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青锋含怒刺出来的这一剑,简直又狠又辣。

    周乙刚才说出的那番话,完全就好似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那个废物,居然还有人夸赞他?

    这夸赞,岂不是一种更大的嘲讽?

    所有人见到这一剑朝着周乙刺了过去,都是倒吸一口冷气,纷纷不由为周乙担心起来,这陌生的外乡读书人,可能是不知道轩辕家的事情,无意中触怒了轩辕青锋的痛处,这下好了,有好果子吃了。

    可是,就在这一剑刺中周乙的一刻。

    “叮当”一声。

    是一根手指的轻轻一弹,顿时,轩辕青锋就恍惚的看着手上的剑落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一些江湖人士眼睛瞪大。

    “一指弹剑,指上玄机,指玄境界,这书生……”

    “一品高手!”

    轩辕青锋此刻也是心中一紧,怎么会。

    萍儿也是站了起来,皱着眉毛:“你这个姐姐也太过分了,我们先生就说了一句话,你就拿剑要刺他!”

    轩辕青锋闻言一看萍儿,再一看萍儿画的画,更是确认了。

    她尽管练武资质不行,眼光还是在的,刚才那人出手的意味是不是指玄,她当然能看出来,再加上这小孩这一地满是玄机的阴阳鱼。

    随即,轩辕青锋即刻心中一转,一咬牙,弯腰躬身下去,道:“未知是高人当面,轩辕青锋无礼,请高人恕罪。”

    指玄境界,那是能够上天下武评的高手,没想到那木剑臭小子背后,竟然站着这么一个大高手。

    这个时候,也可见轩辕青锋的心性了,即便身为女儿身,却是非常擅长审时度势,知道自己错了,没有犹豫的就躬身认错。

    周乙见状,眼中升起笑意,心道:“不愧是以后‘紫衣敢令江湖客’的武林盟主,心性这一关,就胜过大多数江湖儿女了,又有那样扭曲的家庭环境刺激,有志气,又知深浅,可惜,此女是属于厚积薄发,她的时代已经是雪中结束以后的时代了,不然倒是能将她也列为选择。”

    这个时候,周乙摆了摆手笑道:“无妨,只是听姑娘的名姓,竟然也姓轩辕,不知道与这本撰诗集之人,是什么关系?”

    轩辕青锋再次被问到这个让她心里冒火的问题,但是她咬了咬牙,微微拱手,道:“那书的主人,他生下了我。”

    她绝口不提父亲二字,只是说轩辕敬城生下了她。

    周乙闻言露出惊奇,目光闪烁,道:“原来是令尊……”

    听到“令尊”两个字,轩辕青锋微微呼吸,低下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拱手的两只手,都是紧紧地攥了起来。

    周乙笑道:“那可真是不打不相识了,正好周某刚才阅览诗集,对敬城大家神仰已久,正打算上徽山拜访,既然遇见了大家的女儿,可否代为引荐令尊。”

    “你要上徽山?”

    这一刻,轩辕青锋心中一动,却是半点没有相信这人是打算去见那废物,所以,他上徽山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心念一转,轩辕青锋暗道:“不管此人来意为何,但既然明面提出来拜访,我若拒绝,怎显得我轩辕家怕了什么。”

    江东轩辕,名震江湖,即便是一个指玄境界,又有什么可惧。

    随后,轩辕青锋微微顿首,道:“我轩辕家自无拒客的传统。”

    周乙露出笑脸,道:“请稍等一下,我叮嘱一下事情。”

    说罢,他看向了温华,道:“今天萍儿的功课是一百张图,一会儿画完了,你要负责把这些图卖出去,一张图十两金子,一百张图就是一千两金子,等我从徽山下来,不能有剩下的,听到没?”

    这话一传出来。

    周围的人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周乙。

    你这书生想钱想疯了吧。

    在龙虎山跟前,你卖阴阳图,还卖十两金子一副……

    温华也是呆在了原地,他咽了口唾沫,道:“一百张图,卖一千两金子?”

    周乙点头,又说了一句,道:“少卖出去一副,功课加十倍!”

