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到了中午,杜中宵吩咐上了几个菜来,与陶十七一起饮酒。这是随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人,了解消息没有人比他更合适。面对自己,他也什么都会说,不会藏着。

    饮了两杯酒,杜中宵道:“你在柏亭监许多年了,实话说,觉得这里怎么样?”

    陶十七想了想,道:“怎么说呢,初时在这里做事的时候,可不敢想以后会有这种日子,有这样的规模。我现在一年到手的钱财,有几百贯,官员中也算是有钱的了。可是啊,总是觉得,这里一天一天变得太快,有时候有些心慌。很多东西,刚刚熟悉,就又变了,再不上从前的那种日子。”

    杜中宵点头:“这是难免。天下变化最快的地方,就是柏亭监了。许多东西都是这里先出来,而后传遍天下。没有新东西出来,才是不对的。不过,对于百姓来说,变得太快,总觉得日子不安稳是不是?”

    陶十七道:“是啊,特别是这几年成了家业,变得这么快有些害怕。不过,铁监一年赚许多钱,我们发到手的钱多了,又觉得挺好。”

    杜中宵端起酒杯,与陶十七饮了一杯酒,道:“这是正常的。人哪,总想着手里有钱,出门去一切都是昨天的样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变老。可实际哪能那样呢?总要不断地向前,才会有更好的生活。上一代的人成亲,生育子孙,人口一天一天变多,不能够不断发展,岂不是会越来越穷?以前种地,地里只能出产那么多粮食,就是越来越穷,最后无法支撑。开工厂不同,厂越开越大,越开越多,用的人自然也是越来越多,子孙未必就会变得更穷。”

    陶十七笑道:“官人说的这些,我可是不懂。现在养育孩子,自己仔细算着,要攒下多少钱,才能他们衣食无忧。铁监里一起与我做事的人,大多都是如此。”

    杜中宵笑道:“铁监建起来不过七八年,未来的一切都不知道,这样也是正常。说起来,铁监的人口集中,管理有力,铁监又有钱,倒是可以建学校之类,让后代有更好的出息。”

    陶十七道:“说起此事,铁监那里的学校办得倒是好,可以免学费学三年识字。学得好了,可以去考各种学校。这几年来,那些学校里,还是我们铁监里的孩子去的多。”

    杜中宵点头:“就是要这样,让下一代有更好的生活,才不辜负了这些年的发展。对了,下年是大比之年,前些日子发解,铁监有多少举人。”

    陶十七道:“说起此事,大家都觉得不合适。现在的柏亭监只是同下州,发解三十多人,都觉得太少了。柏亭监近十万人户,应该比较大州,举人解额多一些才是。”

    杜中宵道:“到铁监来的,大多都是工人和做生意的人,一时解额少也没有什么。此次我来,看过这里之后,了解有多少不合理的地方,一起上奏,希望能很快改过来。新兴的东西,要让朝廷和民间的人接受,总有一个过程。其实铁监那里还没有什么,这两年叶县太过于乱了,不整治不行。”

    陶十七道:“官人说的对,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叶县比不得铁监那里。特别是近些年,大量人户都住在城墙外,藏匿盗贼,谁能够找出来?到了晚上,除了热闹的集市,都少有人行。”

    柏亭监现在到底的多少人户,其实没有人能说出来,大量人户都没有登记。官府征税,因为是针对各种场务,在场务里做活的人统计不到。一般估计,铁监那里有一两万户,叶县这里就说不清楚,三四万户到六七万户说不清楚。由于叶县城太小,大量人户住在城外,官府的治安力量无法管理,地方治安非常混乱。对于百姓来说,直观的感觉,就是一个乱字。其实对于官府来说,要管理的事情可就多了。

    杜中宵问着陶十七,听他讲述附近的情况,心中思索。自己当初建铁监的时候,重点在官营铁监那里,叶县并不观注。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偏偏是叶县发展了起来。

    铁监周围管理严格,而且官营工厂人数众多,私营工厂在那里会受到很多限制。叶县则紧邻铁路干线,交通方便,县衙无力管理周边,大量工厂在这里安家落户。人口众多,流动人口多,必然会出现社会混乱。这种状况,社会发展快,但也容易失控。

    从今天收的状子,加上陶十七的讲述,杜中宵感觉,必须要重视叶县,解决好这里。其他地方的铁监都是学柏亭监,由于规模、人才和生产的产品不同,还没有出现叶县这种地方。叶县解决不好,等那些地方发展起来,很可能又会出现新的这种地方。

    听着陶十七说着这一带新的变化,杜中宵道:“叶县如此混乱,你们本地人有没有想过办法?”

