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能有实力号令江湖的时候再说这种话犹未为晚,这时候说不合时宜,对不对?”

    “好,我很高兴。”

    “哦,你还高兴得起来?”

    “哈哈!你看我不是很高兴吗?”

    “笑并不等于心情愉快高兴。”

    “说得是。”江星接过坐骑扳鞍上马:

    “你会看到我真正高兴大笑的时候,而且这时候会很快的到来。原来我以为贵宗主是看我自在公子不顺眼,怪罪我不该在贵地面耀武扬威,所以约我见面警告或者教训一番,或者想充调人化解仇怨主持公道,原来却是替泰安山庄出头,我心理上就没有任何负担,一切好办。妙极了,赶路吧!我迫不及待想见贵宗主再三谢忱呢!哈哈哈……”

    江星的笑,是真正的高兴大笑。本来他对离魂宗颇有戒心,目下的情势不宜两面树敌,

    所以他不希望在这时候与离魂宗公然冲突,心里有所顾忌,因此应付的方法和手段,一时委决不下。

    现在,江星已经有所决定了,敌我已明,就算他能委曲求全,对方也不会善了的。

    四十里,益洲府石首县与监利县交界的地方。路旁出现一座石牌坊,四个斑剥的大字:九幽邺都。

    柱上的楹联,字迹因腐蚀过度而难以辨认了,牌坊本身摇摇欲堕,再不加整修,崩坍的命运似已注定了。

    满目旷野、冈陵、树林、荒草,田地里杂草荆棘丛生,远看目力所及的村落一片破败景象。

    百姓逃离家园,并非全然因为干旱所造成。人们对天灾固然感到恐惧,但仍有克服方法与抗拒的勇气,但人祸……除了逃,他们已别无抉择。田园荒芜,人迹稀少,就是这一

    带古邺都的现况。

    前面,一座仅有百十户人家的小镇,镇口树立的栅门上,栅楼额牌刻了两个大字:邺镇。这就是历史的唯一遗痕,邺镇。也许,这座管制出入的栅门,正建在古铜雀台的地基上呢。

    “这里就是历史上曹孟德所建的邺都旧址。”女人用马鞭向三里外的小镇一指:“我们快到目的地了。”“这里就是邺都?”江星大感惊讶:“不骗人?”

    “为何要骗你呀?”

    “三台呢?华林园呢?九华宫呢?太武殿呢?三城三台安在?”

    “嘻嘻!你说的是千余年前的古迹,记性不差呀!”

    “我还记得东风不予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呢!公子爷,我也姓乔呀。”

    “呵呵呵,江南乔吗?”

    “是呀!”

    “嘻嘻!也许你是乔家的后裔呢!当年曹孟德兴建十丈高的铜雀台,就是想到金陵把你乔家的姐妹花,安置在台上夸耀天下。”

    “呵呵!曹孟德功业彪柄,他就喜欢抢别人的漂亮老婆,实在下乘得很。他不是把甄后从老朋友袁绍的儿子手中抢来了吗?”

    “那是他儿子先抢到手的,所以甄后没能在铜雀台上享福。”女人用马鞭向西一指:“她的坟就在那一边,要不要去凭吊一番呀?没多远,目下叫灵芝村。”

    “算了吧!我对这位与曹家父子兄弟一起睡的美女毫无兴趣,反而对曹子建的感甄赋多少还有点印象。她的儿子改为洛神赋,想掩饰这段宫闱丑闻,实在并不怎么聪明,真象是掩不住的。正如同你们扮强盗抢劫我,却又改扮管闲事的人,想掩饰自己的罪行,也不见得聪明。”

    “咦!好象你已经认定本门的罪行了。”

    “是不是呢?这些坐骑难道不是我的?”

