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疾风知劲草

    阳光明媚的将**古朴的宝通禅寺山门上那由赵朴初题写的四个镏金大字映得发亮,把寺内的大雄宝殿笼罩在一层金黄的佛光中。寺外就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世态炎凉的江城繁华闹市,武珞路上永远流动着为了生计、为了希望而奔波的芸芸众生;一墙之隔的宝通寺内却显得异常肃静,除了时而传来的磬鼓的敲击声,剩下的就只有朗朗的朗经声了,这座江城四大丛林之一的千年古刹里除了有一所佛学院,还有一个远近闻名的素菜馆。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一天,王大为领着李玉如和刘心怡从圣僧桥上走过,一切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还是红鱼游曳、乌龟晒背的放生池,还是屏墙高耸、布瓦铺脊、斗拱飞檐、彩绘雕琢的佛教建筑群,还是香烟缭绕、烛光点点的弥勒殿、大雄宝殿、玉佛殿;还是从般若门走过,抬头就可以望见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的高高的洪山宝塔。

    李玉如换了一身白衣黑裤,红衣女子不见了,妖艳的光彩收敛了许多,刘心怡也褪去了绿衣,简简单单的一袭白裙,却更显得清秀、水灵、还有神情飘逸,很虔诚的尾随着王大为走过了前院,他们穿过一条幽静的甬道,这里更显得安静,禅房里有些僧人在打坐,口中念念有词,虽然听不清在念着什么,刘心怡似乎有些触动,红唇也在微微颤动,再拐过一个生满青苔和野草的潮湿的墙脚,迎面走来一个小和尚。

    “小师傅好。”王大为认出是玉林法师房里的小和尚,急忙合掌致意:“好久不见,大师可安好?”

    “大师好。”小和尚认出了他,有些喜形于色的向他合十致意:“大师前几天还念叨过,说王施主凶障已除,也应该来了。”

    一股暖流从他身上流过,他真的被深深的感动了。那位能洞察人生轨迹,知晓凶吉祸福,法度无边,名扬天下的大师居然会对他这个凡夫俗子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而且是在他明确表示拒绝皈依佛门之后,依然对他这个叛逆者念念不忘,而且有求必应,格外照顾,肯定不单单是一句“你原本是佛道中人”的断言,也决不是喜欢和他谈谈宋词,说说词话那么简单,而是出自一种他还不知道的莫名的关怀、默默的注视、长辈般的宽容和师表般的教诲。

    再次走进那座不大的小小院落,迎春已经开过了,菩提树新叶片片,廊道里有些翠绿的小草生长的郁郁葱葱,矮墙上那些斑斑点点的水渍还在,破旧的禅房的木壁上被擦洗得干干净净,无法关严的木窗上歇着一只颤悠悠的蝴蝶,没有一点声响,看得见一缕阳光射在天井里。玉林法师坐在屋檐下的一张小桌上看书,一把极为普通的木靠椅,一个薄薄的黄坐垫,看得聚精会神。

    “晚辈王大为叩见大师。”王大为在小桌前跪下,虔诚的在给玉林法师磕头:“好久不见,大师可安好?”

    “是你来了,你又不是我佛中人,拜老衲干什么?”玉林法师将那双慧眼转移到他身上,无不疼爱的笑了:“要拜,就到外面去拜菩萨。”

    “天地君师,都是晚辈应该拜的。”他坚持着:“大师的教诲铭记在心,‘船动山不动,云动天不动,’在困难的时候想起大师的嘱咐,就咬牙坚持挺过来了;在最沮丧的时候想起了大师的预言,就是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大师对我恩重如山,尤其是应该拜的;出来以后本应该早点过来问好,自觉有愧,也有冒犯之意,更是应该拜的,还得求大师谅解。”

