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琉古国都,安条克城。

    德米特亚二世阅看过安息使臣呈上的国书,满心的颓丧与不甘,论及雄才大略,他自恃不逊于现任的安息君王米特里达梯,奈何生不逢时,没有足够的时间振衰起敝,使雄霸西亚的塞琉古得以复起。

    三十年前,他的父亲夺取了塞琉古的王座,是为德米特亚一世,却仅在位九年,未及巩固王权,便已英年早逝,使得王权旁落。

    他的母亲忍辱负重,甘愿成为篡位者的情妇,以此保全膝下儿女。

    十七年前,德米特亚暗中纠集父亲昔日部众,在母亲的帮助下,刺杀了篡位者,虽是夺回了王位,却无法镇压安条克和戴奥多特斯为首的诸多古老家族,使得塞琉古内乱不息。

    十年前,叛军兵临城下,德米特亚被迫宣布退位,让出国都安条克城,安条克七世接掌王权。

    去岁,德米特亚纠集诸多新兴势力,卷土再来,一战定乾坤,非但夺回国都和王位,更是血洗各大古老家族,彻底荡清地方割据势力。

    整整二十年!

    父亲逝去后的二十年间,德米特亚从莽撞冲动的毛头小子,长成英武非凡的王者,历经多少的磨难,用尽算计,挣扎图存,终是夺回了失去的一切。

    本以为,塞琉古国内靖平,帝国复兴已然在望,孰料今岁开春,安息帝国骤然兴兵,攻伐高加索北部诸国。

    塞琉古国势凋敝已久,偏安苟全于地中海东岸多年,现今国力自是无法与雄霸西亚的安息帝国相提并论。

    好在两国之间隔着纳巴泰和巴尔米拉,皆占据着广袤沙漠中的诸多绿洲,控制着各处水源,勉强遏制住安息帝国西进的野心。

    德米特亚在得知罗马兵祸不息,已然无暇东顾时,本也打算落井下石,兴兵北上,征服小亚细亚。

    然待他闻知安息帝国兴兵北征,非但再不敢妄动,更是忧心得夜不能寐,甚至想出兵驰援与小亚细亚东部接壤的高加索北部诸国。

    唇亡齿寒啊!

    一旦高加索北部诸国乃至小小亚细亚尽皆沦陷,安息帝国若想征伐塞琉古,就可从小亚细亚的地中海沿岸南下,后勤补给再是不虞,更无须担心被沙漠中的纳巴泰人和巴尔米拉人劫掠其粮道。

    不得不说,德米特亚二世的战略思考是极为正确的,亦不乏魄力和决断力,只可惜局势变化极快,使人猝不及防。

    安息帝国刚兴兵北上,五万大月氏铁骑未待开春雪融,便是毫无端倪的绕过咸海和里海的北端,不到半月便疾驰三千里,从北面奇袭本都、伊比利亚、阿尔巴尼、亚美尼亚四国,往猝不及防的四国背上狠狠插刀!

    短短数月光景,高加索北部诸国尽皆陷落。

    大月氏遵照与安息帝国的盟约,疯狂抢掠四国钱粮,屠尽四国王室和贵族,却鲜少屠戮百姓,也不焚烧城镇田宅。

    安息大军几是兵不血刃的接管了大片肥沃领土,吸纳了百余万流民。

    要晓得,安息帝国现今的属民也不过区区六百万,半年间凭白多出了百余万,等若是两成人口,无论是押为奴隶,还是收为治下属民,待得消化完毕,无疑是大补至极,国力大为膨胀。

    养不起?

    不存在的,高加索北部诸国本就是波斯和希腊文明融汇的产物,生产力和文明程度不低,加之居于里海与黑海之间,气候宜人,土地肥沃,农业发达,商贸兴盛,尤是继承诸多马其顿帝国遗泽的本都王国,其国民的富庶程度更远在安息百姓之上。

    前些年,西逃的匈奴军臣单于所部,便因攻占了本都王国北部的潘提卡佩昂和塔纳斯两大港口城市,才得以厉兵秣马,进而征服了剽悍武勇的色雷斯人。

    大月氏族人不多,水草肥美的妫水中上游流域足供他们繁衍生息,对遥远的高加索北部地区没甚么领土**,又唯恐康居趁其远征时兴兵犯边,故在劫掠过后,五万轻骑便即带着诸多缴获,志得意满的哼唱着悠扬牧歌,尽数撤军。

    安息大军忙着接管四国领土和属民,消化此战所获,倒也没继续往西攻伐小亚细亚。

    倒是巴勒弗家族继承人塔泽斯呈请米特里达梯王,希望能以安息特使的身份,往说小亚细亚和塞琉古等国,使他们主动臣服安息。

    小亚细亚本就没甚么固定的民族和国家观念,因位于欧亚交界,自古有西台人、腓尼基人、希腊人纷纷移民到此,两河流域的思想、美索不达米亚的观点和爱琴海的信仰于是在此迸成火花。

    波斯、希腊、马其顿、罗马,但凡周边崛起了强大的国度和民族,小亚细亚必是要被按在地上用力摩擦。

    既然无力抵抗,不如闭上双眼,好好享受,习惯就好。

    小亚细亚特有的历史和文化,使得其君臣和属民都能很自然的接受臣服于强权,亦是所谓的墙头草,谁强就向谁称臣。

    现今罗马大乱,亚细亚行省的拍加马人公然叛乱,自顾不暇的罗马人却是鞭长莫及,眼瞧着拍加马人将要复国,与其东部接壤的小亚细亚自然更是无须再服膺罗马。

    安息帝国却是势大,如此遣使来说,小亚细亚人还有甚么好犹豫的,不就称臣纳贡么?

