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范南江的就座,今晚该来的宗族代表,也基本上都已到场。范献栋几兄弟,把众人纷纷招呼进屋就座。前来的各家代表,有三四十人;四张大圆桌,在这宽敞的客厅中摆下,空间仍是十分宽裕。只是人一多起来,就显得闹哄哄的,纷纷扰扰。

    众人热议的话题,基本上是三句不离那老屋的交易。

    “这好几百年的老房子,说实话,留在那里,也就是吃灰而已;有什么用?卖了,各家按人头还都能分个十几二十万,一笔成家立业的钱也就有了。”一个远房叔叔,看似随意议论,只是那声音,尤其响亮。

    范南江循声望去,此人跟范文植一般年纪,叫范大牛。在这样底蕴深厚的宗族之中,其父能替他起这么个名字,也可见其家风品性,实在不值一提。

    “可也不能这么说,那毕竟是祖宅嘛。虽然历来都是有家主住着。现在好多年家主不住了,留了个常年有病的兄弟在那消磨时光。但咱族中各家,什么时候没按规矩去护理打扫了?每年不还都得各出一份修缮护理的费用?别人我不知道,收到我们家,可从来没有少交过。”说话的是范槐,与范南江同辈。从名字看,他家文风学识理应不差;只不过此人仗着几分文墨,历来自视甚高,在族中多以上人自居。平时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必须“非也”一番,然后来一通大道理。

    只不过如今虽然话风语气,一如平时,但其中意思,却是在附议那个他一向极瞧不起的范大牛。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可不是,咱们年年交钱,年年出力,图个什么?空着一个全村最好的宅子,给一年到头都见不上面的家主余着?以前有家主和掌门,都是旧社会留下的传统。但现在都法制社会了,各家有各家的营生,旧时的做法,其实都该改一改了。”

    这会说话的,叫范继社。此人年纪比范南江还长着几岁,辈分却是比范朝贵还低了一代。他家历代早婚早育,所以到目前,家中后代,在族中已是辈分最低。

    很多时候,人们喜欢批判“龙生龙,凤生凤,乌龟的儿子王八种”这类所谓富含偏见的说法。但这却是范继社一家十分传神的写照。在族人印象中,从他家祖辈,到范继社业已成年的儿孙,生活作风,男女八卦,都历来是村里村外人们茶余饭后极好的话题。

    “依我看,各位说的都很有道理;但其实这好几百年的祖产,若说没就没了。很多宗亲兄弟,还真是舍不得的;我也舍不得。但咱们这,人家买来不是拆了盖楼的啊。而是要开发旅游业,这祖宅的一丝一毫,都不能改变的。旅游业,懂不?其他不说,大事咱做不来,那是献栋他们哪类人才谋划的东西。但咱们随便种养点什么,把房子搞爽利一点;做个农家乐,客栈什么的,收入还能少了?总好过如今,年轻人除了外出打工卖命,就没个像样的出路。”

    这范德申,是村里的小学教师。说文墨,也就那么点;说起话来,喜欢出口成章,高屋建瓴,高瞻远瞩;很多时候,是高远到自己都收不回来,没边没际的那种。

    顿了一顿,范德申感觉还没过瘾,继续发挥道:“咱们云生谷,那是地上仙境,人间天堂。据祖上留下的传言,这里还是充满仙气的风水宝地,可不单是出状元,还出神仙的。虽然现在都信科学了,古代迷信那一套,咱不信了。但现在各种旅游区,能火起来的,哪一个不是传着很多玄之又玄的东西去忽悠人?再说了,咱们祖上,本是得道仙家三丰真人之后,这各种题材,一炒作。我看除了武当山老祖道场,就没有别处可比了。”

    这么一说,在人群中的感染力,比前面几位的阴阳怪气简直天壤之别,引得众人交头接耳,纷纷点头,一脸憧憬之色。

    林初一在范南江身边,悄然拢音道:“待这些人都议论半晌,议事还没开始,就已经没了你说话的余地。”

    范南江默默点头,一脸淡定。他一个练气境行气阶的修为,做不到御气拢音,便不言语,只交换个眼神。看样子,他已自有主张。

    族中前来帮忙的掌勺厨师,勤杂义工已经开始端上菜肴,鱼贯出入。范文植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朗声道:“各位宗亲,南江家主,还有各位前来捧场见证的江湖朋友,咱们云生谷范家;十数年来,家道没落,百废待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聚集族人,好好聚上一聚了。今天既然有这么一个机会,蒙大家赏脸,南江贤侄作为家主,也千里迢迢从粤地赶了回来,咱们得好好叙一叙亲情,议一议族中大事。”

    范文植环顾四周,继续说道:“在议事之前,南江家主还没回来。我老朽作为同宗长辈,也得替家主分忧;所以便想到了,这宗族遗产,也是江湖法门一派的宗门资产。这些年掌门杨公继军,也是杳无音信,卖与不卖,总得有个江湖同道见证。所以也邀请了来自北方名门黑山堂的一位贵客,这会也应该快到了。”

    范文植话音刚落,门外一个中气充沛,雄浑粗豪的声音传来:“文植大哥如此抬举,太客气了。凭老哥的面子,你云生谷中的事,就是我黑山堂的事;咱江湖中人,不懂商场那些弯弯道道,但无论如何,交易就是交易;要是对方敢来这里使诈,我沈某第一个不答应。”

