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琛摇摇晃晃重新出现在喜宴上时,就只见四处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置身其间,他只觉得心里一阵热,一阵冷,热的是朱莹说的那个女孩子明显很符合他的预期,冷的是他爹突然摇身一变想当个关心儿子的父亲了,可竟然醒悟的是严加管教!

    这简直是病啊,得治!就不知道他那老爹怎么样才能治好……娶个媳妇回去可以吗?

    张琛完全没去想阿六和花七一块去追那个人,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事实上那两个如果追丢了,那他刚刚丢脸的仇也就不用想着报了。他使劲揉了揉此时冰冷的额头,眼睛极力往四下里望去,却只见一张张都是笑脸,只是真情假意各不同。

    主桌在哪儿,本来他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但此时因为头昏脑胀,他竟是眼睛里有些重影,左看右看都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可就在他打算随便找一桌大闹一场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倏然转身,可脚下却一个不稳,顿时仰天就倒。可说时迟那时快,他就只见面前一只蒲扇似的大手猛地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还没看清出人就听到了一个爽朗的声音:“你这家伙站在哪不好,居然杵在这路当中?不嫌碍事吗!咦,你是张琛?”

    直到听见人喊自己的名字,张琛这才认出来的是襄阳伯的儿子张大块头。和人没什么交情,他本来不想敷衍,谁知张大块头竟然热情地扶住了他的胳膊:“这才刚开席没多久呢,你居然就喝得这满身酒气,连站都站不稳了?咳,老师刚刚还在问你在哪呢,我带你过去!”

    “你也是的,这么大人居然和四皇子一个孩子闹别扭,这也未免太没担当了!”

    张琛根本来不及说话,就被张大块头直接拖了走,想要挣扎却扛不住人那力气。而且这当口路过几桌,他依稀只见认识的人占了一多半,也看到了张武张陆和朱二,可看到人都正在乐呵呵地喝酒谈笑,他略一迟疑,就被张大块头拖到了主桌。

    这一桌除却张寿之外,全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而且张琛最感到暗自凛然的是,陆绾竟然能为陆三郎的婚事请到了吴阁老,而且这位有名的天子应声虫,竟然毫不在意地坐在了张寿的下首!至于其他几个,什么尚书,什么副都御史,为了小儿辈婚事跑来陆家,至于吗?

    四皇子就不说了,这会儿那坐在最下手处的熊孩子正拿眼睛瞪他呢!

    张琛忍不住有些嫉妒陆三郎,可眼见张大块头已经上前去和张寿以及其他人见礼了,他只能挪动脚步走上前,有些僵硬地拱手作揖,叫了声老师。眼见这一桌那些老大人们都朝他看了过来,他就低声下气地说:“之前我在别处多灌了几口酒,这才出言不逊,都是我的错。”

    张琛、陆三郎、朱二……以这些人为首的,昔日京城最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虽说因为皇帝的夸奖,以及从前这些人改过自新,唯张寿马首是瞻的种种行动,早就使得如今朝廷上那些官员对张寿年纪轻轻为人师的手段不再怀疑。可是,亲眼看到张琛过来低头赔礼,几位老大人还是唏嘘不已。

    这真能算得上是一物降一物了!

    而从前最羡慕张琛那肆无忌惮的张大块头,见张琛尚且过来低头赔罪,他不禁觉得自己之前拉了半山堂大多数人,按照皇帝的旨意筹备着搬迁去公学,这决定实在是做得英明神武。

    因此,瞅见张寿笑着斟了一杯酒饮了,他就立刻福至心灵地拽了一把张琛道:“张琛,今天是陆小胖子的大喜日子,老师一向宽大为怀,怎么会计较你酒后失言这点小事?你亲自敬酒赔罪不就完了?”

