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那个北上最繁华热闹的场子,如今不过残垣断壁,尘土尽散。

    横七竖八烧焦的柱子,在地上凌乱的堆叠着;四周,有不少的人在收拾残局,来来回回。

    火早已熄灭,黑烟也早已停歇;唯独逝不去的是那漫天弥散的焦臭味。

    男子就那样漠然的看着前方的一切,突然,在那一群收拾残局的人中捕捉到了什么;一双幽深的眸子亮如夜鹰,他的嘴角若有若无的擒了一抹冷笑;年轻的男子用那只被风吹的有些粗糙起皮的手拉了拉裹在脸上的破布,只身跟去。

    只见一个人双眼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后,在忙碌的人群中悄然离开。而那个人,就是私教坊的训教之一。

    他偷偷的出了人群,朝着后面的巷尾拐去,到了一户不好不坏的家里,打包了细软,就朝着鸾城城口走。

    一路上他极具小心,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像是怕被什么人跟踪一般;等到出了城门口的瞬间,那人脸上的神色才有所放缓。

    他颠了颠包裹,包裹不大,却似乎有些沉重;每每走不了几步便要换个肩头耷拉。

    冰寒刺骨的烈烈寒风,没有给这个人造成什么影响,反而是他粗重的喘息在夜间化成的白雾,和不时用手擦拭额头的动作,显示着,这个人内心焦灼的情绪。

    当他一连走了几里路来到一片平坦沙地坐下开始用手捶打自己双腿时;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沙哑声音在他身后冷冷回荡:“怎么,这就走累了?”

    那个声音在这如同冰窖般的深夜里,仿佛一个来自深渊的鬼,带着觊觎的窥视,与嘲讽顽劣,正慢慢的,沿着地狱的边缘往上攀爬,来到他的身边。

    “谁?!”男人被惊的从地上弹了起来;神色慌张的四处望着,最后,他才意识到,声音来自自己的背后,猛地回过身去。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一身污迹衣服破败的男子,那个男子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半头;脸被严严实实的遮着,只露出了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而那双眼睛,却如同夜间豺狼的双目一般明亮;不带丝毫的情绪,唯独有一种寒意透出。

    “你……你是谁?!”男人吓的倒退了几步,抱紧自己沉甸甸的包裹。

    蒙面的男子冷冷笑了一声:“这才几天,你就认不出我了?”

    男人眼中一阵茫然,他对面前的人没有丝毫印象;但当他看见破落的衣服口子里,显露的黑色图腾时,他整个人愣在了当场,并且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

    看着那个男人抖若筛糠的身子,蒙面人微微低头,看了看破裂的胸襟,又是一声冷笑:“记起来了?”

    “不……不管我的事,我们……我们也是奉命办事……”那个男人不住后退着,而蒙面的男子则是步步紧逼。

    “奉命办事?你说的是天忆院的老板?他死了。”幽冷嘶哑的声音从那人面上的破布里响起。

    “对……是……是他……是他让我们好好教你……。”男人的脚不小心踩到了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头上,被崴了一下,然后跌倒,他的包裹散落在地上,顿时一堆珠光宝气的金银就露了出来。然而此时,他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去管那些散落的珠宝,也无心理会自己的脚。只是不断的往后爬着。

    突然,对面的人蹲下一把扯住了自己的领口;如同暗夜中隐秘的野兽般的双眸盯着他,冷冷开口:“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因为那个非人的经历,他只要一闭上双眼,噩梦就如潮水奔腾而来,让他没有一天能够安然入睡;因为那个不齿的经历,他只要一看到自己那个心仪的女子,他就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茅坑的秽物,只要与之触碰,甚至是多说一句话,都会将那个女子污染。

    没有人会体会到大泽林见到那个女子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欢喜与悲哀,那种天差地别的落差感,险些将其吞没。

    如果,以前在他心中,小宫主是天上的明月,他是地上的尘埃;那么现在,明月依旧,但尘埃已然变成了连他自己都无法言喻的最肮脏粗鄙的东西。

    有的事情,洁身自好的女子在意着,男子同样也会去在意。

    但是,他所在意的那种懵懂的美好,却被一次又一次的打破!

    “我们……我们教了你那么多……你主人会喜欢,以后,你就是……就是你主人最在意的侍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难道……难道不好吗……”

    颤抖的声音将墨霜从无限的思绪中拉回;他冷冷的看着那个棒槌似的人,嘶哑的声音在破布后响起:“主人?侍宠?你们死到临头,还那么觉得?”

    男人惊恐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陡然道:“你是义军?!”

