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花园里,岑袖和岑黛的表情还有些不自然。

    不是没见过老太君发火,可像今日这样难看的脸色,她们却是极少见到。

    岑袖暗暗捏紧了袖子,一双眼睛忍不住放在了前方不远处岑骆舟的身上。

    她一直都晓得的,祖母和母亲始终不喜欢这个大哥哥。只怕如今二人的坏脸色,也有大哥岑骆舟的一份“功劳”。

    豫安牵着岑黛远离了前堂,却也没急着走,慢下脚步等着身后的岑骆舟。

    身着靛蓝锦衣的青年表情依旧冷硬,径直行至豫安身前,拱手行了一礼:“骆舟见过长公主殿下。”

    豫安扬了扬眉。

    是长公主殿下而非是三婶婶,她这位大侄子倒是有些意思。

    众多思绪一闪而过,豫安笑得和煦:“昨日幸而有侄儿救了宓阳,婶婶和你五妹妹都还没同你好好说声谢呢。”

    她垂下头,笑着看向岑黛:“宓阳该同哥哥说什么?”

    岑黛本是半躲在她身后,闻言站直了身,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乖巧行了一礼:“宓阳谢过大哥哥。”

    小女孩儿娇娇俏俏的,灵动又乖巧。

    岑骆舟顿了顿,第一次感受到了做哥哥的滋味儿,忍不住作势微咳一声:“五妹妹客气。”

    看着他强装老成的模样,豫安忍不住掩着嘴笑,待笑过之后便正了脸色,温声道:“昨日若不是侄儿出手相救,只怕宓阳最后可不只是着了凉这么简单。”

    她缓了缓脸上的表情:“婶婶欠你一份人情,以后侄儿若是有什么难处,可要记得来寻婶婶。”

    岑骆舟忍不住抬眼望她。

    豫安笑笑:“你三婶婶怎么说也还挂了当朝长公主的名头,手段尚在,可以帮着侄儿避过许多难关。”

    她牵住岑黛的手,似乎是准备走了:“侄儿若是有事,只管来长公主府。甚至有些你二伯父做不到的或是不能知晓的事……也大可来寻婶婶解决。”

    岑骆舟瞳孔微缩,下一刻却是释然。

    想来在他喊出来那一句“长公主殿下”的时候,他这位三婶婶就已经猜测到什么了罢?

    他抿唇抬头,目送豫安母女缓步走远。

    就在这时,乖顺地跟在母亲身后的岑黛忽地转过头来,迎着他的目光浅浅地笑了笑。

    明明是再娇软不过的笑,可配上那对亮晶晶的眼睛,却是忽地叫岑骆舟生出了几分不确定。

    他皱了皱眉。

    自己这个五妹妹,似乎是也察觉出了些什么?

    豫安长公主并未在意身后的动静,待出了荣国公府后门,才挑眉看向身侧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今日在荣华堂,宓阳为何要说那些话?”

    是在说岑袖岑裾争执一事了。

    岑黛弯弯唇角,状似天真道:“宓阳只是实话实说,昨日虽说是三姐姐撞我下去的,可究其根本,四姐姐分明也参与到了这件事里来。”

    豫安提醒她:“你四姐姐可不如表面那样好相与,你今日这么做,就不怕你四姐姐记恨了你?”

    岑黛抬头看她,眨了眨眼睛:“四姐姐欺负我做什么?宓阳又不住在荣国公府,什么也不与她争、什么也不碍着她,她与三姐姐处在一起,为何还要记恨我?”

    豫安立刻就懂了其中关窍。

    荣国公府的后院并没有公子哥儿,平素只有几个姐妹相争。真正与岑袖相争、碍着岑袖的,始终只有一个颇得荣国公宠爱的岑裾而已。

    只要有岑裾在一日,想来岑袖对于岑黛都是刻意拉拢,而非记恨的。

    岑黛抿着嘴笑:“想来这次女儿落水,也是四姐姐想让宓阳厌恶三姐姐,好同她交好罢?”

    豫安瞥了言笑晏晏的小姑娘一眼,眸光复杂:“你倒是将这背后的因果都给摸清楚了。”

    母女二人进了长公主府后门,豫安继续道:“你们三个虽是姐妹,可到底还是存了些许差距。荣国公府固然势大,可依旧敌不过皇族,你是御封的郡主,不必自降身份地同那两个姑娘争来斗去。”

    岑黛眉眼弯弯,牵着母亲的手不说话了。

    上辈子她便是同豫安一样,对荣家人如何丝毫不在意。

    只是如今她想要同岑骆舟交好、以期窥探前世死亡真相,必定是要蹚荣国公府的浑水的。岑家后宅的你来我往,她避无可避。

    豫安也不打算就着此事多说,待走过一段路后,吩咐冬葵领着岑黛回去自己的院子,自己则同张妈妈一道儿往京华园的方向去了。

    她揉了揉眉心,偏头问道:“近来京中可有什么出名的女先生么?”

