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中,潘若徽倚靠在床头,花颜憔悴,雪似的面皮上隐隐有香汗流渗,十足的我见犹怜。

    见萧逐等人进来,她连忙便要下床施礼,却被萧逐快步上前拦住了。

    “爱妃不必多礼,”他给她掖了掖被角,温声嘱咐:“你体虚,好生歇着就是。”

    “是,多谢陛下体恤。”她说着,转而又向两宫皇太后告了礼。

    一时众人落座,萧逐关切地问了几句她的身子,却见潘若徽脸上隐现急色,便问:“爱妃要见朕,可是有话要说?”

    潘若徽低着头,有意看了眼人群中的楚王妃,跟着说道:“陛下,臣妾刚醒便听闻,前头为臣妾之事闹了起来,竟连楚王妃都召进宫里来了,心下实在不安。”

    萧逐道:“此事爱妃无需操心,朕与两位母后皆在,定当还你一个公道。”

    潘若徽先是称谢,而后却道:“陛下,臣妾猜想,此事既涉及到楚王妃,那十有八九,便是与王妃进献圣母、圣母又转赠与臣妾的那副绣屏有关,可是?”

    萧逐蹙了蹙眉,事情到这一步,依照施太医所言,绣屏的嫌疑已经可以洗净了,但之前那场风波,却又实打实都是围绕这绣屏来的,一时之间,倒是不好与她解释。

    这时候,宇文柔笑了一声,开口道:“贵妃还真是操心!原是有关的,只是,楚王妃吉人天相,有的是人护着,谁能攀诬得了她呢!”

    话音落地,跟着便得来萧逐一句:“你闭嘴!”

    宇文柔一怔,恨恨地瞪了相氏姐妹一眼,不再说话了。

    潘若徽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道了句:“楚王妃无事便好!”

    旋即,她便告诉萧逐,早前楚王妃婚后入宫觐见,来承徽宫与自己说话时,便曾提到过,进献圣母皇太后的那副绣屏,乃是漆斑木所制,于常人延年益寿,于孕妇却不相宜。

    “楚王妃心思细密,特地嘱咐了臣妾,若逢圣母殿中立着那绣屏,便要臣妾少作停留,以免伤了龙胎。臣妾记着此事,是以在圣母将绣屏转赠与臣妾之后,臣妾并未近身过,只吩咐了宫人仔细收进库房去……”

    她说到这里,一旁的梁太后坐不住了:“收到库房去?呵!潘贵妃,哀家今日听闻你出事,赶到承徽宫时,那绣屏可就在你殿里!这你如何解释?难不成是哀家眼瞎了?”

    潘贵妃似是愣了愣,连忙道:“太后息怒!臣妾确实命人将绣屏收进了库房,只是昨夜库房里淹了水,今日一早,臣妾听说此事,生怕祸及太后所赠之物,便急着叫人将绣屏抬出来验看,谁料,绣屏刚取出来,尚未来得及验看,臣妾便……”

    说着,她一双玉手柔柔弱弱地抓住萧逐的手臂,“陛下明鉴,臣妾此番之祸,乃是臣妾自己体弱福薄,与那绣屏无关!更与圣母及楚王妃无关!”

    裴瑶卮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头堆满了冷笑,面上却还一副对潘若徽感恩戴德的模样。

    很好,她暗道,事情走到这一步,都还在自己预料之中。

    那头,萧逐安慰地握了握潘若徽的手,“朕知道,此事自然与母后无关,楚王妃亦是无辜受累。但却也不是爱妃的过错。”

    他转头,目光冷冷地将在场众人一一扫过,轻声道:“事到如今,总是与什么人有关的。”

    潘若徽似是一怔,“陛下的意思……”

    萧逐将潘妃近身侍女翠绡与施太医一起唤上前来。

    “翠绡,你是贵妃的近身侍女,贵妃今日晨起都吃些什么,你最清楚。立刻给朕全都呈上来!”

    翠绡领命,不多时便捧了一碟子糕点与一碗没喝完的豆浆上来。

    “回陛下,娘娘晨起胃口不好,早膳都没用,只喝了小半碗豆浆,再有,便是德妃娘娘昨晚派人送来的糕点,娘娘想起来,尝了半块,余下便再没有什么了……”

    她话未落地,宇文柔已然长眉倒竖,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你这贱丫头!竟敢污蔑本宫!”说话间,她举起一巴掌,就朝着翠绡挥了下去。

    “德妃你——!”潘贵妃都愣了,自己的陪嫁侍婢被人这么发难,她立时便浑身发抖。

    “放肆!”萧逐霍然起身,上前一步擒住宇文柔再次要挥过去的手腕,将人狠狠一甩,“朕与太后都在,哪里轮得到你在这儿张牙舞爪!”

    宇文柔脚下不稳,后退两步,回过头来扑通往地上一跪:“陛下,贱婢污蔑臣妾!请陛下为臣妾做主!”

    “污蔑?”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悯黛淡淡开口道:“德妃娘娘,这丫头不过依着皇上的问话据实禀报罢了,只说这糕点是你拿来的,此外再无其他,你就这么着急?”

    “你——!”宇文柔语塞,半晌冷笑一声:“臣妾没做过下作亏心之事,犯不着担惊受怕!”

    萧逐俯视着她,一拂袖,“哼,最好如你所言!”

