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弟武松要回来了!”

    武大郎到底是走街串巷的,消息也灵通,知道了打虎英雄就是自己兄弟。

    苦心人,天不负。果然,没几日武大郎便遇见了兄弟。

    却说武松一日在街上闲行,只听背后一个人叫道:“兄弟,知县相公抬举你做了巡捕都头,怎不看顾我!”

    武松回头见了这人,不觉的──

    欣从额角眉边出,喜逐欢容笑口开。

    “啊呀……我的亲哥哥!”

    话音未落,武松也不管地下灰土泥尘,向着武大郎扑翻身便拜。武大郎将手在武松肩上一扶,只叫了一声“兄弟”,那眼泪就象溃了堤一样直淌下来。

    青天白日之下,一条彪形大汉向一个面目丑陋的侏儒低头叩拜,实在显得极其诡异与不和谐,道路上众人,尽皆看得呆了。

    今日的武松是谁?阳谷县的都头,自身还是名震山东八府的打虎英雄;武大郎又是谁?清河县一个卖炊饼的,长得又是身刚满五尺一米二二,面目丑陋,头脑可笑,曾被万人视作“三寸丁谷树皮”的。

    虽然身份悬殊、人品悬殊,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但武松还是扑翻身便拜,那一腔对自家哥哥的真情挚意,足以感撼天地!

    却说武大自从兄弟分别之后,因时遭饥馑,搬移在清河县紫石街赁房居住。人见他为人懦弱,模样猥蕤,起了他个浑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俗语言其身上粗糙,头脸窄狭故也。只因他这般软弱朴实,多欺侮也。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武大无甚生意,终日挑担子出去街上卖炊饼度日,移在大街坊张大户家临街房居住。张宅家下人见他本分,常看顾他,照顾他依旧卖些炊饼。闲时在铺中坐地,武大无不奉承。因此张宅家下人个个都欢喜,在大户面前一力与他说方便。因此大户连房钱也不问武大要。

    却说这张大户有万贯家财,百间房屋。大户家下人都说武大忠厚,见无妻小,因此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将丫鬟潘金莲嫁与他为妻。

    这武大自从娶了金莲,大户甚是看顾他。武大故此遂寻了紫石街西王皇亲房子,赁内外两间居住,依旧卖炊饼。

    好在还有几年前王伦的打点,紫石街的街坊邻里对武大都还不错。王婆也将王伦赠送武大的银子送上,不敢贪墨。

    有王伦打点看顾,在外武大并不受气,但是潘金莲却怨天尤人。

    原来这金莲自嫁武大,见他一味老实,人物猥瑣,甚是憎嫌,常与他合气。报怨大户:“普天世界断生了男子,何故将我嫁与这样个货!每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只是一味吃酒,着紧处却是锥钯也不动。奴端的那世里悔气,却嫁了他!是好苦也!”

    常无人处,唱个《山坡羊》为证:

    想当初,姻缘错配,奴把你当男儿汉看觑。不是奴自己夸奖,他乌鸦怎配鸾凤对!奴真金子埋在土里,他是块高号铜,怎与俺金色比!他本是块顽石,有甚福抱着我羊脂玉体!好似粪土上长出灵芝。奈何,随他怎样,到底奴心不美。听知:奴是块金砖,怎比泥土基!

    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女,若自己有几分颜色,所禀伶俐,配个好男子便罢了,若是武大这般,虽好杀也未免有几分憎嫌。自古佳人才子相配着的少,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

    武大每日自挑担儿出去卖炊饼,到晚方归。那妇人每日打发武大出门,只在帘子下嗑瓜子儿,一径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勾引浮浪子弟,日逐在门前弹胡博词,撒谜语,叫唱:“一块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嘴里?”油似滑的言语,无般不说出来。

    因此武大在紫石街又住不牢,要往别处搬移,与老婆商议。妇人道:“贼馄饨不晓事的,你赁人家房住,浅房浅屋,可知有小人罗唣!不如添几两银子,看相应的,典上他两间住,却也气概些,免受人欺侮。”武大道:“我那里有钱典房?”

    妇人道:“呸!浊才料,你是个男子汉,倒摆布不开,常交老娘受气。没有银子,把我的钗梳凑办了去,有何难处!过后有了再治不迟。”

    武大听老婆这般说,当下凑了十数两银子,典得县门前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第二层是楼,两个小小院落,甚是干净。

    武大自从搬到县西街上来,照旧卖炊饼过活,不想这日撞见自己嫡亲兄弟。当日兄弟相见,心中大喜。一面邀请到家中,让至楼上坐,房里唤出金莲来,与武松相见。

    因说道:“前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的,便是你的小叔。今新充了都头,是我一母同胞兄弟。”那妇人叉手向前,便道:“叔叔万福。”武松施礼,倒身下拜。妇人扶住武松道:“叔叔请起,折杀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礼。”

    两个相让了一回,都平磕了头起来。武松见妇人十分妖娆,只把头来低着,心说不知王伦哥哥所言属实不属实。

    不多时,武大安排酒饭,款待武松。

    说话中间,武大下楼买酒菜去了,丢下妇人,独自在楼上陪武松坐地。看了武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又想他打死了那大虫,毕竟有千百斤气力。口中不说,心下思量道:“一母所生的兄弟,怎生我家那身不满尺的丁树,三分似人七分似鬼,奴那世里遭瘟撞着他来!如今看起武松这般人壮健,何不叫他搬来我家住?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了。”

    于是一面堆下笑来,问道:“叔叔你如今在那里居住?每日饭食谁人整理?”

    武松道:“武二新充了都头,逐日答应上司,别处住不方便,胡乱在县前寻了个下处,每日拨两个土兵伏侍做饭。”

    妇人道:“叔叔何不搬来家里住?省的在县前土兵服侍做饭腌臜。一家里住,早晚要些汤水吃时,也方便些。就是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吃,也干净。”

    武松心有芥蒂,穆然道:“深谢嫂嫂。”

    妇人只想搭话,继续问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只得回答道:“虚度二十八岁。”妇人道:“原来叔叔倒长奴三岁。叔叔今番从那里来?”

    武松道:“在沧州住了一年有馀,只想哥哥在旧房居住,不道移在这里。”

    妇人道:“一言难尽。自从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负,才到这里来。若是叔叔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

    武松道:“家兄从来本分,不似武松撒泼。”妇人笑道:“怎的颠倒说!常言:人无刚强,安身不长。奴家平生性快,看不上那三打不回头,四打和身转的”

    听到这里武松面上不快,支应道:“家兄不惹祸,免得嫂嫂忧心。”心里却想着,只一见面便跟王伦哥哥所言一般无二,我还是要替哥哥警醒些。

    二人在楼上一递一句的说。有诗为证:

    叔嫂萍踪得偶逢,娇娆偏逞秀仪容。私心便欲成欢会,暗把邪言钓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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