    人起码还在一里之外,那话音却如在众人耳边,说得道义深重,豪气干云。转眼间,那御气而来的人,已经到了大门之外。范文植赶紧领着献栋三兄弟,出门迎客去了,十分郑重其事。

    一听那声音之时,林初一便神情古怪,脸上现出一丝略显尴尬的笑容,他以拢音之术告诉范南江道:“来人叫沈夜,无极门黑山堂的门徒;玄巫修为,跟我们在丰城碰到的严天石不知是否同门。说句得罪的话,这人的到来,也可算是此时此地,我唯一的对手了。”

    范南江默默点头,那真不算得罪。云生谷藏龙卧虎之地,他既然不能施展拢音之术,身为堂堂家主,为免节外生枝,自然是不方便在这个场合,和外人窃窃私语的。

    接下来的片刻之间,这位堂堂家主的脸上,便也现出一副十分复杂的神色来,因为林初一跟着也悄悄将自己在云开大山中,劫道沈夜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买家主事的人严天石,卖家的见证人沈夜,都是玄巫高手;而真正的买家长河集团,则又是号称堪舆世家易方的产业。这其中关系,并不错综复杂。林初一神色凝重,直至此时,他对无极门的规模势力,才隐隐感觉到了一丝深深的寒意。

    即便不愿相信,但这似乎已经不用费太多心思去猜测推衍了。东海堂在东莞的涉案产业,大部分落入了由易方和那个神秘短发青年组建的产业资本囊中。而且据后来林励传来的消息,对方收购这些资产,所花的代价极低。

    如今云生谷这一点小小产业,区区千万级的交易,竟引来了黑山堂的沈夜,另一个不知是不是他同门师兄弟的严天石,还有堂堂长河集团的幕后老板易方!

    转眼之间,范文植已经偕同一位身材高大,衣着光鲜的北方汉子步入院中。那沈夜的年纪,跟范文植的小儿子应该不相上下,三十出头的样子。但老者对他言语之中,习惯低首侧身,极其恭敬;一路客套,直接把那汉子引领到主桌,首座的左边坐下。

    坐首座的,当然是范文植,右边是范南江。如此安排,或者不合范家传统规矩,但若按世俗辈分名位,也挑不出太多*毛病。

    沈夜落座之后,范文植跟现场众人免不了再郑重其事地介绍了一番。北方汉子也面色含笑,跟众人点头示意之后,这才注意到默默无言的范家当代家主边上,赫然坐着一个神情十分调皮的年轻男子。

    这容貌神态,让本来踌躇满志的沈夜如同噩梦惊醒……冤家路窄啊!

    林初一倒也很自来熟,站起身来,对着北方汉子微笑拱手道:“沈大哥,好久不见啊。闻说老哥在北海那边的生意,当真是十分红火,日进斗金;竟也能拔冗千里迢迢,到这荒僻山村来,为我南江老哥的家族祖产这点小事压阵撑场,当真是古道热肠,道义深重。”

    沈夜自打见了林初一,本来便已生愤愤之色,目光闪烁,正在思量对策。却见对方如此一说,心中不免突突打鼓起来。对方先前所为,是有点鸡鸣狗盗不错;但自打他在粉店出现,到撞车偷袭,一直活动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若说这人在此种境况之下,还能击败自己而去,而且不知不觉顺走了一笔微不足道的钱物。且不说毫无证据,把这种嗅事抖出来,自己这位“名门之后”的脸上挂得住?。

    而且对方看似客气,其实话中带刺,暗含威胁你敢节外生枝,我就将你这个北海传销头的身份,公诸于众,看你在这里如何立足。到时引发的后果,恐怕就不是他沈夜个人面子的事了。

    对方不知目的如何,高深莫测,北方汉子便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莫雨小友,幸会幸会。既然咱们到此都是为了云生谷范家的事务;你我个人的私下交往,就不提了吧。等这里事了,咱兄弟再约个时间聚聚?”

    林初一点头道:“嗯,老哥说的是。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范文植安排了这么一着妙棋,本来十分得意;所以故意和年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的沈夜称兄道弟,以此让作为子侄辈的范南江更低一头。不想这位年纪轻轻,名不见经传的太极门莫雨竟也与沈夜称兄道弟起来。而且看情形,这北方汉子,对这个年轻小伙还十分忌惮。

    一着妙棋,就此变成了一只臭子。但别说那沈夜背后的宗门势力,即便是他本人,都不是他范文植一家能惹得起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好在范文植虽本事不济,却也是浑圆滑溜的老江湖,眼见酒菜已经陆续上齐,便起身朗声道:“今日请到两位江湖名门的贵客,也是我们范家宗族的邀天之幸。来,大家先吃饭喝酒再说。宗门家族的事,待咱们酒足饭饱再议不迟。”

    老者接着举起自己跟前桌上一只装了酒的杯子道:“我先敬两位贵宾和众位乡亲一杯。”

    山乡宴席,本来就规矩不多;这既是公议之会,却也是他范文植一力筹办的家宴,所以自始至终,宗族家主范南江未发一言,众人也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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