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早请,大家都精神气十足。



    合宫内都知道宫里多了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的愉嫔,都挺着脖子盼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荣贵妃更是早早就坐在了她的位置上,额头上还特地点上了金箔花钿,美艳异常。



    愉嫔毫不意外到的最晚,但让人意外的是,她几乎是跳着进来的。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诸位姐姐请安。”愉嫔行了礼,眼睛抬着瞧皇后,一点避嫌也没有。



    但是到不让人觉得失礼讨厌。



    “赐座。”皇后看着她,笑吟吟的点头。



    愉嫔受了座,她是大清满蒙永结秦晋之好的象征,升妃是早晚的事,位置便在嫔位第一个,与如妃正脸,刚好在荣贵妃斜对面。



    愉嫔还是如我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笑着,应该刚好给了荣贵妃一个大笑脸。



    皇后见这个样子,也开始眼观鼻鼻观心,我知道,这是把场面让给荣贵妃了。



    荣贵妃这性子哪经得住这样的“挑衅”,咳嗽了两声,扭着脖子挺直了背,小指一翘如妃就靠了过去。



    如妃说:“贵妃姐姐,你这手上的戒指真好看,是皇上赏你的吧。”



    荣贵妃瞥了一眼愉嫔,果不其然,愉嫔毫不避讳,直着眼睛往荣贵妃手上看。那是一个嵌银的珊瑚松石戒指,顶头上的玛瑙又红又圆,下配两个绿松石,尤其好看。



    荣贵妃扭着脖子说:“那可不,皇上昨儿下午来延禧宫喝茶了,见我手上也没什么时兴的装饰,就把这戒指赏给了我,这是京城才有的东西,外头难得呢。”



    荣贵妃最后的那句话尾音拖了老长,愉嫔也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然后



    喝了口茶。



    荣贵妃憋不住了,对她抬了抬下巴:“愉嫔妹妹,你是新来的,你觉得我这戒指怎么样?”



    愉嫔还在喝茶,还没来得及盖碗,见喊了自己便抬了眼:“不好看。”



    场上鸦雀无声。



    如妃眯着眼睛探了头:“愉嫔妹妹,你说什么?”



    愉嫔说:“我比你大,按理你是妹妹。”



    如妃把脖子缩了回去,场上依旧鸦雀无声。



    愉嫔把茶碗放下,似乎也发觉了刚才说的不妥:“哦,我是说我觉得不好看,不过这种东西吧,你自己喜欢就好。”



    说罢,愉嫔还特别认真的点了点头。



    荣贵妃把带着戒指的那只手给蜷到了袖子底下去,有些结巴的开口:“那你觉得什么好看?”



    “我觉得我手上这个翡翠手镯就挺好看的。”愉嫔伸了手,她的手上素净的很,就只带了一个翡翠手镯。



    旁边皇后用手拢着音对荣贵妃比嘴型:“这是我赏的哟。”



    愉嫔继续道:“你要么,你要我就送给你。”



    愉嫔说着就往下摘,一旁的容妃连忙拦住了。



    容妃笑着说道:“愉嫔妹妹,你是新入宫的,又是嫔位,按宫里的礼,得我们这些做姐姐的妃位送东西给你。”



    容妃说完,从自己头上摘了一支点翠步摇下来递给愉嫔:“这是我生大公主那年皇上赏给我的,虽然是个女儿,但也希望你能早日怀上皇上的龙嗣。”



    容妃也好素净,首饰古雅而不浮夸,愉嫔欢欢喜喜的接下来步摇:“谢谢容妃。”



    在上头的皇后也连忙抬了头,道:“容妃妹妹说的是,愉嫔刚进宫,得我们这些做姐姐的送礼,我看妹妹应该喜欢素净的东西。之前那个镯子是见面礼,但还没送这次该赠的。珠夏,你去把我那对翡翠耳环拿来,那是当年太后赏给我的,寓意阖家美好,希望你以后在宫里,也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珠夏浅声应了一声,连忙下去了。



    如妃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是不是该也送一个。”



    荣贵妃愣着神没理她。



    对面的容妃悄悄的点了点头,用嘴唇说了个:是。



    如妃连忙左顾右盼的看了一圈,干笑着掏自己手腕上的手镯,可掏了个空。



    她突然看向了我,我才想起来,前阵子她的手镯送给我了。



    皇后看她这幅样子差点笑出声,耐着性子开口:“如妃妹妹,现下镯子、耳环、步摇都有了。我记得上个月皇上刚赐你一匹刺金苏缎……你看。”



    如妃连忙抬起头,头顶的簪花都晃了起来:“好啊——不对,那是我唯一的刺金缎子。”



    愉嫔眨着眼睛问:“那个好看吗?”