    陶十七道:“不管这些,想了又有什么用?”

    杜中宵道:“只是想想,又不干犯朝廷律法。就是平时闲话,有人提起过吗?”

    听了这话,陶十七来了兴趣,道:“那当然是有。平时周围有案子发生,总有人说,如果怎样怎样就不会出现这种事。不过不管是怎么说,核心一条,就是要增加真正做事的官吏。地方上没有人,怎么能治理好呢?现在叶县这里,县衙才有多少官员?连治下有多少人都搞不清楚,谈何治理!”

    杜中宵点了点头:“是啊,叶县这里的官吏太少了。此次回去,按照人口多少,柏亭监应该上升到大州。地方小,人口集中,收的钱粮多,官吏应该更多才是。除此之外,还要根本的管治理论。有了理论上的指导,才能把事情做好。不然,东来一下,西来一下,终究还是会出问题。”

    陶十饶有兴致地道:“官人说的理论,是什么东西?说来听听,说不定对我们有用。”

    杜中宵道:“现在想的还不全,没什么可说。等我在这里待上些日子,了解了地方的情况,才能总结出来。以前的治理方法,面对叶县这种地方,已经不行了,应该想别的办法才是。”

    这不是社会制度的问题,以前的政治结构,对应的是农业社会,对工业社会并不适应。面对着工业突然暴发,必然力不从心。工业社会有自己的客观规律,社会治理应该符合客观规律。

    杜中宵对叶县的重视,很大程度上,是对工业社会对现在的社会制度冲击的警惕。如果不能够及时解决,只怕将来发作起来,更加严重。

    欧洲在工业革命的初期,基本是放任自流,对资本家几乎没有限制。资本家发展起来,再利用实力参加政治,改变政治制度。这样的轨迹,与欧洲的政治传统相结合,出现新的社会形态。欧洲的工业革命随着生产力发展,伴随着的是血与火,对内镇压,地外侵略。作为大一统国家,中国的工业革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不然就四分五裂了。

    安排了陶十七在驿馆歇下,杜中宵坐在书房,想着以后的改革。

    柏亭监开始的工业时代,一条基本原则,应该是朝廷要积极参与到过程中去。要有官办的银行,官办的工厂,官办的商业,做工业时代的引导,同时分享利润。关系国治民生的行业,应该官办为主,民营作为有益补充。这样做,可以保证整个工业化大局,在朝廷掌控之下,不致偏离了方向。

    与百姓生活紧密相关的行业,如果不是特别重要,而管理又不方便,可以放手给民营。不致于影响整个行业发展,又能够活跃市场,有其必要性。官办与民营结合,才能健康发展。

    政权需要金钱,所谓钱粮。农业时代,自然以农业税为主,就是现在沿袭自唐朝的两税法。到了工业时代,大量金钱向工业集中,农业的地位降低,必须要有从工业中收集资金的办法。税赋当然是最基本操作,向企业收税,向百姓收税,以维持政权的运转。工业时代的税赋如何设计,现在的官员根本就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还是靠着以前的制度,造成税赋大量流失。

    现在的朝廷,以为从柏亭监收的钱粮多,就处处放纵地方。却不知,多收的钱粮,跟柏亭监真正的能力,还差得很远。大量私营工厂,官府根本就掌握不了,只能按照固定次产交税,偷漏极多。应该大力加强柏亭监的官吏人数,把地方的工厂掌握起来,最理想的是掌握其生产和运营。

    这就需要财税制度,符合政权治理的财税制度。这个年代,各种系统都不完善,如何从工厂中把税收上来,是个难题。连货币都不统一,何谈税收?

    政权需要的金钱,一部分靠官办的工厂、商业等等,另一部分则靠税赋,相辅相成。官营和民办比例的变化,对应着工业前进的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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