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星和月亮,漆黑如墨,隐隐传来鬼魂哭喊叫嚣之声。

    身边忽地出现一盏闪着灼灼火光的油皮灯笼,将四周照得更加骇人。

    那正提着灯笼的红莲公主松开拎着我后领的一只手,往前方招了招。想是此处四下无人,她丝毫不担心我能溜走或者被谁劫走。

    借着油皮灯笼的火光,我终于看清了周遭景象,果然除了红莲和我,空无一人。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硬石子路,膈应的我脚底生疼。眼前是一片黑红黑红的血河,咕咚咕咚冒着惨淡的泡沫,空气里满是刺鼻的河水膻气与血液的腥臭。

    那红莲高举着油皮灯笼,走近这血河。她手中那灯笼一接近河面,原本正常的火光竟诡异地,由黄变蓝,由蓝转红,最后,竟如同被那血河中血水染过一般,变成了可怕的暗红色!

    四周闷热难耐,也没有风,红莲那暗红裙袂却诡异地上下翻飞。我轻拍衣袖,安抚着此时正在我袖中瑟瑟发抖的白泽兔。

    红莲满面冷峻严肃,一丝不苟地对着空无一物的水面招手。很快,河面起了反应,咕咚咕咚咕咚的泡沫越聚越多,缓缓钻出一个乌龟脑袋,紧接着,龟壳也慢慢浮出水面。

    巨大的,暗褐色的龟壳,足足可以躺下一个人!

    “去哪里?”阴森低沉的声音。

    “魔界。”

    “好,几个人?”

    “两个。”

    “好,你先过来。”

    但见那红莲蹲下身,竟将耳朵贴近大乌龟的嘴边。那乌龟对她不知道耳语了什么,紧接着,她似乎短暂思考了一下,又将嘴贴近大乌龟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随后,那乌龟便让她踏上自己的龟壳。同时,伴着咕咚咕咚咕咚之声,又冒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褐色乌龟,自动游至我正前方!

    红莲盘腿坐于龟壳之上,冷傲凌厉的双眼给我使了个命令的眼色,我立马明白了,只得也依葫芦画瓢地行至第二只龟面前,将耳朵贴近它的嘴。

    那乌龟依然是低沉可怖的音色,确是轻轻耳语问道:“你的真身是谁?”

    熟悉的画面场景浮现,因之前有过经验,此时我并不那么慌张。

    我也对它耳语道:“我是雪兔。”

    岂料那龟闻言,微微抬眼意味深长地将我一望,便缓缓转身游走了。

    还停在一边的红莲见此状,愤怒地站起身,拿出三叉戟指着我,怒斥道:“跟它说实话!不然我弄死你!”

    白泽兔在我袖中抖了抖,密语对我道:“这血河是六界的交界渡口,这摆渡龟以秘密为渡资,一龟仅能载一人。六界人妖魔神,无一例外。”

    我一时心中忐忑。

    看着那红莲一副凶神恶煞行将冲回河岸弄死我的架势,我赶忙叫住了那渐游渐远的乌龟。

    重新来过,它依然问了之前同样的问题,我只得以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告诉它:“我是冻天城天寒玄冰。”

    它面无表情,但却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让我走上它的龟壳,我照做。

    两只摆渡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以相同的速度,不急不缓地往魔界方向游去。

    我心中暗道糟糕,此番和白泽兔若真被劫持去了魔界,怕是再难以回来了。

    渐行渐远,眼见来时河岸很快便消失不见了,我一时心急如焚!

    盘坐于龟壳之上,我忍不住手中变出两尺来长的冰凌,在那血水里轻轻搅动,想看看能不能寻到一线生机。

    那红莲警惕地盯着我手上动作,想是也不信我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只当我搅拌着玩,便也什么都没说。

    冰凌分开这些丝丝缕缕的魂聚之水,我仔细寻找着这水中魂魄。我希望可以找到那么一丝不甘被困于此的阴魂,用冰凌引它上来,干扰红莲,趁机逃跑。

    “不要做傻事。”我那摆渡龟竟能看出我的心思!但见他回过头,轻声对我道,并给了我一个示意靠近的眼神。

    我忙停下手中动作,再次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边。

    “血河之上,无法腾空,一旦缠斗落入河水,灰飞烟灭。”

    苍天、大地、谁来救我!

