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东阳回到公司,侯助理在门口等着他,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他手插裤兜里往里走,速度很快。

    侯助理跟上来,“那个,乔先生,你父亲……”

    乔东阳猛地回头,把侯助理骇了一跳,话也被打断。

    “他怎么了?”乔东阳沉着脸问,侯助理咽下唾沫,慢慢竖起大拇指,一脸腻笑,“……乔先生英俊不凡,气势逼人,出言如枪——所以,我吓忘了。”

    乔东阳:“给你两秒思考,想不出来,自己滚蛋!”

    哪用两秒,一秒就足够,侯助理嘴像抹了油,滑溜得不行,“你父亲从早上八点就坐在办公室等你,期间,我委婉了三个美女同事去问他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喝茶,要不要喝奶,要不要吃饭……一律被拒绝了。他位置都没动一下——”

    停顿,猴子放慢声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乔老板……这儿好像有点不对啊。”

    乔东阳目光一凛。

    那天陪他和董珊去民政局办完离婚手续,他生怕老头子受不了刺激出事,可是他当时一直很平静啊,乔东阳把他送回去,他还反复说不用操心,让他赶紧回公司。

    “不会真受刺激了吧?”

    猴子话还没有说完,乔东阳已经冲了过去。

    乔正崇果然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到没有侯助理说的那么夸张,从表情和神色来看,还是个正常人,只是他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发顶稀疏,盯住一个地方就不挪眼,办公室进来了两个人,他也没有动静,显然神思已经飘远了。

    “咳!”乔东阳发出点响声,待他抬头,平静地坐到椅子上,“怎么到公司来了,找我有事?”

    乔正崇已经很久不来公司了,

    甚至,他有些排斥这里。

    乔东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一个狂热爱好者变得这么淡泊名利的,但乔正崇的改变显而易见。他表现得不动声色,内心已是翻江倒海。

    “不是怕你忙吗?我反正闲着,就过来了。”说到这里,乔正崇皱了皱眉头,看时间,“你大上午的哪儿去了?这个点儿才回来。”

    在他眼里,这就是消极怠工。

    乔东阳不以为意,“去看了看乔瑞安。”

    一听这话,乔正崇脸色微微一变,“你去看他做什么?”

    乔东阳把那天法庭上乔瑞安的咆哮和今天在监狱里的反常给他说了一下,“我觉得乔瑞安的话,也不是完全没谱……三叔这个人,看上去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可是大伯入狱后,他执掌乔氏,还是很有些手段的。如果不是我逆风翻盘,你说现在最大的利益获得者是谁?”

    乔正崇看着他,不说话,眼神复杂。

    乔东阳哼笑一声,“乔家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灯的。这个三叔,心思深沉啦!”

    “我不这么看。”乔正崇半眯着眼,眼窝里的红血丝和细微的情绪得到了很好的掩饰,“你三叔跟我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什么性子的人,我最清楚。对乔氏,他不争不斗,不是毫无私心,而是他明白我们不会亏待他。但是当乔氏集团被奶奶交付到他的手里,他肯定是全心全意去做,这是踏实。”

    乔东阳看着他笑,没有回答。

    这样的表情,成功把乔正崇看瘆住了。

    他换了个姿态,“你笑什么?”

    “我等你啊,这一生走了两个极端。”

    乔正崇抿嘴不说话,乔东阳敛住表情,手指轻叩着面前的木质桌面,“要么就是怀疑到底,谁都不信任,心胸狭窄到一根针都穿不过。要么就是大度过余,杀父仇人也可以轻易原谅,还把差一点要你命的人当成亲人……”

    乔正崇许久没有说话。

    空气里的淡淡的香味儿,是乔氏集团常常用的清新剂味道,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变的,只有他。

    乔正崇看着坐在办公椅上的乔东阳,仿佛看到年轻时的他……

    这一生的故事在脑子里晃过,他眼窝一热,浑浊的目光里充满了无奈。

    “他们都死了。人死事销,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剩下的恩恩怨怨,等我下去了再找他们算吧。东子,不要再扩大影响了。一笔写不出两个乔字,就这样吧,啊?”

    乔东阳看着说话的乔正崇,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他老了。不是他的白发,不是他的皱纹,而是他的神色他的心,还有他眼里抹不去的岁月痕迹。

    “我今天去看你叔爷……”乔正崇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一下,皱褶的眼皮快速翻动几下,盯住乔东阳,慢声说:“去看你爷爷了。”

    乔东阳沉默。

    他和乔正崇中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可中间横着的代沟,又何止是汪洋大海?