    扑通一下,温华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却是生无可恋了一样。

    萍儿走过来安慰他,道:“师兄别担心,一定会卖出去的。”

    轩辕青锋却是目色平静,在她看来,那些阴阳鱼,的确值得一千两金子。

    只不过,她家中见过无数武学秘藏,再加上自己体质限制,要了也没用,自然就没开口。

    叮嘱了一番两个臭小子,周乙对轩辕青锋做“请”状。

    随后,在路人的眼中,这一男一女,便往徽山而去。

    这里距离徽山有十几二十里,一般人的脚程至少也得三四个时辰,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轩辕青锋竟然恍惚间觉得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有她引路,徽山自然畅通无阻。

    可是,直到来了徽山了,都已经到会客厅了,这人居然还是没有提出他的来意。

    这个时候,周乙再番开口,道:“不知令尊在何处?”

    轩辕青锋不敢置信的看着周乙,“你真的是想见他?”

    周乙目光一闪,道:“怎么,有何问题?”

    轩辕青锋紧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周乙却道:“在我看来,这座徽山,也就只有你父亲值得我一见。”

    闻言,轩辕青锋冷哼一声:“那你等着吧。”

    半刻钟后。

    一个青衫中年人,风骨矍铄,慢慢走了进来,语气不温不火,道:“听小女说,有位兄台想见敬城?”

    看到轩辕敬城的一瞬间,周乙目中冒出一阵精光,忽然,他笑了:“果真不愧是一位真正的读书人。”

    “在下周太乙,自海外而来,途径剑州,观敬城兄诗词当中蕴含浑厚大气,沧桑豪迈,特来拜见,顺便求一场学术之辨。”

    轩辕敬城闻言点了点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太乙兄客气了。”

    周乙直接开门见山,道:“不知敬城兄以为,当今天下该行何制?”

    轩辕敬城手捧书卷,略微思索,道:“克己奉礼,仁爱世人。”

    周乙再问道:“如何仁爱?”

    轩辕敬城有些意外的看向了周乙,随后,他目光落在了周乙的丹田之处,看到了两道阴阳鱼循环不息,忽的怔住了。

    随后,他若有所悟,道:“原来太乙兄是为道而来。”

    周乙轻轻笑笑,道:“既是为理,也是为道,人说读书到了火候,可立地成圣,敬城兄的境界离此不远矣,望能让周某不虚此行。”

    “所以今日周某所来,既是为了道理,也是为了道行,若能和敬城兄论道一场,明了道理,增长道行,便是此行的最大造化。”

    轩辕敬城深深呼吸,道:“太乙兄已入天象,再来便是陆地神仙,我观太乙兄据此只差半步不远了,何必假托他人之力?”

    周乙摇了摇头,道:“所谓,道不辨不明,周某所行,在于博百家之长,见唯一真道,非是假他人,而是求灵机。”

    轩辕敬城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敬城便惭愧应下了。”

    随后,他背手而立,道:“所谓仁爱,先是教化,首教天子,天子以教庶民,人心向善,仁人爱人,便能天下大同。”

    周乙目光闪动,道:“若教不能教呢?”

    轩辕敬城闭目道:“天下无不可教化之人。”

    周乙道:“人性本恶,须以教化驯之,可是此理?”

    轩辕敬城道:“人性本善,生而具恻隐之心,并非驯服,而是导向;子曰:以己度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周乙点头,道:“这可是佛教言论?”

    轩辕敬城道:“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本是一家,教义皆在导人向善,儒家曰仁,佛家曰觉,道家曰性,都是人之本身的一点灵光,以此修行,便是人间正道。”

    善恶之分,无需继续争执,他要的是灵机。

    周乙微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讨论下去,而是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道:“敬城兄对于张巨鹿的科举之制度如何看?是利是弊?”

    张巨鹿,离阳王朝当今首辅宰相,文臣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治世之能臣,尤其是前不久上了一道折子,言及科举制,以八股文为朝廷选材,可谓是为天下寒门世子打开了一条朱衣之路,事暂且还未落在实处,但已是在近段时间引起了不小震荡。

    这科举制度,无疑是对有古至今的世袭罔替,贵族专政的国体,要造成沉重一击。

    对于这个问题,轩辕敬城思索了约莫十多个呼吸,然后道:“张巨鹿之政,虽说为天下寒士开辟从未曾有之大道,可若以八股文选材,实难堪大造,究竟是否对天下有益,此时尚不能定。”

    周乙笑道:“我倒认为此政必然推行。”

