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大会在槐树村小学操场召开。会议主题是解决村民纠纷以及槐树村抗旱问题。村长首先做了村务工作总结,对村里的农作物生产,孩子们上学的情况,公粮上交情况,提留款上交情况等进行了总结。同时,村民们就农作物的种植、化肥的使用等情况交流和分享了经验。村长还夸奖了谁家的包谷长得大,谁家的猪最肥,谁家的母猪下崽最多。最难能可贵的是,村长对村里的账务进行了公开,收入多少,支出多少,这些账目几乎没有什么掺假。账是做出来的?还是实际发生的?做不做假账?这些问题非凡人可知也。但村长做的财务报告令广大村民信服,更加赢得了人们的尊重。

    村长又谈到了李天棒和胡三争水打架的事情,说道:“最近,我们村子里人畜饮水比较困难。3组和4组为此发生过纠纷争执,希望大家引以为戒,都是乡里乡亲的,有事好商量,不要动粗,打出个三长两短来是要负刑事责任的,不但要赔偿医药费,还有可能要蹲班房。这次纠纷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干旱缺水,为了度过此次难关,大家有什么抗旱对策都可以提出来讨论。”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商量不出什么科学的对策来。最后,胡克昊参考历史上朱元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那一套理论,将其用于槐树村而完成了理论的本土化,提出了“深挖坑,广积水,缓进人”的对策,经过协商以及村民的表决,获得了一致同意。

    深挖坑——动员全村老少力量,在槐树村各处干涸的堰塘、池塘及任何可能有水的地方挖出深坑或者打井。

    广积水——把找到的水储存积累起来,对生活用水要节约利用,循环利用。

    缓进人——在外打工或工作的,暂时不要回家;村里的人也可以外出务工,减少用水量。

    由于天气干旱,吴天贵承包的大堰养的鱼死光了,损失惨重,通过村长的协调处理,减免了他今年的承包费。村务大会过后,村民们兴致高涨,村长一声令下,大家都去低洼湿润地带挖坑找水,度过了一时难关,生活用水倒是不愁,但地里的庄稼还急需灌溉。

    召开全村大会,给老百姓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困难,村长感到很惬意。自从当村长以来,他也记不清给村民办了多少修桥补路的好事。村长的脾气年轻时候比较暴躁,工作作风强硬,也得罪了不少人。随着年龄的增大,村长脾气越来越温和,对人越来越友善,工作方法越来越贴近群众,总想为群众多做好事,为村民谋福利。

    多年以前,那时的村长脾气还很急躁,和槐树村3组的吴天贵家产生了矛盾。那时是20世纪90年代,吴天贵家里有两个儿子要娶媳妇成家,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负担很重。家里经济来源有限,不过卖点菜籽钱、棉花钱、肥猪钱,这些钱大部分都要用去交提留款。交了提留款后,你就吃不到菜油,穿不起棉衣,吃不到猪肉。所谓提留款,就是说你提几头牛去卖,卖了的钱也不够上缴。乡村干部为了催缴提留款,牵走穷人家里的鸡鸭鹅,猪儿,狗儿,家具电视。缴了提留款,还要供养老人,家里那点可怜钱,真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那一年,吴天贵的儿子吴大从外地务工回来,听说家里因为交不起提留款,猪圈里的肥猪被村长带人牵走了。父亲怕惹事,也不敢申张。他听说此事,心里十分气愤:这哪是人民的公仆干的事啊?他们家的猪儿都被牵走了,他们作为“人民”,还是村子的主人吗?那时他还年轻,认为宣传的一切都是对的,他还真把村长看成是公家的仆人了,他就按照自己对仆人的理解来要求村长为人民服务,没想到他一个仆人竟然牵走他们家过年的希望——一头肥猪。这头肥猪不简单啊,它既可以卖钱,也可以杀死吃肉。平常人家腊月份杀猪,要送一些猪肉给亲朋好友,还要过年请客,即使这样,一头猪一般也要吃半年。他们家当时的腊肉就要吃到第二年的夏天,那时腊肉已经发黄,火热的天气烤得金黄的腊油都冒了出来。

    经过吴大心中的审判,很显然村长的行为违背了人民公仆的要求,他必须代表正义和公理去惩罚村长。后来他逐渐认识到,宣传的东西往往是当时还没有实现的,还需要努力才能实现。比如,宣传提出口号要粮食增产,那是因为粮食不足。宣传提出口号建立法治社会,因为还不完全是法治社会。宣传不提空气和阳光,是因为空气、阳光很充足。宣传提到人民的公仆,因为他们其实并不是公仆,反而老百姓才是仆人和奴隶。

    村长的行为与媒体宣传的公仆的内容严重不符,再加之吴大务工时很受压抑,想发泄,于是打算整治村长,要让他这个公仆不敢任意妄为,不敢再欺负老实巴交的百姓。吴大的弟弟吴二是个鬼点子很多的人,吴大叫他出主意惩治村长。

    “敌强我弱,我们硬来不行,要用巧办法整治他。”吴二说道。

    “怎么个巧法?”吴大问道。

    “村长每天半夜要开门出来上厕所,我们想法在厕所里整治他。”吴二说道。

    在槐树村,晚上睡觉,有的家里把尿桶放在房间里,半夜起床撒尿就撒在尿桶里。有的家里不放尿桶,撒尿拉屎就要开门上厕所。猪粪、人粪都拉在同一茅坑里,这是珍贵的、不可多得的农家肥。