    不知是不是佛祖爷爷听到了我心中的求救,载着我救星的摆渡龟竟迎面游来!

    美丽顺滑的银发,在他手中油皮灯火光的照耀下,如奔流倾泻的瀑布,微微荡漾起伏,如有生命一般。

    高贵冷傲的脸,坚毅而略带神伤的眼,向我射来一束不知是感叹还是疑惑的目光。尽管他只是站在一个灰暗丑陋的摆渡龟背上,却仍是难掩周身的王者贵气。

    “城主!”白泽兔竟是激动得喊叫着跳出我的袖子,蹦至摆渡龟的脑袋上,朝那银发公子扯着嗓子拼命叫喊。

    对面来人似是惊了一下,眼光偏离了我,看向不远处的红莲,登时眼中冒火,手中刹时间多了一把白色长弓!

    直立于龟壳的银发公子拉满弦,箭如流星,精准地向红莲射去!

    飞箭将将要射至红莲,红莲那摆渡龟一口咬住那箭。不想这摆渡龟竟一点儿也不似那观尘镜中的普通乌龟动作迟缓。

    红莲那龟吐出断箭,那箭瞬间被汹涌血河浸没。

    “不要在血河之上缠斗。”空旷阴沉的声音,不知出自哪知摆渡龟之口。

    见那银发公子如此神勇,且一副与那红莲女魔有血海深仇的模样,我顿生一计。

    “那边的公子,我们行错了方向,敢问公子去往何处?”我朝着那人喊道。

    “九重天界。”听他这么说,我心中大喜!

    “可巧,我们也去那儿!”

    “你们跟着我便是了。”银发公子高声回应我。

    一阵狂喜,我低头叫我那摆渡龟跟着银发公子那龟的行径方向调头。摆渡龟照做。

    我微笑着侧脸看见红莲那气到要爆炸的表情,心中更是欢畅。

    其实我早便已看出红莲很是忌惮这公子。那箭射向她时,她那表情将恐惧之色暴露无遗。于是乎我料定她绝不敢也跟着我们上岸。

    看着红莲那龟离我们越来越远,我遥遥回望向她,给了她一个很是灿烂的笑容。

    回至河岸,我携白泽兔与银发公子先后上岸。我们与他一道驾了云,往九重天天宫方向飞去。

    一路上,白泽兔叽叽喳喳城主长城主短地唠叨不停。高冷的银发公子也不爱答话,只是偶尔应她两句。白泽兔倒也不生气,依旧热情洋溢地与之攀谈着。

    从他们没头没尾的闲言碎语间,我似乎又掌握了很多奇闻轶事。

    这银发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亲人,冻天城主凌霜影!

    白泽兔多年前也去冻天城游历过,可谓对这位高冷帅气的城主崇拜至极,恨不能自己立马变成人身嫁给他!

    为了能尽量长时间地呆在冻天城,她竟混迹于冻天城雪兔族群中。可是天长日久还是被发现了,雪兔首领劝她早些回妖界,说这冻天城气候着实不适合白泽兔修行。白泽兔只得黯然神伤依依不舍地离去。

    而现如今冻天城已被封印,却只有修为最高的城主可以随意进出。毕竟以城主的修为不可能感染火气恶疾,且天帝也不敢连城主也软禁在冻天城。于是乎,凌霜影便也在六界四处游历,寻找解决冻天城内忧外患的方法。

    而一百年前他也听说放在情缘殿的天寒玄冰丢了,着急万分,便已寻找至今。此番,便是再上九重天找武阳帝君讨论寻找冰雕之事。

    其实白泽兔与凌霜影聊到找冰雕之事时,也微微望了望我。见我迅速躲开她的眼神,她便心领神会地绕开了这个话题。

    一行三众直接去了开阳宫,还未进大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争执之声。

    “都是你、又是你!上次东海之事自作主张强行破那水银笼,害她受伤!此番,又是你那馊主意让她先回开阳宫!她若是和我们一直在一起,岂会被那红莲掳了去!”炙弦暴怒的一串指责。