    “老衲对你说过,所谓‘疾风知劲草’,真正的男子汉就应该挺直腰板做人,困难与挫折不过是过眼云烟,坚定信心,百折不回,走自己的路,享受自己的人生,这才是最最重要的。”玉林法师谆谆说着:“大为能够再一次好好的站在老衲面前,还带着自己的女人一起来,这本身就说明了一切,可喜可贺。”

    “老天有眼,谢谢佛祖保佑。”他还是在玉林法师面前跪得恭恭敬敬的:“风浪再大,胜似闲庭信步,谢谢法师指点,方能化险为夷。”

    “你在危境之时,这位李小姐可是来过多次,虔诚拜佛、祈求平安,老纳虽然不方便相见,却也是知道的。只是以后拜佛不要倾其所有,佛是不收供品的,都知道心到则灵嘛。”玉林法师淡淡一笑:“不过赤诚之心,关爱之情,日月可鉴,大为,就为这一点,你也得谢谢人家。”

    “大师如果不说,愚昧的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王大为恭恭敬敬转过身给跪在他身后的李玉如深深的鞠了一个躬:“玉如,在此谢过了,你对我的好,没齿难忘,但愿有机会能报答你。”

    “大师,大为在骗你呢,他可是当面一套,背面又是一套。”李玉如得理不饶人,跪在地上在叫:“他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跟人家分手,而且根本不顾及两年多来人家对他的感情。”

    “上次你跪在我门前大哭一场,我不是叫人告诉过你吗?那是他在和你耍小孩子脾气呢,大凡男人,都有此等癖好,尤其是他。”玉林法师不以为然:“过上一段时间,他会最终想起你的好,会乖乖的再去找你的。”

    “大师英明,一针见血。”王大为听得心惊肉跳,口服心服,连连给玉林法师磕着头,诉说着自己那样做的原因:“乍一下从青年人才变成无业游民,从中层干部跌落到开出租车的帮工,心里有些不适应。”

    “读过叶梦得的《点绛唇》吗?”玉林法师念得很慢:“缥缈危亭,笑谈独在千峰上。与谁共赏,万里横烟浪。”

    “老去情怀,犹做天涯想。空惆怅,少年豪放,墨血衰翁样。”王大为在说:“大师,我也想起了张孝祥的一首《西江月》。”

    “满载一船明月,平铺千里秋江。波神留我看斜阳,唤起粼粼细浪。”与林法师脱口而出,有些浩然正气:“明日风回更好,今朝露宿何妨!水晶宫里奏〈霓裳〉,准拟岳阳楼上。”

    “大师,大为这是在转移话题呢。”李玉如不满的提醒着:“您又和他去背宋词了,他可还没有向我承认错误呢。”

    “恕老纳久未与大为见面,一时兴起,竟忘了李小姐还跪着,罪过,罪过。”玉林法师笑了起来:“大为,去把李小姐扶起来吧。”

    “还有这个刘小姐呢。”李玉如还是在提醒:“刘心怡,是我结拜的妹妹,也是大为的女人。大师不是想看看他所有的女人吗?”

    “刘心怡。”玉林法师一字一顿的说着,他叮嘱着王大为:“去把刘小姐领到我面前近一些吧,年纪大了,眼睛有些看不清了。”

    站在那个德高望重的玉林法师面前,刘心怡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她亭亭玉立的站立着,金色的阳光从她的侧面迎着她那张清秀、水灵的脸蛋射过来,那倾国倾城的美貌便显得更加飘逸,那沉鱼落雁的风采便显得更加柔和。她能够感觉到玉林法师的眼光也是柔和的,也显得很温暖,她胆子大了一些,偷偷抬起眼帘,正好与玉林法师的目光相碰上,刘心怡第一次看到如此纯洁的目光,虽然世外高人一脸的皱纹,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就像水晶般的清澈透亮。

    “刘小姐是杭城什么地方人?”这是玉林法师沉吟了一会儿,问她的第一句话:“老衲没看错吧?”