    寒冬腊月的晚上,人们一般都睡得很早。约莫晚上十一点多,待父母都睡着了,吴大和吴二悄悄爬起来,打着手电筒,悄悄向村长家走去。电筒光惊动了院子里的狗儿,它们一起叫了起来。乡亲们对狗叫听惯了,简直充耳不闻,吴大吴二的行为没有被发现。即使发现了又能怎样呢?他们本来就是村里的人,又不是贼。

    这村长也真是的,干吗来牵吴家的肥猪啊?吴母是为这头肥猪付出过劳动的,她和院子里的婶婶嬢嬢们一起去山坡、田野里打过猪草来喂过这头猪。麦田里,最常见的猪草就是苣苣莲、鹅儿草这些。有时,人家的牛皮菜地里,苣苣莲长得非常茂盛,扯几分钟就是一大背篼。有的土地主人怕打猪草的伤害庄稼,见到打猪草的就大声叫骂。确实,有的人不讲道德,打猪草时去割人家的庄稼,剥人家种的牛皮菜。不过大部分打猪草的只要野草,相当于给主人家除草,这于己于主人都有利。小孩也出去打猪草,他们有时在野外打扑克搞点赌博,输了就给一把猪草。有时打猪草累了,他们就找个地方烤肉吃,是家里带的腊肉。切碎的腊肉和蒜苗香菜全都塞进竹筒里,点燃野外捡来的干草树枝,把竹筒放在火上烧烤,烤熟的腊肉吃起来很香。

    不一会儿,吴大和吴二到了村长家。大门关着,村长还没睡,堂屋里还放着电视,发出乳白色的光线。电视声音比较大,他们听着电视里的猪饲料广告,什么百日肥,什么红加黑……村长家的厕所靠着猪圈和粪坑,是用砖砌的一个单独小间,可容三四个人。厕所里的屎尿可直通大粪坑,和猪的屎尿混合在一起。站在大粪坑那边看,左边的人粪一团黄,右边的猪粪一团黑。如果黄粪与黑粪不分明,那就可能是主人家挑粪去淋了庄稼,黑黄粪便混合到一起了。

    在此谈屎尿并非不雅观,一是因为吴大和吴二要在厕所里整治村长;二是因为粪便、屎溺亦可荣登大雅之堂,有《庄子?知北游》为证:“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 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耶?’曰:‘在稊稗。’…… 曰:‘何其愈甚耶?’ 曰:‘在屎溺。’ 东郭子不应。”原来,庄子认为道无处不在,既然无处不在,定然也在屎溺(大便和小便之中),可见道之博大。

    电视剧结束,村长咳嗽了一声。根据经验判断,村长马上就要来上厕所屙尿,然后去睡觉。吴大和吴二躲在厕所里,听着村长的咳嗽声越来越近,他们心里也越来越紧张,感觉像厕所里的老鼠一样胆怯。据说,在两千多年前秦朝宰相李斯办公处附近的厕所里,常有一些老鼠跑来跑去,这些老鼠又脏又臭,每天吃脏东西,见到有人或狗走来时,就受到惊吓赶忙逃跑。后来李斯又走进粮仓,看到仓库里的老鼠,吃的是囤积的粮食,住在大屋子里,不怕风雨,每天悠哉游哉,根本不用担心人或狗的惊扰,养得又肥又大。李斯见到同是老鼠,却是两种境遇,一种又臭又脏,很狼狈,一种又肥又大,很舒坦。李斯由老鼠想到了人,想到了自己,于是叹息道:“人之贤与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吴大和吴二此刻就感觉像厕所里的老鼠,静待村长的来临。

    “咳,咳……”村长一边不停地咳嗽着,一边掀开了厕所的布帘,同时火光一闪,村长把打火机打燃了。村长低着头,没有发现潜伏在厕所里的吴大和吴二。村长怕打火机烧坏,几秒钟后灭掉了打火机。村长像是要大便,害怕双脚落空掉进厕所里,于是又打亮了打火机,这次他抬着头,分明看见了厕所里的两个怪物:长长的头发,苍白的脸,爆出的双眼流着鲜红的血液,嘴里长着长长的獠牙,獠牙上残留着肉渣和血液……

    “鬼啊……”村长大叫一声,然后就从厕所里跑出来,站在了粪坑边。吴大和吴二取掉面具,悄悄从厕所溜了出来,把村长推进了粪坑里。粪坑不深,刚好淹到村长的肚子,不至于闹出人命,吴大和吴二就悄悄走了。离开村长家很远,吴大和吴二才打开手电筒,跌跌撞撞地往家赶去,悄悄地上床睡觉。“这下好了,把村长吓得半死,看他以后还嚣不嚣张!”吴二说道。

    村长老婆听见叫声,来到厕所边把村长救了上来。村长知道肯定是自己收提留款得罪了人,遭到别人的恶作剧。第二天,村长挨家挨户退还了一些东西,获得了村民的谅解。后来,村长查出来是吴大吴二整了他,两兄弟只好赔礼道歉。该事件之后,村长改变了工作方式,逐渐赢得了村民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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