    “这是你的说法……”“我会平心静气听贵宗主的说法,我是一个很讲理的人。在出道为自己的声望地位打根基期间,不讲理决难得到同道的尊重,地位基础还没稳固之前,摆出

    霸王面孔,那不会有好处的,所以我的一切行事,皆计划周详小心谨慎,避免落人话柄遭受非议。

    一旦在理字上站得住脚,那就因势利导放手去干。现在,我已经在理字上站稳了脚跟,以后的情势,我不会让人所左右。哦!这是什么地方?”

    岔入路右的一条小径,小径向荒野树丛伸展,因此视野有限,只能看到路旁百十步内的景物,似乎突然间远离人烟,进入无人的莽野荒原,小径如不细察很难分辨。

    “据说这一带是逍遥楼旧址废墟。”女人说。

    “石虎建的逍遥楼?那么,以南一带荒原,就是九华宫遗址了。”

    “是的。”

    “北面不远是漳河?”

    “漳河已改了多次道,目前在东北十里外。”

    “呵呵!把我自在公子请来逍遥楼废墟,看来,贵宗主打算把我自在公子,像逍遥楼一样埋葬在尘埃下了。”

    “到了。”女人不理会他的讽刺,马鞭向前面出现的一角灰黑色山墙一指:

    “荒城魔域,离魂幻境。你是近二十年来,唯一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入的人。”

    “我知道,自从岔入小径之后,这短短七八里路径,每处紧要所在皆隐有不测,步步惊魂,陌生人走不了三二十步,要不是白日见鬼,就是失魂落魄。

    姑娘,但不知荒城魔域离魂幻境,比庐山的迷离洞天如何?”

    “迷离洞天是小孩玩捉迷藏的地方,那能比?”女人傲然地说,双腿一夹,健马前冲。

    林深,草茂,举头只能看到自枝叶透下的日影,要想知道身在何处,委实难上加难,

    就连路径也不像是路径。

    那一角灰黑色的山墙,并非是庄院的建筑,而是像楼基一类废坍的遗物。

    绕过墙,便看到不远处林木深处的曲折城墙,中间缺口建了一座怪模怪样的拱门,上面匾额刻了八个大字:荒城魔域,离魂幻境。

    门上也刻了四个大字:擅入者死。附近鬼影俱无,静得可怕。

    城内,似乎飘起一阵阵淡淡的、似烟又似雾的灰色薄雾,充满神秘妖异的气氛,胆小的人即使没看到那十二个字,也不敢贸然进入

    自找麻烦,不扭头远离才怪。

    健马一近拱门,门吱呀呀自动开启。小径七弯八折,不时可以看到草木丛中散落的军垒形小碉堡,每一座碉堡型式全同,高度皆在丈二左右,不走近便不易发现,砖石缝中长出野草,甚至走近也不易分辨。

    假使在夜间,撞上了也不知道是何玩意呢。

    江星是有心人,渐渐看出端倪。

    深入三里左右,小径尽头,终于出现房屋,一座外形古朴,砌砖垒木而成的二进九间,门窗皆小的大院呈现眼前,三名穿青袍的中年人,在院门外迎客。女人下马向三人行礼,一言不发转身接过江星的坐骑,向右进入树

    林,两三下转折,便消失在草木深处。

    “在下熊清泉。”中间那位面目阴沉的中年人抱拳说:“奉宗主之命迎接罗公子。”

    “不敢当,在下罗翔。”江星温文尔雅,礼貌周到,分别向三人行礼:“贵宗主宠召,在下三生有幸。”

    “好说好说,请移驾客厅。”

    “谢谢,请。”

    院子广阔,但没栽花草,满目全是枝呀盘错的老树,树下野草藤萝蔓生,丈宽的砌石小径倒还光亮,人行走其中会发生奇异的响声。

    阶上并立着八男女,男左女右,黑头罩,黑宽袍,佩剑,只露出一双闪着精芒的怪眼,只能从身材上与及黑袍开襟方向分辨男女。

    两个金童玉女似的清秀男女童,站在门阶上迎客。

    “请贵客升阶,宗主在厅内候驾。”男女童同声叫。说得客气,摆出的阵仗就不怎么客气了,假使真可以称为贵客,厅门口该有执事人员相迎。就算一宗之主架子大,至少也该派有身份的人迎客。