    荣贵妃哼了一声:“如妃自己都舍不得用,当然好看了。”



    愉嫔听了有些担忧的看着如妃:“你叫如妃是吧。”



    如妃连忙点头:“是是是。”



    愉嫔问:“那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吗?”



    如妃惨着一张脸:“是,那是我最喜欢的东西,那东西仅此一份,是皇上心疼我才特地赏了我的,我心心念念想了个一月该怎么用,是做裙子还是做褂子……”



    愉嫔又问:“那你就这么送我了,你用什么呀?”



    如妃快哭了:“我……我也不知道啊。”



    愉嫔看着如妃:“那我就……”



    如妃说:“你就不要了?”



    愉嫔很是认真的点点头:“我就认真收下了,等我裁衣服的时候,叫你过来看。”



    如妃真的要哭了:“好嘞。”



    皇后在上头问:“荣贵妃,你有什么要送给愉嫔妹妹的?”



    容妃难得在这个时候发了话:“大家都送的是自己心爱之物,方能表达对愉嫔妹妹的欢迎,荣贵妃你是我们唯一的贵妃,不知要给愉嫔什么?”



    荣贵妃还在方才的气头里:“愉嫔是蒙古的大公主,我的东西兴许人家瞧不上呢。”



    她带着鼻音说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愉嫔不放,似乎要愉嫔给她一个交代。



    愉嫔认真的点了头:“的确是有这个可能。”



    荣贵妃差点没背过气去。



    我也听到了一个特别轻微,特别轻微的笑声,好像是皇后发出来的。



    愉嫔继续说:“不过没关系,不如这样,我从蒙古带了好几坛上好的酒,早就听说满人酒量也不差,瓜尔佳氏更是满清第一氏族,找个时间与贵妃不醉不归,怎么样!”



    荣贵妃听见“满清第一氏族”的名号,骄傲的抬着头:“当然!当然好!”



    当天下午,我倚在咸福宫的正殿檐下看院子里的春景,宁儿姐姐也与我在一处,我们一个人往左斜,一个人往右斜,中间的案几上摆着时新瓜果和点心,旁边的大姑姑素锦以前劝了我们好几次要注重仪态,到后来也就放弃了,只求有外人在的时候稍稍注意一些。



    我们两都春困发昏时,就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荣贵妃的贴身侍女丝鹭来宫内找纯嫔与婉贵人。



    我们两连忙正襟危坐,端端的在软榻上坐好,就见丝鹭一脸鬼祟的走了进来。



    我和宁儿姐姐面面相觑,不知这是怎么了。



    丝鹭抬头第一句就是:“我们家主儿叮嘱,希望两位小主千万别把奴婢来的事说出去。”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宁儿姐姐问。



    丝鹭左顾右盼的瞥了半晌,问:“我家主儿想问,纯嫔娘娘和婉小主,不知道谁的酒量好呀……”



    “怎么?”我问:“要做什么?”



    丝鹭一脸苦着脸:“今天上午刚请完早,中午愉嫔就差人来说请荣贵妃喝酒,说是带了五坛从蒙古运来陈香百年的好酒,要跟贵妃比一比到底是满人的酒量好,还是蒙古人的酒量好。”



    “然后呢?”宁儿姐姐问。



    丝鹭叹了口气:“我家荣贵妃酒量就没好过,不肖三杯就醉了,这、这说出去……”



    我含着笑:“愉嫔只不过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你们直接告诉她喝不了那么多不就好了。”



    宁儿姐姐拿胳膊怼了怼我:“你忘了,荣贵妃是在早请上夸了海口的。”



    丝鹭说:“我家主儿叮嘱奴婢说,这事儿不仅是荣贵妃和愉嫔的事儿,还事关咱们满人的荣耀,万一比输了,那岂不是就是说我们满人不如蒙古人了。”



    “在喝酒这件事上本来就不如蒙古人……”我嘀咕了一句,被宁儿姐姐拍了一下,宁儿姐姐说:“古语有言,怎能灭自己气势,长他人威风?”



