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完成。

    旧时代的统治者和那些一直获胜的社会的实际控制者还没有应对这种有组织有目的反抗的经验,因为对于这场风波的应对极为迟钝。

    各个矿场的雇工协会秘密地训练着雇工协会的正式成员,也有隐藏在其中的人秘密汇报,但是具体要做什么他们并不清楚。

    湖霖的提议要到十二月初的年末议事中才能最终得到答复,这个时间差提供了充足的舆论准备时间。

    经过一个多月不间断的舆论宣传,闽城众人普遍对矿工的命运表示了同情,也认同了里面提出的一些理念,诸如最简单的以人为本、人权平等之类的东西。

    有礼有节,这一场舆论战闽城的墨色分子完全占据了上风。

    陈健用尽所有的威望和力量,压制了内部的激进派别,在舆论宣传上完全没有提及任何政治改革的说法,仅有简单的经济改良。

    这是极为危险的一次,十三人的委员会中,支持陈健的包括陈健自己才得了七票。

    因为矿工那边组织过程的顺利,让一些人信心大增,认为应该把动静弄的大一点,为更多的人争取利益,而不仅仅是矿工和算是半个基本盘的码头工人,吓得得到消息的陈健连夜从南安跑回了闽城。

    在风波已经酝酿到马上就要爆发的时候,委员会的人暂停了一切活动,开了三天的秘密会议,陈健以微弱的优势获得了胜利。

    这场胜利让陈健看到了危险,一旦这场斗争获得了初步的胜利,墨党内部分裂已经不可避免,至少会分成三派。

    他已经做好了党内分裂的准备,并且排除掉他的名声和财力支持,可能他这一派才是少数派。

    团结已无可能,这是第一次搞事,但也可能是墨党最后一次团结地搞事。

    这条路是漫长的,并且和手工业和大工厂的发展息息相关,谁也不可能跳出时代。

    大体上就是在手工业大发展的时候开始空想,东西方加上这里都是一样,公有制、人人劳动、平均分配,但是具体怎么搞没说,只用各种书籍描绘这种不可能存在的世界。乌托邦、太阳城、聚合庄、宗族社、梦城、之前的北方城市起义都属于这一类。

    随着手工业继续发展,小型手工厂建立,新的空想开始出现。禁欲主义、圣徒心态、绝对平均主义、无私奉献是第二步的主流。这是以大约手工业朝着工厂制过度、农村赤贫等为基础的,经济基础决定了大多数人幻想的美好世界就是这样,实际上这才是第二步。

    而再之后才是各种形形色色的改良、空想、福利、集体制、社保、合作制等等,并且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思想流派,这是第一步三百年后的主流。

    更之后的第四步才是正途,而这四步之间每一步在正常的历史里都差了百年,有时候觉得可以直接跳过去,但实际上却一步都跳不过去。只是因为时间差和全球各地生产力的不同,产生了诡异的局面。

    内部形形色色,分裂不可避免,今天的同路人将来免不了要兵戎相见。

    改良主义的错误在于,它把底层生活状况通过改良而得到的局部的和微小的改善,看作雇工可以由此而得到解放的根本途径。改良可以在一定限度内改善劳动人民的生存条件和权利,但这种改善以不危害统治为前提,资产阶级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根本利益才有可能对无产阶级实行微小的“让步”,当无产阶级争取自身利益的斗争一旦超出资产阶级所允许的范围,资产阶级就必然进行镇压。

    但这种错误此时反而是一种正确,一种时代局限性的历史正确,因为没有能力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只能做资产阶级的鼓吹者和涂脂抹粉的道德改良,以获取他们的支持与他们组成某种不涉及到不触及基本利益的同盟。

    陈健是坚持这一点的,必要的时候如果他成为了国人议事会的成员,不介意在捣毁机器运动发生的时候,投镇压票,把他们仅有的一点生产资料剥夺要么去工厂要么去殖民地求活。

    这些人的遭遇是迟早的,无非是几十年慢慢煮还是几年之内快速油炸的区别。

    他是做好了被人戳脊梁骨甚至被如今的朋友们唾骂的觉悟的,当他对镇压投支持票的那天就是墨党彻底分裂的日子,而这场镇压随着新的手工和水力畜力机的研究已经并不遥远。

    闽城的优势是附近的驻军不是精锐的富裕自耕农良家子军团,而是以市民和流民为主的普通军团,自耕农军团镇压起来从不手软是旧时代的绝对基本盘,但是市民和流民则可以争取到支持。