    刘心怡一下子重又跪倒在玉林法师面前的那个蒲团上。那句简简单单的问话终于使她相信面前的这位大师决不会是浪得虚名,一向目中无人的李玉如对玉林法师的倾诉和期待决不会是简单的空穴来风,王大为对玉林法师的恭敬和景仰也不仅仅出于尊重,因为他真的高不可攀、深不可测。

    “回……大师的话。”伶牙俐齿的刘心怡居然有些结巴了:“大师说的不错,心怡是湖滨清波门的人。”

    “老衲是涌金门人,只能说,曾经是。”云林法师微微一笑:“这么来说,老纳与刘小姐是老乡呢。”

    “涌金门外小瀛洲,寒食更风流。红船满湖歌吹,花外有高楼。”王大为有些意外,连他都不知道这位大师的身世,就信口读出了仲殊的《诉衷情》:“晴日暖,淡烟浮,恣嬉游。三千粉黛,十二阑干,一片云头。”

    “天上人间,柳绿花红。”玉林法师沉默了一会儿,有了些感慨:“一晃离家五十多年,也叫‘生死两茫茫’啊。”

    “大师,我有些警察朋友,心怡是杭城人,也有些关系。”王大为在劝着:“回去后马上给您打听打听,一定会有消息的。”

    “有什么好打听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早就是佛门中人了,不过就是看见家乡人,有些感触罢了。”云林法师淡淡一笑:“刘小姐请把左手伸出来让老纳看看好吗?”

    刘心怡依言而行。

    “不错。”玉林法师很认真地把刘心怡柔嫩的小手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似乎很满意,也有些兴奋,还说了一句赞扬的话。沉吟了一会儿,嘱咐着王大为:“你也把手给我看看。”

    “大师,您不是已经看过几遍了吗?”他有些莫名其妙,却也听话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莫非您有了新发现?”

    “刘小姐生性聪慧,学而不倦,过目不忘,自然是博学多才了。”玉林法师闭着眼睛又想了片刻:“如果没有猜错,似乎刘小姐还背得一些佛经,只是不知是《金刚经》还是《地藏经》、《大悲咒》?”

    王大为和李玉如目瞪口呆,连他们都不知道李玉如还有此等造化,平时文文静静的三月雨居然真的会与佛教有缘。

    “那不过就是泛泛读过。”她更加惊讶了,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一直对佛经有些兴趣,却只记得一点点,一点皮毛而已。”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刘小姐把你记得的随便背一点出来听听。”玉林法师在鼓励她:“别怕,记得多少就背多少。”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珂萨应如是降服其心!’”稍一沉吟,刘心怡背出的是《金刚般若菠萝蜜经》:“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般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需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在那间显得有些破旧、有些简陋的小院里,刘心怡直挺挺的跪在玉林法师面前,她的膝下有一个红色云纹的蒲团,阳光从矮墙上爬过来,投在她因为念经而变得圣洁和纯洁的脸上,那张美得惊人的脸蛋就仿佛笼罩在一层神圣佛光中。她刚开始还有些结结巴巴,也有些打顿,后来就流利多了,就很顺畅的背了下去。如果不是那张熟悉的倾国倾城的脸蛋,不是那副亭亭玉立的身段,还有那些飘逸的长发,王大为真的不敢相信她就是他最喜欢的女人。过了很久以后,王大为还对刘心怡提起过那个印象深刻的场景,感叹当时第一次真的把她当成神仙妹妹了。他请求她把那天念给玉林法师听的那段经文再念一遍,“情景再现嘛。”王大为在要求:“那是一种意境。”“现在不行,咱们可是在床上,还刚刚做过那件事呢。”光着身体躺在他身边的刘心怡小声在说:“那可得沐浴更衣,素食焚香,虔诚祈祷才行。”