    “义军?”墨霜嗤笑,他不再答话,而是从腰间抽出一个玉锥在男人眼前晃了晃。

    男人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愣住了。

    那个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私教坊的“刑具”之一——盏台玉莲。

    “你要干什么?!”男人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

    墨霜的剑眉微微一挑:“这个东西,你们对我用过很多次;把它用在你们身上,再合适不过!”

    男人又想往后退,仿佛想起了那个器具不大光彩的用途;却被墨霜死死的擒住。

    他惊诧这个之前没多少气力的人,怎的此刻会有这么大的力量,那一只手简直就是一把坚实的铁钳,牢固的夹着自己,让自己丝毫动弹不得;男人的眼睛睁的铜铃大。

    “我,不会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对你。”墨霜冷冷开口。

    然而不等男人下意识的松口气,一股揪心的巨痛就在自己的腹部绽开!他还来不及惨叫,一只手已经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嘴巴。

    玉锥的尖端本是圆滑的,却在男子惊人的力道下,直接穿肠而过;拔出的瞬间,一片嫣红。

    就这样,墨霜状如疯魔的连续捅了三下,却尽避要害。漆黑的眸子里渐渐渗出了一种暗红,带着一丝快意。

    “说,其他两个人,在哪里?”男人的耳畔恍惚间响起了低沉嘶哑的声音。“说出来,我放过你,不说……我在你身上开三十个骷髅。”

    那人看着自己腹部和腿上的血孔,大惊失色,口中吱吱呜呜。

    墨霜放开捂对方嘴巴的手,冷冷的看着他。

    “不……不知道……”

    “不知道?”

    已然鲜红的玉锥再度被举起,这次对准了男人的双眼。

    “但……但是,我听说他们被人救了!”男人惊恐万状的看着那个还在滴血的锥子,连忙补充。

    “把话说完,别想跟我拖延时间!”墨霜冰冷的眸子里透着深红的血色。

    “我听他们说,他们被救到白府了!我……我只是听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

    “白府?”墨霜的眉微微蹙起。

    “对……对,方圆千里,只有……只有那一家白府……”男人的声音已经颤抖的带着哭腔。

    墨霜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脸上的神色越发不善。

    “可……可以放我了吗……我真的……只是奉命……大爷……我……我不知道你不是……”

    “侍宠”两个字还未出口,男人的胸口直接被玉锥洞穿;抽搐了几下,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天空中没有繁星和月光,冰冷的沙地上,衣衫褴褛的人缓缓直立起来,他淡淡的看着胸口上插着锥子的人,有些嫌恶的囔囔自语:“说出那两个字,是要付出代价的。”

    鲜血顺着玉锥压抑的喷涌出来,在身上汇成一条小溪后流淌到沙地里;大量的鲜红不断的浸染着黄色的沙土,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小片嫣红湿软的小滩。

    墨霜看了一眼人,看了一眼一地的金银;微微顿了顿,却终是没俯身去拿;昏暗的夜色中,男子踏着那一地的财物,朝着大泽林的方向走去。

    几天后,白府大门外,站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

    “我要见你家主!”

    那个乞丐似的人这么说道。

    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然后便想着是哪儿来的疯子,欲将人赶走。然而,就在棍棒举起的那一刻,那个乞丐突然发难,双手一钳,将当头劈下来的棍棒死死握住,他们竟是无法将之挪动半分!

    接着,那两个看守就被一股大力甩出去,直接撞在院内的护门石碑上;气血翻涌,哇的一口猩红从口中喷出。

    仿佛是院内的人察觉到了不对,纷纷往这边赶来;各个夹枪带棒将那个乞丐围成了一圈;眼中尽是警惕之色。

    男子面无表情,阴冷的目光藏在破布之后,熠熠生辉。

    “我要,见你们家主!”嘶哑的声音如同金属磨砺着粗石,在众人耳中想起。

    “你是什么人?!”人群中终于有人开口问了句。

    然而墨霜并没有回答,冷冷的看着手持各色武器的侍卫,就要动手。

    就在他即将动手的刹那间,一个男音带着些许的疑惑自众人身后响起:“……墨霜?……”

    那人仿佛是在确认对方的身份一样,上前细细打量着。然后,他的疑问在墨霜摘下裹着头的破布的那一刻,得到了答复。

    “黄岳”算是打过招呼一样的淡淡点了点头。

    黄岳挥退了那群紧张的人后,不由分说的带着墨霜走向内院。

    “你们料到我会来?”一路沉默跟随黄岳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后,缓缓问了一句。

    然而,前面的脚步毫不慢,像是一切都再正常不过的点了点头予以了肯定的回答。

    墨霜深邃的眼眸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晦暗;他冷冷一笑——看来,左权使在整件事里,也有着不轻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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