    施太医被叫过来查验两样吃食,不多时,便见他眉头一拧,俯首禀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豆浆并无不妥,但这糕点里……确实有红花的痕迹!”

    宇文柔双眼怒瞪,难以置信:“你胡说!”

    “禀陛下,微臣不敢妄言!德妃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传全班太医前来查验!”

    萧逐目色渐深,死死地盯着宇文柔:“你还有什么话说?”

    “陛下!您相信臣妾!怎么会是臣妾呢!臣妾为何要害她的孩子——”宇文柔慌忙之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

    她膝行至前,扯着萧逐的衣角道:“陛下,陛下臣妾想起来了!这糕点,这糕点是圣母皇太后赏的!臣妾是想着贵妃近来爱吃酸,这才派人分了一份送来,想着与贵妃分甘同味的!陛下您明察啊!”

    绕来绕去,又绕到了梁太后身上,裴瑶卮看着这一幕,顾自悠闲,心道,越来越好玩了。

    从那糕点端上来时,梁太后打眼一看,便知是自己所赐,心头隐隐便有不祥之感。这会儿见宇文柔竟如此直言不讳,她也怒了:“简直荒唐!你这贱妇,竟攀诬到哀家身上了!”

    宗姑姑在后头扯了扯主子的衣袖,示意她冷静。

    梁太后这才回过神来,努力压下脾气,耐着性子同萧逐道:“昨日哀家是送了德妃糕点不错,但哀家怎能未卜先知,怎能知道德妃会与贵妃分甘同味,提前下了红花就等着贵妃入口!”

    萧逐脸色越来越难看,事情到了这一步,他隐隐觉得自己也好、母亲也好,都在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带着走,全然无主动之处。

    这时候,旁观多时的李太后淡淡启口:“行了,”她看向萧逐,“搜宫吧。”

    萧逐蹙眉,“搜宫?”

    “自然得搜宫,皇后早逝,哀家身为后宫之主,如今贵妃遭难,事涉龙裔,必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李太后神色冷肃,威仪十足,将德妃与梁太后各看了一眼,“不管是谁,做得出伤天害理之事,就不能怕报应!”

    “你——”梁太后愤然开口,便要与她争辩,但才刚说了一个字,便被李太后打断了。

    “姐姐,”李太后起身过去,拉过她的手,“哀家知道姐姐委屈,也不信姐姐会如此丧尽天良,去害自己的亲皇孙,也正为着姐姐的这份儿委屈,才更得搜宫,以图洗净!”

    说着,她侧目问萧逐:“皇帝没意见吧?”

    她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萧逐也只能道:“但凭母后做主。”

    李太后点点头,“移丰,”

    宋姑姑闻声上前,便听李太后吩咐:“你与孙持方一起,带人前去搜查敬慈宫、琼宣宫。”

    两人领命而去,直到快两个时辰之后,方才回来复命。

    一包红花被孙持方颤颤巍巍地呈到萧逐面前,李太后问:“哪里找出来的?”

    孙持方艰难地看向梁太后,对上后者铜铃似的眼睛,愈发觉得喉头发紧了。

    宋姑姑平静道:“禀太后,陛下,此物乃是敬慈宫偏殿墙根儿底下挖出来的,孙公公与敬慈宫宫人皆在场,无有冤屈,抵赖不得。”

    宇文柔一听,立时精神了:“陛下!陛下您看!是圣母,是圣母!”

    “你个贱人!”梁太后冲过去给了宇文柔一巴掌,回身疯魔似的一把将那红花打散了,“荒谬!混账!贱人竟敢污蔑哀家!”

    “母后,”萧逐眼露痛色,缓缓起身,定定地看着母亲:“谁能污蔑得了您?”

    梁太后愣住了。

    一场闹剧,最终便以母后皇太后降旨,禁圣母梁氏于敬慈宫,至贵妃产前不得外出告结。

    离开承徽宫前,李太后叫住了自家儿媳。

    “蘅儿。”

    这个称呼从她嘴里唤出来,裴瑶卮不禁一怔,回身应了一声,便听李太后吩咐道:“送你姐姐回去之后,来和寿宫一趟。”

    裴瑶卮恭顺领命。

    她陪着悯黛回到显粹宫,一路上,悯黛一句话没说,直到殿门一关,她才彻底冷下脸来,问她:“怎么样,”

    “今儿这出儿,看得还喜欢吗?”

    裴瑶卮低头站在那里,没急着说话。

    悯黛又问了一句:“这个结果,你满意了?”

    她抬头,淡淡笑道:“长姐以为,这个结果很严重吗?”

    悯黛眉头一深,什么都没说。

    严重么?当然是不严重的。

    潘贵妃究竟没出大事,圣母皇太后身份摆在那儿,小惩大诫,根本算不了什么。

    裴瑶卮继续道:“小妹不才,也可做个预测,想必要不了多久,皇上便会从敬慈宫随便找个宫人出来顶了私藏红花的罪,将圣母皇太后撇得干干净净的。到时候,圣母还是圣母,今儿这一出儿,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悯黛一敲桌子,“你既知道,那还费心布这一局?你图什么?”

    图什么?

    自然是图长远。

    “可今儿这一出儿,到底还是发生了的。”裴瑶卮道:“有些人,树大根深,一时之力,撼动不了她,那就只能放长线钓大鱼。”

    她微微一笑,“今日之事,还要多谢潘贵妃,替小妹放了这条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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