    “他的坟前,青松都长老高了。多少年了?有没有四十年啊,他们没有去扫过墓。没有人想起过他,这个为乔家创造了财富的功臣,他被人遗忘了,大家坐享其成还自以为是自己天资过人……”

    乔东阳不知道他说起这个是为什么。

    他不问,乔正崇自顾自地说:“我没见过他,能想到的所有父慈子孝的画面都跟他无关。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就是心里憋屈得慌……但我能怎么办呢?害他的人已经去了。我就算抽出长刀,也只能打在棉花上……意难平啊,意难平!”

    “为谁意难平?”

    “为你爷爷,也为我。”

    何止……

    还为了乔老太太夫妻俩,苦心算计落到这样的下场。

    哪一个又不令人唏嘘?

    去的人已经解脱,剩下的人在漫长的岁月里,还得忍受一次次复盘故事带来的漫无边际的纠结——

    “可是,争来争去,又得到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沉默许久。

    乔东阳突然说:“月亮坞,什么时候重新开工?”

    这……话题转折太大,乔东阳隔了三秒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看着他,“怎么了?”

    就知道他会有下一句,没想到,乔正崇直接说:“公司事情忙,你也没办法抽开身去搞这个。你看,交给我怎么样?”

    “……”

    时光轮转。

    角色发生了颠倒。

    当年坐在乔氏集团首席位置的人是乔正崇,一心要搞月亮坞的人是乔东阳。

    “这操蛋的生活,还挺戏剧化的。”乔东阳笑着摸了摸鼻子,“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我也会去。”乔正崇的反应与当初乔东阳的反应如出一辙。固执,九牛头都拉不回来的架势,“月亮坞这个项目,前期已经投入那么多资金,你不能让他烂尾。总归得找个人去捡起来做,我是最合适的。”

    他突然转身,从带过来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本学历证明,捧放到乔东阳的桌子上。

    “请相信我的专业能力。”

    他脸色苍白,但说到专业的时候,双眼烁烁发光,乔东阳知道这种光芒意味着什么。

    迟疑一下,他说:“你身体不好,月亮坞自然条件很差,不合适你休养。”

    “正是因为月亮坞自然条件很差,我才要去——我不去,谁来把它变好?”

    乔东阳抬抬眉梢,失笑。

    不管多大年纪,为了理想,身体里的血液永远是热的。

    让他去做,转移注意力,大概对身体也有好处。

    ……

    新的一年在喧闹中到来了。

    一月初,申城法院交代到高院的死刑复核得到批复,高院核准乔瑞安死刑,发回原审法院执行。

    按规定,原审法院接到死刑执行命令后,应当在七日内执行。

    这个时候,离农历新年已经很近了。

    乔瑞安的母亲数次哭诉,诉求从想要保住儿子一条命降低到——希望他能过完人生的最后一个大年,甚至为此不惜在法院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斗狠什么都做了,可得到的回复依旧是,“准备最后的会见吧。”

    一月初四,恶贯满盈的乔瑞安走完了他的人生。

    执行死刑当日,乔瑞贤母子和乔正江一家都去了。

    乔瑞安被押下来的时候,腿都软了,根本无法自行行走,可是,看到乔正江的时候,他却突然有力气,失心疯一般对着他破口大骂,还说下地狱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他,他的表现如同一个精神病人,当然,见过了各种各样的死刑犯的法警,并不意外。

    人在死前都向生,各有各的表现。

    乔正江全程皱着眉头,目光露出无奈和痛苦,说的话还是没变。

    “孩子,好好去吧,下辈子要好好做人,不要再做傻事了,上帝会宽恕你的。你也不要怨三叔,三叔能做的已经尽力了。你弟弟,你母亲,三叔会帮你照看着……”

    “你去死,乔正江,你这个伪君子,你去死!”

    乔瑞安撕心裂肺的大叫。

    然后,被带走,执行死刑。

    乔家人再次见到他,已经变成了一堆骨灰。

    ……

    时间是对人类最善意的温柔。

    上帝有没有宽恕乔瑞安没有人知道,但忙碌的人们很快就忘记了乔瑞安。

    没有人再提及,来过,走了,就像不曾存在过。

    ……

    池月在剧组的日子十分顺利,她肯吃苦、肯上进又有过人的灵性,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很快就掌握了技巧,连向来严格的导演也不吝表扬,说她专业性堪比科班演员,只要脚踏实地,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杀青的日子转瞬到来,导演夫人十分喜爱她,依依不舍。杀青宴上,她甚至当众说出要为她量身订制一部女主戏的剧本,导演也表示很感兴趣。

    但是池月拒绝了。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拍了?”

    “不拍了。”

    “有什么事,比女人的事业还重要?我告诉你啊,女人可不能有了男人就放弃自我……”导演夫人还想劝,突然打住话,目光顺着池月的视线转动,看到那个欣然走近的英俊男人。

    ……

    ------题外话------

    吼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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