    “……是时,如来含笑,放百千万亿大光明云,所谓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大功德光明云、大归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放如是等不可说光明云已……”阳光映照着这座小院,这里鸦雀无声,连那个端茶倒水的小和尚也为刘心怡的背诵而愣住了,所有的人都在倾听着她开始背《地藏菩萨本愿经》:“……又出种种微妙之音,所谓檀菠萝蜜音、尸菠萝蜜音、羼提菠萝蜜音,毗离耶菠萝蜜音……”

    “阿弥陀佛,善莫大焉,一段足矣。”玉林法师明显也有些惊讶:“请恕老衲愚昧,刘小姐是如何接近我佛的?能否讲来听听。”

    “不过是个机遇罢了。以前我一直对自己原来的一段……婚姻十分不满,却苦于无人诉说,一个偶然的机会,走进了杭城的法镜寺,跟着风静师太读过几本经书,而且不知为什么一读就懂,一念就会。”她还是有些腼腆:“要不是因为受了一些刺激,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想一了百了,才碰见了大为哥和玉如姐,才成为他的女人,才成为姐姐的妹妹,否则也许我会出家为尼的。”

    “阿弥陀佛。”玉林法师念着法号,站起身来,居然向王大为合掌致意:“老衲在此先行谢过了,大为果然与我佛有缘。”

    “大师,这可折杀我了,我可担当不起。”王大为赶紧跪倒在地:“大师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怕受不了寺院的管束,也适应不了青灯向佛的戒律,就是我要出家,恐怕她们这些女子也不会答应的。”

    “大为是享乐主义者,是滚滚红尘的弄潮儿,佛门清淡,自然不是尔等理想之地;刘小姐却是有缘之人,却不幸碰上你这样一个情种,只好打消出家的念头了。”玉林法师笑了笑:“请刘小姐张开手来。”

    谁也没想到,玉林法师竟然将手中的一串菩提佛珠放在了刘心怡的手掌里。那是一串经过数十年寒暑抚摸而发出温润的色彩的圆圆的佛珠,是一串听过多少佛教经典、领悟过多少思想升华,陪伴着这位大师度过了多少晨钟暮鼓、春夏秋冬,有过数不清的梵文感悟的佛珠。

    “大师,这太珍贵了。”刘心怡简直惊呆了,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女子,这等恩赐我不敢收下。”

    “玉林大师,您未免太有些厚此薄彼、有些偏心了吧?”李玉如有些不高兴了,因为见过几次面,她就敢于顶撞,或者说是撒娇:“我来拜访过大师多少次了,而且从开始大师就知道我是这个家伙的女人,可是连杯水也没喝过,心怡妹一来,只是背了几段佛经,就得了那么珍贵的礼物。”

    “刘小姐的双胞胎里极有可能有一个是我佛中人,而且也可能与老衲有缘,你说老衲应不应该送件小玩意给他玩玩呢?”玉林法师哈哈笑了起来:“至于李小姐,对大为忠贞不二,不辞辛劳,来回奔波,诚心可对日月,真情可见山河,好心自有好报,日后自有应验的。”

    “那就谢谢大师了。”李玉如笑脸盈盈的给玉林法师磕头:“我相信您的话,以后如果有什么委屈,请大师能够见见我们。”

    “大师。”听见了一番话,王大为醍醐灌顶似的突然明白了,他一拍头顶:“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犬子才是您要找的人?”

    “其父既然如此聪明,其子应该更甚一筹吧?”玉林法师点着头,摸着自己的下巴在笑:“其母又如此与我佛有缘,相信长江后浪推前浪,相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纳也就翘首以待了。”

    “大师,您说的那会是真的吗?如果我以后生的……”刘心怡一张粉面涨得通红:“……不是双胞胎呢?”

    “刘小姐。”玉林法师并不生气,反倒胸有成竹的回答道:“这倒更证明我的猜测了。在我的记忆里,多少年来,你是第一个敢于对我所做的命相表示怀疑的,不是说事实胜于雄辩吗?我们还是让事实来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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