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买卖难做,银行贷不出钱来。”

    “那也不能碰高利贷啊,高利贷这东西千万不能碰,利滚利,要人命。”

    “沾上这个东西,就一个结局家破人亡。”

    “我同学给人担保的高利贷,借款的人跑了,那帮追债的整天住他家里,他上吊了。”

    “这帮人断子绝孙的玩艺!”有人骂道,“真是缺了八辈子德了,不得好死。”

    可是是看着这几个青面撩牙的年轻人,众人都不敢出头,那些骂人的也都瑟缩在后面。

    “这年头贷款太难,银行动不动要担保,还要公务员、老师担保,我认识他们我也当公务员去。”

    “痴人才做保,谁给你担保啊,反正我找不着人”

    找不着人担保,自己又用钱,银行又贷不出,那没办法,只好找高利贷了。

    罗玉琼好象没有看到眼前的场面似的,她朝人群喊道,“大家伙还有谁没交的?抓紧时间了,交完了谁有事忙谁的,都别在这聚着了。”

    众人这才过头来,可是马上又把头别去了,因为眼前几个青皮动手打人,打得太厉害了。

    那个三十多岁的人就象羊入虎口,转眼间被踹倒在地上,他抱着头蜷缩着,象大虾一样地蜷缩着,被踢得不断在地上翻来滚去,口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哀嚎。

    人,越来越多,越聚越多。

    “城寨”外面的租户也围了过来,里三块,外三层,一个个抻着脖子朝里面望着。

    “这不是小徐吗,怎么事?”

    “什么事给打成这样?这是得罪什么人了?”

    “听说,借钱买了一辆斯泰尔,结果全是给人家高利贷干的,车被开走了,钱也没还上,到秦湾打工还被追到这里。”

    从窗户望去,那个人早已鼻口渗血,滚也滚不动了。

    “停吧,再打,人就让你们打死了。”门口大门处,那个焊工发话了,他边说边拦住一个小伙子,小伙子让他一带,竟往后退了几步。

    这些小伙子十七八岁,正是下手没轻没重的时候,“谁的裤裆没系紧把你露出来了?滚犊子。”一个青皮伸手要扇焊工耳光,却被焊工轻轻一格,接着一拳就捣在脸上。

    这脸上可就一下开了花了。

    可是,同来的两个青皮立马逼上来,三个人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打法,饶是焊工体格再好,也不敢下狠手,不会打的怕会打的,会打的怕不要命的,他不敢下死手,只能渐落下风。

    一个青皮见他后退,更来劲了,从后面抄起不知谁家炒菜的锅,朝着焊工头上狠狠地搂下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这一下子要开瓢的话,焊工可不能再重新把自己的脑袋焊好。

    “啊!”

    抄锅的青皮惊讶地转过身去,自己手腕被人抓住了,人群里发出一阵叫喊,“送水的!”

    马斯洛也认出来了,这是个送水工,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对这个仗义出手的人,他不由默默起敬。

    青皮的手被抓住了,他干脆锅也不要了,只听“砰”的一声,锅就砸在了水泥地上。

    两个青皮快速跑到外面车上,拿出球棒来,焊工和送水工慌乱中找不到东西,只能赤手空拳,两个人对着七八个如狼似虎的青皮,渐渐落了下风。

    焊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一个青皮的球棒已是招呼到身上。

    沉闷,惊悸的沉闷,只有球棒一下一下打在肉体上的声音。

    可是,却没有痛苦的叫喊。

    马斯洛明白,这喊声是压抑在心底的,那是男人不屈服的叫喊,可是,惟有这种沉默的叫喊,更让人痛心,动容。

    他拉开门却挤不过去,密密麻麻围着的全是人,后面拉着他的还有林疏影的手。

    凄厉的警笛声终于响起,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不能让他们把人打死!”

    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

    只要有人带头,马上有人响应,怒火燃烧起来,在这个燥热的夏天的夜晚。

    啪

    带头的青皮一愣,脸上一下被糊上了一个热热的东西,发着腥臭,他恼火地抹把脸上的带着沫子的血水,却惊恐地看到了慢慢逼近的人群,看到了那一双握紧的拳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从外面又挤过一个人来,他戴着一条大金链子,一看就象是个社会人,他拿出合同递给民警,“我们有合同,是受法律保护的,全是按照法律办事。”他看看黑压压的人群,再看看聚拢过来的自己的几个兄弟,态度很强硬。

    “这年头,高利贷都跟你讲法律了,”马斯洛拉住林疏影的手,“黑心的律师与他们勾结到一块。”

    警察接过合同,冷冷地打量着眼前这几个青皮。

    “这种断子绝孙的钱,不用还!”马开山拨开人群走上前来。

    带头的青皮眼神一爆,马开山却道,“瞪我干什么,老毛子我都不怕,还怕你们?!”他今晚喝了酒,又在外面喝了几瓶啤酒,不多也不少,当年跑船那股子草莽气息仿佛又重聚身上,在他这颗五十多岁的心脏里熊熊燃烧。