    江星冷冷一笑,瞥了熊清泉一眼。

    “罗公子请升阶,在下告退。”熊清泉欠身说:“在下是外堂人员,至此止步。”

    “贵宗的规矩还真多,职掌界限分明。”江星冷冷地说:“三位请便。”

    他昂然登阶,由两童引路踏入大厅。

    堂上是神案,相当高大的神龛,有金红色的绣金虎云龙大神缦,掩住了神龛,看不见所供的神明。

    大大的神案,供了很多各式各样的神道法器,香烟缭绕,庄严肃穆。这那能算是大客厅?该算是神殿。

    堂下有待客案桌,一看便知可作为供执事人员安坐的议事堂。

    一双像貌威严的中年男女,在堂下迎客。两侧,四名年轻黑衣武士,与四名花容月貌的黑衣少女,像是贴身护卫,相当够气派。

    “在下慕容卓彦。”中年人含笑抱拳迎客:“罗公子大驾光临,在下深感荣幸。尤其是公子单人独剑夷然莅止,胆气之豪,宇内无出汝右,佩服佩服。”

    “慕容宗主谬赞,罗翔不胜惶恐。”江星也文诌诌地说:“慕容宗主信上说得明明白白,限罗某单独前来,而且克期动身,如果拒绝,将派五方揭谛十方功曹,尽摄罗某所有人等的精魂厉魄打入九幽,岂能不克期前来听候指示?”

    话说得表面客气,骨子里强硬。

    “公子声誉鹊起,气势如日中天,在下的书信如果措辞客气,怎能激阁下盛气而来?呵呵!”慕容宗主大笑:“在下替公子引见,这是拙荆。”

    “慕容夫人请恕在下狂妄。”江星心中微震,感到慕容夫人那双深邃的眼睛,所放射的阴芒委实令人感到不安:“在下并不想盛气而来,但情势不由人,又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罗某无缘无故受到泰安山庄恶毒的迫害,掳尽车马金银行囊,已经势难自全,贵宗又乘机落井下石,罗某被逼不得不作暴虎凭河的打算。如果言词上多有得罪,尚请贤夫妇谅解。”

    “先坐下谈,请坐。”慕容宗主客气地肃容就座。

    两名侍女自堂后轻盈地奉茶具山堂,按理,江星身在虎穴,他可以不喝这杯茶,没有人会怪他失礼。

    告坐毕客套一番,他喝了半杯侍女奉上的茶。

    “宗主宠召。在下不敢不来。”江星不愿再将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客套上,立即言归正传:“在下并不愚鲁,猜想必定是为了在下与泰安山庄的过节,由于在下的坐骑已在贵城,贵门必定与火麒麟蒋百石有深厚的交情了,是非黑白已毋庸在下多说,但不知宗主有何指教?”

    “罗公子,要说敝宗与火麒麟没有交情,当然无人能信,但如说交情深厚,又不尽然。”慕容宗主可不想一语道出内情。

    “是吗?”江星态度渐趋强硬。

    “江湖道上,双雄之间,极少有道义之交。”

    “确是由衷之言,双雄之间,只有利害的交往。”

    “公子明白就好。”

    “慕容宗主的意思,是与火麒麟连手埋葬罗某了,先礼后兵,保持贵宗的声誉,罗某理解,应该的。”

    “本宗主并不希望做得太绝。”慕容宗主终于露出本来面目:“留一分情义,日后好相见。”

    “在下听候赐示。”

    “蒋庄主说,益洲府向家准备解压去帝都的奇珍,都被公子黑吃黑趁火打劫弄走了,公子不否认吧?”“在下坚决否认。”

    “公子当然会否认。”

    “对极了。”

    “蒋庄主把公子的车马行囊留在此地,希望本宗主与公子协商,大家不伤和气。”

    “好事,在下完全同意,不伤和气。”江星笑笑:“在下出道仅仅四载,声望地位可说刚入流,后生晚辈有此些少成就,得来不易,最忌与实力遍天下的高手名宿结怨自毁前程,不伤和气,在下求之不得。”“蒋庄主的要求并不苛,只要求公子与他二一添作五平分那些宝石奇珍,公子有何高见?”