    同样闽城的手工业和商业发达,除了手工业作坊、大行会之外,很大一部分手工业的模式是行会即将解体的承包制。

    商人们提供蚕丝、棉花、棉纱之类给一些家庭小手工业,由家庭小手工业做成产品他们再回收。家庭小手工业受到行会和承包商的双重压迫,而一些税务也被暗中转嫁到他们的头上。

    这样的承包制在闽城有很大的基础,所以内部的分歧也就出现在这。

    随着矿工组织的完善、陈健从利益分析和底线接受给他们灌输了信心让他们确信这一次可以成功的时候,激进派和冒险派提出了新的要求。

    他们认为可不可以借着这一次矿工争取利益的春风,顺便着解散行会、与承包商为家庭手工业要求更高的工资、甚至提出成立郡县第二议事会即平民议事会的说法,以争取政治权利。

    就是这样的想法,吓得陈健放弃了在南安处理棉花收购和运河竣工、与矿主秘密谈判之类的事,马不停蹄地跑到了闽城,开了三天的会。

    当时陈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是吓得半死,一旦发生那肯定就是无情镇压,自己就算不死那也要被抓进去。当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名望,可能会有资格进都城的那所最高级的监狱,不太至于被杀,可这也不是他愿意的。逃跑也不可能,他是有自己底线的,在上面签了名字,一旦出事那是要殉道的。

    不是他们要求的不对,是条件根本不成熟,第二议事会平民会的想法可以,将来工商业和组织更发达了,沿海地区大发展内陆地区沦为原材料供应地,革新与守旧以沿海和内部打一场内战都可以。

    没打过内战的资产阶级变革,没有成为一个强国的潜质,只会成为旧社会寄生难以祛除的半死尸。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但是现在就靠一郡那就是作死。

    即便陈健的威望还可以,摆事实讲道理喊得嗓子都哑了,三天之后也不过一票的微弱优势压制住了剩余人的想法。

    反对陈健的人是可敬的,他们不是为了自己,而真的是为了人的权利、自由、博爱、平等和更多的人更好的生活。

    对于陈健所说的一旦扩大要求必然失败的说法,他们很认同。但是他们颇有一点碧血铸剑以血变法的气势,觉得就算是失败了也会让统治者知道这样已经很不公平了,需要变革了,否则底层的怨气迟早要出事。

    诚然如他们所说,不流血什么事也干不成。从克伦威尔到南北战争,从尼德兰独立到法国大革命,流过血才能变革,否则绝不可能。

    如今这些人要做的,其实只是资产阶级革命,和不久后的主流世界做的一样,只是不同的环境下的变种。

    迟早得做,但不是现在。

    以微弱的优势获胜后,按照当初成立党派的约定,一旦达成了意见做出了表决,只能坚决执行,那些反对者压制了自己的意见,心中却已经生出了一些不满和疑惑。

    包括支持陈健的几个人,心中也难免对陈健有些意见,这一次陈健算是把之前积累的声望都用干净了。

    因为这一次请愿获胜的可能性高,而可能性越高陈健的威望就掉的越快,即便这一次的整体部署是他提出的。

    一旦获胜,这些人就会认为如果按他们说的更激进些或许也能成功,相反失败才会让陈健的威望涨得快,然而陈健实在不忍用这些人的死验证自己的正确,这让问题变得很奇怪。

    胜了,威望下降,要分裂,三分四分都有可能。

    败了,威望上升,团结幸存者,增加凝聚力。

    陈健只能选择获胜与分裂,不想和不敢选择失败与凝聚。

    为了防止难以控制的情况发生,陈健仔细检查了一遍党产的支出、武器的储存等情况,直到十一月的最后几天,这才放心,大家还是遵从了那三天做出的不将失态扩大的决定。

    心惊肉跳之后,陈健的心也放下来,留在了闽城,商定好了最后的结果。

    十二月初二,明天就是年终议事会召开的日子,陈健也等到了所有他想要的消息。

    从大河入海口回来的快船和闽河上游回来的船只告诉他,粮食已经在路上。

    矿工们也已经按照请愿书已经被同意的情况,组织了雇工协会的安全监察会和禁止鞭刑委员会,准备随时介入煤矿的管理。

    流氓头目亲自来拜会了陈健,与陈健喝了半天的茶。

    棉花投机商正式放弃与陈健的皮棉收购竞争,放出狠话,要让陈健好看。派人去焚烧棉花仓库,被看守发现双方发生了冲突,南安县的治安官介入站在陈健这边。

    运河竣工在即,南安县令嗟远山将会去参加五天后的竣工仪式,从县收入中拿出了一些钱购买了运河的一小部分股权,作为政绩投资以证明眼光的一部分,并会在随后宴请南安的各个矿主,书写了建议民间修路挖河的提议书向上递交。

    ……

    一切准备都已就绪,就等着明天,十二月初三的议事会拒绝请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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