    一个大金链子走进来,他看到马开山不由一顿,“马哥,得罪了,我们没有闹事的意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人的岁数稍长,认识马开山。

    “小国庆,你还好意思说,他借你了多少钱?”马开山看看鼻青脸肿衣衫不整的小徐,“五万。”小徐的嘴角还在出血。

    “还了多少?”不知谁递过来一把椅子,马开山顺势坐下,直视小国庆。

    “还了他们四十三万多,还把斯泰尔开走了。”小徐低声道,一辆斯泰尔七八十万哪,人群里立即爆发出一阵唏嘘。

    “这还不行?!”马开山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看我的面儿,车你也开走了,人也打了,这事就这么了了。”

    “不行,看你的面子,再给我三十万。”小国庆不依。

    “他这个样,你看他还有钱吗?”马开山看看一脸凄惶的小徐。

    “那我管不了,借钱就要还!”小国庆不依不饶,他抽出一支烟点上,烟头在暗夜里冒出点点红光。

    正在这时,外面又开过几辆车,大家都担心地看看马开山,可是罗玉琼面不改色,只见车上面喷着“联防”几个字。

    来人是街道和村里联防队的,“四姐。”来人冲着罗玉琼喊道。

    华光十六村、十七村、十八村、十九村全姓罗,打断骨头联着筋,这一片的联防队都是罗家子弟,“你爸是赘婿?”林疏影看到警灯,莫名其妙心安下来。

    小国庆面不改色,但口气软下来,“行,这事就看你马哥面子,就这么着了,算我亏了,走人。”他恼火地看一眼马开山。

    借了五万还了一百多万,他还亏了!

    一场风波化于无形,警察和联防队都走了,小徐过来千恩万谢,“先养养,你也是糊涂,沾什么不好,去沾高利贷。”看着他的样子,马开山却板起了脸。

    小徐的泪水在脸上无声滑落,马开山虽然训他,但是为他好,好在那提心吊胆东躲xc的日子过去了。

    麻将又开打了,扑克又开甩了。

    等大家交完房租,一个老头却磨蹭到最后,“四姐,能不能宽限我两月,身上实在没钱。”他陪着笑脸。

    这老头是装修工,罗玉琼倒也大度,“拖两个月?”

    “拖两个月吧,”老头道,“实在不好意思。”

    “家里有困难吗?”罗玉琼道。

    “老娘住院了。”

    “那家里用钱要紧,先紧着家里。”罗玉琼赶紧说道。

    “姑娘现在还在医院里。”老头的眼角泛起了泪花。

    “怎么了?”罗玉琼道,马开山递给老头一支烟,众人都围了上来。

    “自杀,抢救过来了,”老头抹把泪,“我也不敢陪他,这还有活儿,我不挣钱全家就要喝西北风,她妈看着她奶,就两个同学陪着她。”

    母亲女儿住院却不能守在身边,众人一阵一唏嘘。

    “我记着你姑娘也在沈南上大学吧,好端端的为什么自杀?这幸亏抢救过来。”罗玉琼看看马斯洛与林疏影。

    “说是从网上借了钱,钱还不上,给我打电话,她奶奶八十多岁了,让人打电话骂了一顿直接进了医院,孩子觉着对不住我们,从二楼跳下去,摔断了左腿和腰椎。”老头抹着眼泪,“四姐,这钱,我一时半会交不上了。”

    “不要紧,我说了,先紧着家里。”罗玉琼道,“有什么困难你说话。”

    “我知道了,肯定是那种校园贷。”林疏影道,“我爸有个朋友的儿子,也借了那种东西,借了八百,最后滚到了二十多万,家里不是没钱,他爸妈快要气死了,最后替他把钱还上了。”

    这是有钱,如果没钱还怎么办?

    老头突然问马斯洛,“小马哥,你是警察,如果不还贷款是不是也违法?天理人情都不容。”

    校园借贷的背后,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梦想,而是多少大学生的灾难的开始,是多少家庭一辈子都填不上的窟窿,

    马斯洛咬牙道,“这种钱可以不还。”

    每个人都有孩子,每个人都不希望孩子掉进这个陷井,这是个无底洞,永远还不清的永远翻不了身,可是,很多孩子选择这条不归路!

    马斯洛还要安慰他两句,他的手机响了,“你是马斯洛?”传来的声音很粗鲁,也很不礼貌。

    “你是马斯洛吗?”电话那边追问道,“钱什么时候还?”

    还钱?

    林疏影心里一沉,她担心地看看马斯洛,马开山脸上已是寒霜凝结,“洛,你在外面也借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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