    四皇子见状眼睛一亮,立刻直接就拎着酒壶迈开小短腿蹬蹬蹬跑过来了,二话不说就催促张琛斟酒赔罪。张琛最初还有些尴尬,但到底还是接过了酒壶,给张寿斟满了酒。

    见这一幕,吴阁老捻须微笑,尤其是见张琛竟然真的乖乖给张寿敬酒赔礼,而张寿也站起身,毫无为难之意地喝了,随即又叫了张琛到旁边好似教训了两句,他就啧啧赞叹了起来。

    “也难怪皇上一向爱重张学士,看看人这教学生的样子,不愧是为人师表。国子监那些学官真得好好学学才是!”

    与人相邻的某位尚书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幸亏陆绾如今那公学这一摊子和国子监那算是打擂台,所以今天陆三郎的婚礼,国子监的学官这是一个都没有请过来,否则这些人要是此刻听到了吴阁老这一番话,那绝对是要被活生生气死!

    吴阁老虽说被人骂成是天子应声虫,但也有更多的人把他当成是天子晴雨表——所以同桌的人中,对张寿也素来观感不错的,那自然是跟着附和,纵使对今日张寿坐首席心怀不满的,却也不得不姑且按捺下去。

    毕竟,陆绾刚刚过来亲自给张寿敬酒时,就已经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今天张寿是以陆三郎师长的身份坐这首席的,所以不叙官位,先敬师长,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而张寿打眼色让张大块头把四皇子这熊孩子姑且领走,和张琛简短交流了一下,得知某个神秘人险些催眠了张琛时,他顿时心中一怔,等听到花七和阿六一块去追人了,他这才放下了心。花七那疯子姑且不提,他对阿六在这方面的才能,那是绝对信之不疑的。

    当下他就笑道:“要是真能抓住人,也不枉你忙活一场,算是建功立业了。”

    以为张寿这是打趣,差点就玩脱了的张琛顿时苦笑。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姑且略去了朱莹和他说的那一茬。因为如今他虽说不再把张寿当成什么情敌,可却也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是在找什么替代品。他这身份相貌,又不是寻美妾,是找妻子,要求再高也不过分!

    正当两人说完话,打算回席时,就听到了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哎哟,张琛,你这总算是想通啦?我就说嘛,你这小子肯定是之前在哪酒灌多了,否则怎么会说那种话?”

    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都搭了喜棚,摆了八十桌酒宴,陆三郎怎么也不可能每一桌都敬酒问候,也就是走了十几桌,和那些相对重要的客人敬酒谢了几声而已,有些如朱二这样的同辈朋友,他也就是意思意思算完。

    此时陆三郎身上虽说有些酒气,却比张琛淡,脸色更是比张琛那酡红一般醉酒的神态要好得多。他一脸哥俩好的架势上来和张琛勾肩搭背,仿佛是和事佬,张琛虽然烦,可念在人家的大喜日子,也不好推开,只能无奈地配合这死小胖子在人前表现出和睦密切的样子。

    就在张寿笑看这两个家伙在那演戏时,随着外间一阵喧哗,紧跟着,刚刚才被张大块头哄到了一边去的四皇子却是又窜了出来,喜气洋洋地叫道:“我听到了,外头宫里来人啦,肯定是父皇给陆师兄赐字呢!”

    无论是谁,都不会把四皇子这话当成是纯粹的童言无忌,毕竟,这位如今宫中最小的皇子,也是新太子最爱护的弟弟亲自跑来陆三郎的喜宴,那么宫里的态度就已经很明确了。皇帝如果真的赐字,那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可想归这么想,当张琛听到外间确实这么通报,看到陆三郎喜气洋洋地出去时,他还是不由得再次羡慕嫉妒恨了起来——对于他来说,这种情绪是相当少见的,要说上一个的话,那大概还要追溯到……眼前的张寿。

    那会儿,当得知张寿竟是朱莹的未婚夫,他简直快要羡慕嫉妒到发狂了!

    众多年轻人涌出去看热闹,只有吴阁老这样的贵客略微矜持一些,照旧坐在原位,但此时也议论的话题也已经转了向。而张寿若有所思地站在张琛身侧,瞥见人面色变幻不定,他想起朱莹对自己提过的那位姑娘,他不由得呵呵一笑。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张琛猛然一怔,可他正觉得张寿若有所指,却只见之前也溜出去看热闹的四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了回来。熊孩子人小鬼大地背手走上前,笑嘻嘻地说:“父皇赐了陆师兄和小师嫂四个字,老师你们猜的着么?”