    张妈妈垂下头,认真地想了想:“倒是有几位,只是如今年关将近,女先生们应当都回了老家准备过节,此时倒是不好叨扰着上门。”

    豫安皱了皱眉:“看来只能等到年后,再去着人为宓阳寻女先生了……”

    张妈妈掩着嘴笑:“公主年轻的时候可是才名不小哩,总归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公主亲自教导小殿下也是可行的。”

    豫安浅笑:“这倒是个主意。”

    一行人甫一踏进京华园,顿时就有机敏的婆子迎上来,躬身小声道:“殿下,早前宫中传了消息过来。”

    豫安挑眉:“皇兄?”忙快步走入厢房。

    越璟帝悄悄指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信里小心翼翼地问她岑家后院的事儿,又问她要不要兄长为她撑腰。

    一副深以为忧的语气直将豫安逗乐了,同张妈妈打趣道:“皇兄这番动作,莫不是以为本宫还压不住几个后宅妇人不成?”

    张妈妈也憋着笑:“陛下也只是担忧公主,毕竟这么多年过来了,小殿下还是第一次出事。”

    豫安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抬手将信纸叠好,温声道:“说的也是,只是皇兄未免太过看轻了他的嫡亲妹妹……待下午有空,我作回信一封,省得皇兄担心。”

    张妈妈笑眯眯地应了:“嗳。”

    午时。

    正在誊写古籍的岑黛停了手里的笔,长长呼出一口气,笑吟吟地带着冬葵出了院子,准备前往京华园与豫安一同用膳。

    “娘亲!”她娇娇俏俏地进了屋,抬头却见豫安沉着脸坐在上首。

    岑黛一愣。

    一旁的张妈妈苦笑着同她摇了摇头,低下头不肯说话了。

    岑黛抿了抿唇,径直走上前,钻进豫安温暖的怀里:“娘亲怎么了?”

    豫安笑笑:“没什么事,只是你祖母上午精神不大好,不久前还传了消息过来,说是病倒了。”

    岑黛默了默,心想岑老太君今日应当真的是气坏了。

    最上心的两个孙女儿当着她的面姐妹不和;最不欢喜的三媳妇难得过来请安,却是为了给她摆脸色;最厌恶的大房后辈竟然一声不吭地出息了。

    岑黛寻思着,若是自己是岑老太君,着实是要气的不轻。

    豫安叹了口气,牵着她往外间走:“你爹爹也得了消息,方才被你祖母的人带着去了国公府,说是要为老太君侍疾。”

    岑黛咋舌:“伯母不是在国公府么?怎么父亲还要……”

    国公府上下有荣国公夫人许氏操持,再不济还有一个荣国公,这侍疾的事怎么说也不该落到岑远道头上来才是。

    “谁知道呢。”

    豫安沉了沉眼,领着岑黛在餐桌前坐下:“用饭罢,你爹爹这时候不会回来的。”

    可豫安没想到的是,岑远道可不止是午间没有回来。

    岑黛下午留在京华园里练字读书,边读着边瞥向坐在她身边的豫安。

    起初她还能见着母亲愈发沉下来的脸色,后来却见豫安闭了闭眼,再抬起头时面色已经变得与以往无异了。

    待到黄昏时,张妈妈才低着头进了屋来:“公主,岑家的老太君病得严重,驸马爷留在那边侍疾,怕是今日……都不回来了。”

    不远处垂着脑袋听壁脚的岑黛一愣。自她懂事起,似乎岑远道就不曾同今日这般随性过。旁人只道是长公主过于严厉,约束驸马良多。

    约束不约束岑黛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家爹爹的确是极其顺着豫安的性子来。不知是本意如此,还是忌惮豫安背后的越璟帝。

    而如今,自家爹爹竟要玩一出彻夜不归了?

    “如此。”豫安音色淡淡,手上执了一张明黄的信封,正是上午越璟帝私下派人送来的东西。

    她捏着信封并一张自己早先写好的回信,径直扔进一旁的铜鉴银错宝珠熏炉里,眼看着火光将信封吞没,转头朝着岑黛轻笑:“宓阳晚间想吃什么?”

    岑黛愣了愣,回答:“想喝粥。”忍不住抬头又打量了母亲几眼。

    豫安面色如常,上前仔细看了岑黛今日做的功课读的书,笑着揉了揉岑黛的小脑袋:“宓阳辛苦了,晚些时候娘吩咐人给你端虾仁粥过去,先回自己的院子罢。”

    岑黛抿了抿唇,抱着豫安撒了好一会儿的娇,直把豫安逗笑了才罢休,整了衣袖裙摆同豫安认真道了告辞,这才带着冬葵出了厢房。

    目送两个小姑娘踩着夜色走远,豫安的眸光顿时沉了下来:“张嬷嬷。”

    张妈妈本是宫中嬷嬷,打小跟在她身边侍候的,后来与她一同出宫住进了长公主府,她也就改口叫了张妈妈。

    灰色布衣的妇人恭谨地垂下头:“奴婢在。”

    豫安抬眼望着灰暗的天空:“收拾收拾行装,明日准备入宫。”

    上午越璟帝小心翼翼地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兄长撑腰,午后她没有送去回信,想来璟帝应当懂了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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