    “东海之事,若不是你莫名其妙冤枉玲珑,岂会有之后的种种!我那时还不是为了救你才……今日之事,你若是按我说的陪她一起回开阳宫,又岂会有之后种种!”元风强压怒火的辩驳着,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这么生气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行了,既然沙海镜和天界别处都找不到,想是已经被掳去魔界了,我们现在去血河吧。”帝君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可奈何。

    我和凌霜影出现在他们眼前时,所有人都一片欣喜凌乱。

    狐狸更是一个箭步冲过来就抱住了我,还用力地晃着我的身子,力道大得简直要把人晃散架了,边晃边咕哝着什么我不省心我可恶之类的字眼。

    “你可算回来了。”元风行至我身边轻轻一句,竟是带了一丝脆弱之意。这么仙气的一个人,这语气听起来竟莫名让人有点伤情。

    他们见到凌霜影时,倒是并不似我料想的那般惊讶。

    炙弦还提议贡献出自己的火云宫给凌霜影住。凌霜影只说自己不喜欢带火字的宫殿,炙弦愤懑得握拳就要打他。当然,堂堂天界神君自是不会在冻天城主面前真落拳的。

    最后,凌霜影跟着夜羽和元风去了玄穹宫。而炙弦,十分自觉地在开阳宫寻了个离我最近的厢房住下。

    “师父,师弟自己有那么大宫殿,还要和我们住吗?”我拉住帝君急急问道。

    虽然我挺喜欢我这师弟,可是他这过于热情性子着实让我有些害怕。

    毕竟我现在的状况,怎么说呢,还是朝不保夕,任重道远,真是不知如何面对这整日胡思乱想而又一无所知的狐狸。

    这几日,帝君时常都往玄穹宫跑,估计是去和元风、凌霜影商量一些事情,也许还有些与我有关的事。

    虽是十分好奇,但碍于炙弦一直都在开阳宫粘着我,我也不好多问帝君。

    其实我也想过,炙弦对我这般好,为何我不干脆告诉他一切算了。毕竟连白泽兔和夜羽都知道了,现下帝君他们又一直和那冻天城主凌霜影整日混在一起,搞不好凌霜影很快也会知道。

    而为何我独独要一直瞒着炙弦君呢?他这么信任我,从不多问,送我隐灵镯,为我入东海,跳沙海,百年求得一见我,为何我潜意识里还在提放他?难道他还不值得我信任吗?

    是了,现如今,我已经从白泽兔那里得知,炎烈去找过火灵狐妖王一起修炼什么混沌圣火。六界之内,冻天城精灵最怕火。

    炎烈莫不是想联合妖界一起对付我们,他还想把女儿红莲嫁给炙弦,他们的关系,也许并不简单。

    如此这般考虑再三,纵使炙弦再好,我也只能和他保持距离。

    帝君既一直不在,我便也没有新的课业。趁着今夜炙弦没来粘着我,我便继续练习练习那保命绝招——隐身术。

    我调动灵力,念着诀,隐身完成。随后我便晃晃悠悠在夜色唯美的开阳宫花园里转悠,

    晃荡着便撞到个什么物件。

    那物件被我撞到后,显出形来,不是狐狸,却是哪个。

    狐狸这厮,居然大晚上隐身在这花园里吓唬我,真正是不把我这师姐放眼里了。

    炙弦宽袍玉带,背对一轮圆月,习习晚风中袂裾飞扬,平日里似嗔还笑的含情吊梢眼此时乌眸黑睛不辨神色。

    淡淡月华丝丝缕缕透过他的乌黑长发倾泻而下,我竟一阵心悸,慌忙扭头将将要回厢房。

    “冰凝。”

    他叫住我,我自知该赶紧离开,却因他那一声唤,如被施了定身术般再挪不动半步。

    炙弦双手扶住我的两肩,将我生生掰转过身。一双狭长桃花多情目一如既往。

    我抽开双手,退远了他几步:“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只得收回双手,眼中光晕明暗不定。

    “我不在乎你心里还有他,也不屑,只要最后陪着你的人是我,我便知足。”

    心中寒凉之意渐起,抬眼再看他,却是月光清明中的一脸狡黠含笑桃花目。

    “哈哈,有本君在你身边,你怎么可能还念着别人?”