    丝鹭用力的点点头,“就是。”似乎很是同仇敌忾。



    我微弱的举了举手:“这话是汉人的古话,跟咱们蒙满之争没什么关系。”



    宁儿姐姐咳嗽了一声把这事掠了过去,说道:“贵妃说的是,这种比拼,到是有几分意思,我的酒量虽然自诩不错,但怕有万一,我报个名,但你也去问问别宫,看看谁最能接下这个大状。”



    “欢喜。”宁儿姐姐回头兴冲冲的叫了一个新来的小宫女:“你与丝鹭一同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帮手。”



    欢喜与丝鹭两个人在东西十二宫跑了一个下午,终于挖到了一个罕见的人才。



    此人号称千杯不醉,荣贵妃特地拿宫里最烈的御姐试了,一碗饮尽一点脸色都没变。



    此人,就是住在启祥宫从没跟人说过话的芳常在。



    今日十五,皇帝栖在皇后的坤宁宫,除去帝后和还没来的愉嫔,其他人都在延禧宫聚齐,围着芳常在坐了一圈。



    “没想到啊没想到。”坐在主位上的荣贵妃一边赞叹一边摇头:“没想到我满人的脸面还得你芳常在来挣!”



    如妃应和道:“不愧是我们满人的姐妹!”



    芳常在被这么一说,红着脸低下了头,不知是害怕还是害羞。



    容妃在旁边用手指点着下巴微微思考道:“贵妃姐姐,我有一个担忧,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荣贵妃兴致高昂,对容妃一抬下巴:“你但讲无妨。”



    容妃看着芳常在,仔细的问:“芳常在,你叫什么?”



    芳常在迟疑了一会儿:“高芳兰。”



    高芳兰。



    这个名字让场面极其尴尬。



    容妃说道:“我记得芳常在以前是皇后宫里的宫女,就想着,有没有可能……”



    荣贵妃不死心,连忙打断了容妃的话:“你是不是说错了,高佳芳兰也有可能啊。”



    容妃看向芳常在,示意她说下去。



    芳贵人被看的害怕,都快哭了,摇摇头跪了下来:“对不起贵妃娘娘,嫔妾出身寒微,是汉人包衣。”



    这下所有人都扶起了额头,方才夸过她不愧为满人姐妹的如妃更是尴尬的咳嗽了起来。



    荣贵妃指着我们所有人恨铁不成钢的开口:“我们满人是马上定的天下,居然酒量都比不过一个汉人包衣!”



    旁边的慧嫔开口:“贵妃娘娘莫生气,现下入关以后,满人女儿练酒量的也不多了,我阿玛从小教我习字读书,是不让喝酒的。”



    “你说你一个汉人,不读书习字,为什么要练喝酒呢?”宁儿姐姐在旁边费解的问。



    “不过如果我们不说出去,愉嫔也不会知道。”如妃在一边小心翼翼的开口。



    “这……不好吧。”庄常在犹犹豫豫的说:“满汉一家到还是说得通……”



    我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突然有了个想法,抬起了头,容妃姐姐注意到了我的表情,点着我的名说,婉贵人似乎有话要说。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只是随便说说,万一说不好姐姐们别怪我。”



    荣贵妃说:“你快说,我们不怪你。”



    我迟疑着问:“你们知道,田忌赛马吗?虽然不太对,但有相似的地方。”



    慧嫔与庄常在露出了了然的表情,荣贵妃立刻也点了头,很是兴奋的说:“我就知道你这个婉贵人,平时不大说话,但就是个小机灵鬼!”



    一边没读过书的如妃拉着荣贵妃的袖子:“姐姐,田鸡什么,是什么意思?”



    “什么田鸡土鸡的。”荣贵妃皱了眉头,似乎觉得如妃这么问显得有些丢人:“庄常在,给大家解释解释。”



    旁边的庄常在解释道:“就是古时候有君王要与臣下比赛马,臣下的马哪有君王的好,便用自己的下等马与对方的上等马比,自己的上马便能与君上的中马比,中马与君上的下马比,自然就能赢了。”



    如妃有点儿懵:“三局两胜,愉嫔那儿哪里找三个人来?”



    庄常在补充:“不是的。婉贵人方才也说,虽然不太对,但又相似之处。大概意思应该是让愉嫔输给芳常在,然后再找个人,让芳常在输给她。这样满人的面子就保住了。”



    “这个主意好。”宁儿姐姐点头:“那芳常在该输给谁?”



    “让我来。”如妃自告奋勇:“我保证演的真真儿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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