    “有。”

    “请讲。”

    “其一,向家的宝石奇珍,在下见都没见过,却知道确是泰安山庄的人所劫走的,嫁祸给在下瞒不了天下同道的耳目。因此,在下要求他分给在下一半。

    其二,在下的车马、金银、行囊,必须全部归还,其中包括银票十万零四千两。其三,他如果不归还,在下会到泰安山庄找他索取。”

    “什么?你那有什么银票?你……”

    慕容宗主忍不住怪叫起来。

    “一点也不错,确有十张银票,共银两十万零四千两。车上还有黄金一千二百两,白银三千二百两。”

    “这里面一定有一个人说谎,而说谎的人一定是你。”慕容宗主沉声说:“蒋庄主一代豪霸,举世同钦……”

    “慕容宗主,你说我自在公子说谎?”江星倏然变色而起。

    “坐下!”慕容宗主厉叱:“无礼!”

    “你给我听清了。”江星拒绝坐下:“你是请我来的,不管你信上的用词是否强硬胁迫,那仍然是请,所以我不想放肆无礼。显然双方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只好自己去找蒋庄主讨公道,告辞。”

    “我允许你走你才能走……”

    “是吗?”

    “不错。”“哼!想不到离魂宗竟是如此毫无风度没有担当。”

    “可恶!你……”

    “我,别忘了我是你请来的客人。你如果想埋葬我,我在府城的客店等你,再见。”

    他抱拳一礼,大踏步离座。

    堂下的八男女,迅速列阵拦住去路。

    “你走得了吗?”慕容宗主怒叫:“说清楚之后,本宗主让你走你才能走。”

    江星徐徐转身,虎目中神光炯炯。

    “你太没有风度,也太过份。”他一字一吐:“在下郑重宣告,谁敢向在下动手,后果你要完全负责。慕容宗主,不要做蠢事,贵门源远流长,五十年辛勤创下的基业得来非易,创业难守成更难。你如果不在这生死关头制止你的冲动,我会替你在江湖上除名。”

    “你好大的狗胆……”

    “你这杂种竖起驴耳听清了,你会骂人我也会骂。你知道吗?树大招风,天下间你知道有多少刚创业的年轻雄心勃勃俊彦,要打倒你们这些名门大派以扬名立万吗?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不主动找你,已经是你离魂宗祖师爷庇佑了,你居然主动找上我,岂不是用你的名头来成全我吗?还来得及保全你的基业,阁下。”

    慕容宗主怒火焚心,正要有所举动,却被乃妻伸手拦住了。

    “官人不要冲动。”他的妻子低声说:“不能落人话柄,有损本宗威望,让他平安离开再说。”

    “送客!”慕容宗主按下怒火下令。八名鬼怪样的男女应声撒阵,退出厅外恭送客人出厅降阶。

    隐隐钟声悠扬震荡在林木间,烟雾渐浓。

    外堂人员出现,熊清泉多带了六名男女,客气地领导江星动身,保持最佳礼貌。

    院门外,先前接引的女人,已牵着坐骑相候。但坐骑更换了,不是黄骠,而是肚大腿短的蒙古马,而且仅有一匹。

    “恕不远送。”女人递过缰绳笑问:“路只有一条,公子不会迷路吧?”

    “请放心,在下游遍了大半壁江山,就算在贵地不慎迷路,也会找得到正途的。再见,姑娘。”

    “再见。”女人含笑退至一旁:“好走。”

    “熊老兄,谢谢款待。”江星上马向送行的人说:“下次见面,将是生死相见,所以希望彼此之间,相见无期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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