    听及此,我登时冒火,举拳便要揍他:“为何半夜三更在此惊吓师姐?”

    “你为何在此,我便为何在此,我也在练习隐身嘛!”狐狸眼角轻轻一挑。“师姐,我们一起练习如何,一起隐着身形,你前面跑,我后面追。追到你便就是我的了!如何?”

    “炙弦,别闹了。”我认真说道。

    “那反过来,师姐来追我,追到了我便是你的!”

    “炙弦。”我再次正色唤他。

    他眼色顿住,垂落的双手微微握成了拳。

    “冰凝,或者你不喜欢一直练隐身术,那明日我们去沙海镜练习御火之术?”他努力恢复眼色,融融笑道:“你若只喜欢用寒月,明日我便站着让你砍,只要你高兴,如何?”

    “炙弦,你知道的,不是隐身术、不是御火术、不是寒月……”

    “别这么叫我!“炙弦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我宁愿你只叫我狐狸。你知道吗,我也想唤你凝儿,可是我受不了用别人已经对你用过的亲昵称呼!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可以疏远我!”

    最终,不欢而散。

    然而第二天起床后,狐狸还是和往常一样嘻嘻哈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日子平淡却安宁,甜蜜而忧伤地过着。

    帝君每日只有很少的时间在开阳宫,元风他们也再未曾来过。大多时间我便与炙弦师弟,白泽兔,还有几个开阳宫的小仙侍们练练法术,吃吃喝喝,闲扯闲聊。

    一日,天米来找炙弦,竟是那东海的玲珑公主面色不善地冲到了火云宫,却未寻到炙弦。天米见她来者不善,便也不敢告诉她炙弦这些天都住在开阳宫。现下那玲珑公主前脚刚走,天米便急急来报。

    “可恶的龙婆!找我作甚?”炙弦坐在花园的一棵桃树下,咬牙切齿道。

    “好像是太子一直闭门不见她,她觉着是神君您撺掇的。”站在一边的天米,弓着身,怯怯答道,声音越来越轻。

    “人家都来找你了,你便去见见又如何?”我趴在草地上边剥着核桃边斜眼一笑劝着炙弦。

    “她现下在哪里?”狐狸不甚耐烦地问着天米。

    “她临走时说她会先住在水德星君那儿。”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绝不可与他人提起我常在开阳宫。”

    “天米明白。”

    天米走后不久,炙弦也离开了,他说他还是去会会这龙婆为好,免得她打听到自己常在开阳宫,来这里找他麻烦,反而还会影响到我。

    狐狸这师弟其实还是很细致周到的,只不过这回大家都失算了。

    炙弦前脚刚走,那玲珑公主便闹上开阳宫,人还没进来,赤金龙鞭就已经拿在手上。吓得几个小仙侍急急解释炙弦已经回了火云宫。

    可这玲珑公主岂是个省油的灯。她说不信,硬是闯了进来。搜到厢房见着我,倨傲地打量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

    本以为可以安安稳稳地请走这尊神,孰料那不知死活的白泽兔不早不晚从花园耍子完了正好进来厢房,与那准备出门的玲珑公主撞了个照面。

    登时那公主眼色就变了,我心下一惊,不好,百年前我这兔子模样可是与这东海公主有过一段故事。而百年后我和其他仙侍闲聊时,亦听说好像元风因那东海之事重伤了自己的宝贝宠物兔,便再不肯见那玲珑。

    此番这刁蛮公主见着和我那时一模一样的白泽兔,怕不是也要将她当作我来报仇了!

    果如所料,那公主最后一脸得意满足地拎着白泽兔一双长耳朵扭着扭着离开了开阳宫。

    哎,别急啊小白,本仙一定救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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