    这种猜猜看的游戏,大佬们平时自恃身份,谁会搭理这个。可此时话题不同,众人却都很乐意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吴阁老猜的是很没新意的天作之合,某尚书猜白头偕老,某副都御史猜比翼双飞……结果一圈下来,四皇子简直快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张琛下意识地就想来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话到嘴边他觉得粗鄙,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可紧跟着,他就只听身旁的张寿笑呵呵地说:“刚刚吴阁老还有各位老大人说的,固然都是好词。但如果是用在高远和他的新婚妻子身上,我琢磨着……”

    “也许皇上赐的字,是夫唱妇随?”

    这下子,四皇子顿时满脸不可置信:“老师你这也能猜到!这不可能啊,我出来之前,父皇还说他没想好写什么!”

    其他人只觉得这是四皇子和张寿在联手演戏,吴阁老却素来了解皇帝,此时不禁哑然失笑道:“这夫唱妇随四个字,难不成是说陆高远当初和他这新婚妻子最初相遇的一幕?如果是这样,皇上赐的字倒也贴切,张学士能猜中,却是摸准了皇上的脾气。”

    他说着就有些唏嘘了起来:“皇上给人赐字,素来不拘一格,一向说如果滥俗还不如不赏。比如当初的江阁老,他得过皇上一幅字,便是‘心如铁石’。说堂堂首辅心如铁石,这大概也就是皇上了……咳咳,没法说没法说。”

    张琛却顾不得去听吴阁老这卖弄,他咀嚼着夫唱妇随四个字,越琢磨越觉得这四个字恰是对夫妻的最好褒奖。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真要是每天这么谨守礼数地过日子,那岂不是要闷死烦死?相形之下,夫妻二人心意相通,配合默契,这才是真正的和美!

    而张寿猜中了皇帝的赐字,吴阁老又解释过了,四皇子眼睛骨碌碌一转,却又上前死缠烂打,问张寿是否能想到日后皇帝在他和朱莹婚礼上赐什么字。

    对于熊孩子的这种要命问题,张寿当然是答非所问,完全不接这一茬。就皇帝那喜欢戏耍人的性格,保不准是他说什么,人就反其道而行之。

    如果他现在夸下海口,皇帝回头就敢赐一幅画,水墨山水的底子,再加上一株工笔富贵牡丹……当今天子绝对做得出来!

    不多时,拜谢圣恩的陆三郎,这才喜上眉梢地回来。但比他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的那一幅卷轴。他脚下生风地上来先和张寿打过招呼,随即又和诸位老大人颔首为礼,随即就眉开眼笑地说:“我先把东西送回房去供着,姑且告退一会儿,各位还请尽兴!”

    见人撂下这话就走,张琛不禁悻悻嘀咕道:“哪来的尽兴,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尽兴的也就是你吧!”

    “你要是羡慕,抓紧不就行了!”四皇子耳尖,此时顺口接了一句,等到挨了张寿一记眼刀,他吐了吐舌头回到原位,却是又开始大吃大嚼了。

    而张寿刚刚该说的都说了,此时也不会继续越俎代庖,连秦国公张川那教子的职责也一块包揽,当下就笑眯眯地回到首席,继续陪吴阁老谈天说地。就今天在陆家的这番近距离接触,他只觉得自己对吴阁老的了解进展了一大截。

    从前只当人是只知道附和天子的应声虫一枚,现在他知道了,吴阁老那言语,那分寸,样样全都掌握得绝妙,而且说起话来妙语连珠,字字句句都能搔到你痒处,可人在更多时候却偏偏只爱用那种很粗俗的奉承来表达,把那七巧玲珑心都藏在深处。

    当入夜时分喜宴将散,包括吴阁老在内那些地位较高的客人一个个告辞离去,陆绾亲自送到门口时,仍在主桌首席未曾走的张寿就听到背后传来了阿六那熟悉的声音:“少爷,人抓到了,是一个御前近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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