    轩辕敬城道:“此政可助皇权削藩,一解千年以来的王室世家专政,皇室推行,也是必然。”

    周乙道:“所以张巨鹿推行此法之时,便是他九族诛灭之时。”

    轩辕敬城没有否认。

    这便如同八百年前的大秦国,曾有法家巨圣,以法强秦,却死于自己之法,是一样的道理。

    张巨鹿推行此法成功的时候,也就是他彻底沦为天下世族敌人的时候。

    周乙却是笑道:“今日我们不谈此法如何,只谈此法当中的八股文。”

    “敬城兄认为此法选出之人难堪大造,可能会成为后世余毒。是以认为此法未必上佳,有弊也。”

    轩辕敬城点头。

    周乙平静的道:“然而,此法却是最公平之法,最中和之法,最适合这个时代之法,唯有死记硬背八股文法,才会让世家子弟和平民站在同一起点,如此,才能平衡权术。”

    即便是前世过了满清,废了八股,然而还是那个根。

    应试之教育,非八股之形,却仍是八股之魂,未曾变过。

    轩辕敬城若有所思的点头,随后,继续道……

    他是真的觉得这个忽如其来的书生,很有大家之风。

    周乙不断提出问题,他听着轩辕敬城的解答,或赞同,或反对,或提出自己的答案……

    就这样,二人开始论道,半日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

    傍晚。

    二人停住。

    轩辕敬城看着周乙,看向了周乙的丹田,沉默了一会儿。

    “这半步,你终于迈进去了。”

    最后半步迈进,入陆地神仙。

    这一步,也叫做大天罡。

    太阴太阳境界的大天罡。

    以少阴少阳罡气炼圣胎,只是初步进入天罡境,被称之为小天罡,这一步便和此世界的天象境一样,可运天地之力,与天地共鸣。

    下一步,是以少阳生太阴,少阴生太阳,如此才是天地最本质的存在样子。

    阴阳鱼,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此为太极。

    太极,才是最根本的万物本质。

    万事万物互相对立,却又包容彼此,这才是天地。

    这就是天罡境的巅峰,大天罡。

    也是陆地神仙。

    周乙对着轩辕敬城点头,托这位儒家圣人的助力,与之论道,从人性善恶当中取阴阳,从科举利弊之中取阴阳,从平仄当中取阴阳……

    终于,让他取出了阴中之阳,阳中之阴。

    阴阳是对立,任何对立的都是阴阳。

    从阴阳中再取阴阳,便是为太极。

    至此,他也能笑着和轩辕敬城说一句,为今日的论道之辨,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人性无善亦无恶,世事无利也无弊,阴阳化太极,天地悉皆归!”

    一语谶言落。

    天地尊宪令。

    一道宏大的阴阳鱼,出现在了徽山之顶,约有十数亩大小,随后,生起变化,黑白鱼眼再生黑白。

    顿时!

    四方感召。

    江之西岸。

    龙虎山祖庭,四方道士,皆看向了徽山方向,内心有一种喜悦,好似他们修了半辈子的道,就在眼前这太极图中了。

    道之所在,就在……

    那天空之上宏大的太极图中。

    一时间,龙虎山众道士,不由都眼神狂热,迷醉,痴痴地看着那徽山方向。

    三千余名黄衣道士,不管身在何地,膝盖皆慢慢弯了下去。

    这是在不由自主的……尊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怒哼,从龙虎山之中传出,一个紫衣老道,立刻飞上天空,拔出佩剑,化巨剑朝这里劈来。

    同时,徽山大雪坪中。

    那位正在和一名女子双修的轩辕家老祖宗轩辕大磐,也是赫然飞出了屋顶,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太极图飞出来的位置。

    竟然就在自己的徽山。

    而后,他目光一闪,巨大手掌生出,竟也超那里抓去。

    ………

    同时,二十里远的那座小城之中。

    温华和萍儿本来被一众道士围住,此刻,却见到那些道士纷纷朝着那太极图方向跪倒。

    温华和萍儿都长大了嘴巴。

    “那好像是先生去的方向。”

    城中,江湖人士们纷纷看着那个方向,露出不能平静的骇然。

    “那是什么?”

    “神仙?”

    “陆地神仙?”

    “这世上,又多了一个陆地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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