

    这人……可真真不像个简单的厨娘呢!

    “在来到黄府之前,你在做什么?”

    “曾去过许多人家,都是做下人。对奴婢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黄老如今已经身亡。按理,这房子属于黄氏产业,为何并没有被黄氏宗祠收回?”

    “奴婢并不知道。”

    “你又在说谎!”君青蓝皱了眉:“你分明早就掌握了新宅的地契,又有谁能赶的动你?”

    谎言被再度戳穿,纹娘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之后才深深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君青蓝终于在她眼中瞧见了几分悲凉和淡淡的愤怒。

    怎么会是悲凉和愤怒?不该是恐惧么?

    “看来,月初将什么都告诉您了。那么,奴婢便也不需要在顾忌旁人的脸面了,索性都和盘托出了吧。”她说。

    君青蓝眸色一凝,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当中还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大人说的不错,地契的确在奴婢手上。而且不瞒您说,地契上落着的,是奴婢的名字。”

    这话叫君青蓝吃了一惊,黄源居然这么大方么?

    “这宅子……。”纹娘声音一顿,渐渐也染了眼中的悲凉:“是奴婢用命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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