    没问题!

    实话实说,便连安息特使塔泽斯自身,都对小亚细亚人的光棍态度深感诧异,却也懒得多想,留下些人手安排小亚细亚称臣纳贡的相关事宜,他则旋即率使团南下,前往塞琉古国都安条克。

    此时此刻,塔泽斯正是傲然立于塞琉古王宫大殿,淡淡扫视着塞琉古群臣,等着德米特亚二世给予答复。

    臣服,倒还罢了;如若不臣,开战!

    德米特亚终究是擅于隐忍的枭雄,强抑下心中屈辱,缓声道:“我愿率塞琉古臣民向安息称臣纳贡,但设立国教之事,实在难以让臣民信服。”

    塔泽斯却是无法接受,宁可在塞琉古每岁贡品数量的要求上放水,都必须让塞琉古等国将祆教立为国教,强力打压乃至清洗旁的国内教派。

    此乃巴勒弗家主的提议,连安息君王都欣然应诺,立祆教为安息国教,岂容一众“属国”不遵循?

    塔泽斯身为巴勒弗家族继承人,自然晓得自家父亲为让安息王室和各大势力应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更在此番征服高加索北部诸国的战后分赃时,放弃了多大的利益。

    然而,一切都是值得的!

    盖因,此乃汉廷重臣暗中嘱托之事,更隐隐蕴着大汉皇帝的无上意志!

    祆教,乃汉人的称谓,本是西亚本土的古老宗教,信奉多神尤是火神,并实行繁琐的祭祀仪式,在四百年前,波斯人琐罗亚斯德改革教义,完成了一神论性质的宗教改革,将阿胡拉马兹视为唯一的、最高的、不被创造的主神光明神,是为琐罗亚斯德教派,后被为波斯帝国的国教。

    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波斯后,波斯进入希腊化时期,琐罗亚斯德教受到沉重打击,安息立国后,出于制衡的考量,下意识的扶持琐罗亚斯德教,臣民多有信奉者。

    正因如此,在安息帝国将其立为国教,不至在国内引起太大反弹。

    况且,巴勒弗家主已然言明,琐罗亚斯德教要重新改革,遵循古老的原教旨,不再视光明神为造物主,而是恢复多神崇拜,众神平等,臣民皆可为之供奉。

    “我大汉天子常言,多神教大善,一神教大恶!”

    大汉常驻安息的使臣曾私下对巴勒弗家主如是道,巴勒弗家主深以为然。

    琐罗亚斯德教,自要改革成大汉皇帝乐见的所谓祆教,美其名曰恢复原教旨。

    崇多神,讲因果,信善神,多行善。

    善行乃农耕种植、生儿育女、与邪恶作斗争;若行恶事,永世受苦之大罪是焚尸,食自毙的牲畜,行邪淫。

    将之立为国教,不管大贵族们信不信,治下百姓笃信不疑便好。

    不信?

    国教的名头不是摆着好看的,安息兵锋所及之地,各属国疆域之中,凡信奉异教神者,皆为异端,绑上火刑架,活活烧死!

    没错,皇帝刘彻就是要在西亚扶持原教旨的多神祆教,打压乃至消灭一神教,后世甚么犹太、基督、绿绿,都特么别想冒头!

    指不定,华夏诸神还能传播过去,没钱的拜拜财神,没儿女的拜拜送子娘娘,世界多和谐?

    外族蛮夷,这辈子多多吃苦,为汉人当牛做马,下辈子投胎就能好好享福,这等美事,若非大汉皇帝圣恩普惠,上哪找去?

    巴勒弗家族,更是大汉君臣属意的“护教者”和传教士。

    若是诸国不肯笃信祆教诸神,非要搞一神崇拜,刘彻不吝于让巴勒弗家族提早捣鼓出所谓的“祆教审判所”,让西亚乃至欧陆提早陷入神权至上,教士四处焚烧异端的黑暗时代。

    譬如现今的身毒霸主,笃信婆罗门教的巽加王朝,坚持的种姓制度就很不错嘛。

    总之,以宗教遏制乃至扼杀外族的文明进程,却又不要搞得太过火,闹出如后世般的狂热疯子,遗祸大汉后人便好。

    宗教战争?

    莫来招惹大汉,莫向汉人传教,打得愈凶愈好,尸横遍野,文明倒退,着实妙不可言!

    巴勒弗家族深感汉室势大,心存依附讨好之心,又因与汉人通商不断牟取暴利,势力愈发强大,自是心甘情愿的为大汉马前之卒。

    巴勒弗家主更是憧憬着汉使为他擘画的美好前景,得大汉皇帝敕封,凌驾于诸国君主的祆教教宗,就如现今安息君王也要请他为之加冕般,只要服膺汉室,巴勒弗家族岂非能承袭千秋万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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