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风神情带着轻叹,放眼四面八方,比起去年的生机盎然,如今的这里,水田中空不见劳作的人,更不见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孩子,牛驴不是装着满满的农产品进城去贩卖,反而给人一种举家搬迁的感觉。

    “公子,您是想进岐州城么?”一个牵着牛车的老人突然朝着顾城风扬手打招呼。

    “是!”顾城风微微颔首。

    “别进这位公子,今日岐州肯定又有朝庭大官要来,岐州城城门全挤满了官爷,那道上呀,都铺了厚厚的地毯。我们老百姓已经不让进城!”老人长叹一声,又道,“今儿一早,俺原本想进城卖掉些鱼多换几文钱,看来都不行喽!”牵牛的老人含了一口水烟,抬着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几眼顾城风,“瞧公子打扮也不俗,出门怎么是一个人?最近这明州郡不太平呀,广阳镇一下就死了三千多个人,冤气冲天呀,大家都说大灾要来了,哎,都当今的圣上好男色,惹了一个男妖,被迷惑了。所以,天要降灾于给我们苍月国哦,明州郡那些有银子大官人都往大魏方向跑了,俺们没银子,先带着孙子去隔壁的郡县躲上几个月,公子您怎么还往里面挤。”

    桃花眸划过一道阴霾,顾城风沉了沉声,“老人家,朝庭难道不出面抚恤?”广阳镇灾患后,他除了下令彻察,还下旨让明州郡的官员安抚当地百姓的情绪,并控制流言蜚语。

    没料到,在这偏远的小农庄还可以听到一个农民在议论帝王专宠男色。

    这时一个驾着驴车的人经过,懒洋洋的口气中带着不满,“谁顾得上哦,这朝庭三天来一个小官,五天来一个大官,这些郡府的老爷们给他们接风都来不及,哪想得起我们这些老百姓!哎,大伙都说,这是苍月要亡国的征兆呀!”

    驴车上的妇人急忙阻止,“就你多嘴多舌,这话能朝着生人乱说么?”说完,急着向顾城风点头,“公子,我家这口子一大早还没清醒,您别把他的屁话当真!”

    那老汉似乎也警觉方才自已失口冲撞了当今的圣上,而瞧眼前的年青人,要是朝庭里派来的密探,那他岂不是犯了死罪,当下,再不敢开口,急急拉着牛车离开。

    顾城风心中已有数,也不再追问百姓,反而引起恐慌。

    他知道他这一夜的疾驰,动用了上千的影卫为他开道,一路上影卫接到前方的消息后,半夜喝令当地官员打开城门,还要备下帝王銮轿,准备好膳食,以备顾城风停驻歇息。

    这样的动静肯定也惊动了不少地方官员,并从他的行程中判断出很可能是赴明州郡,所以,这些官员及早做好了接驾的准备。

    半时辰后,顾城风抵达岐州府。

    岐州的城门大开,从城门内辅出的地毯果然如老人所言,

    直至城外半里地遥,因为广阳镇三千百姓之死,地毯并不采用大红,而是采用了祭祀斋戒所用的青色。

    在城门下,地毯中央停着一驾帝王的辇驾,辂座为黑檀木所雕,大小规格等同于金殿上的銮座,辇架的四周撑起四根朱栏,挂着天青色的帷帐,只是顶端为金黄色的,绣有金云龙羽。

    城门两旁已站了十几个岐州府的地方官员以及燕京城负责调查广阳镇疑案的刑检司的官员,个个皆冠冕朝服,

    城门四周禁卫森严,皇城的禁卫军早已替代了岐州府的侍卫,四周不见百姓身影。

    明州郡管辖着苍月和大魏的边界十六个州县,明州郡府府寅董加忠是地方大员,官居二品,与戴向荣私交甚重,这一次广阳镇之祸一起,明州郡府先是八百里加急奏报燕京,又写了一道密函派了心腹私抵燕京,递给了戴向荣,希望戴向荣能接下这个惊天大案。

    多年驻守在大魏和苍月两国交界,让董加忠预感到此案很可能会引起动荡。果然,不出几日,流言四起,先是直指帝王男宠贺锦年,由此引发天降奇祸之说,而后,引起明州郡大量的商户南迁。

    雪球愈滚愈大,现在连普通的百姓亦受其影响,草草地秋收后,就急急朝四周临县迁移。他自知,一旦人口流失超过岐州府的五分之一,朝庭追究下来,就不是掉顶戴的事了。

    所以,今日迎驾,董加忠原本想皆力荐让百姓一起迎圣驾,起到安稳民心的作用。

    而戴向荣和章永威担心的却是圣驾的安全,戴向荣主张自古以来大灾之后必生乱党,担心有人图谋不轨,趁机引发百姓骚乱不说,若是在百姓中混了刺客,一旦惊扰圣驾,谁也吃不起这个罪。

    所以,断然请求禁卫军接下了岐州城门的防务,并清了场,除了燕京下达负责调察此案的官员外,只允地方四品以上的官员接驾。

    顾城风不曾下马,只是放缓了速度进城。

    众臣见驾,齐声三呼万岁。

    顾城风居高临下,堪堪掠了一眼,为首戴向荣,原本是满面红光的脸,经此一役后,显得青白无光,后面官员皆半低着首,偶台首时,神情皆显萎靡不振。

    顾城风瞄到戴向荣身后一臂之遥的是章永威,见眼里血丝弥漫,可见熬了数日不曾好好休息过,便问,“章爱卿,案子进展出何?”

    “皇上,广阳镇之案,微臣已找出重要的证人!”章永威起身,上前一步跪下,脸上微露出慎重之色。

    顾城风脸上呈出笑意,戴向荣见状,一揖,带着询问的口气问道:“皇上,董大人在郡府内另僻一处行苑,皇上的意思是?”

    “去行苑!”顾城风抬首看看日头,见日头已趋正中,嘴角不觉微挑出一丝笑意,料这依这个时辰,贺锦年午后便会到达岐州,若顺利,半时辰后两人便会相见。

    顾城风的决定倒让戴向荣有些意外,其实他是权做些该有的准备,这四年来,顾城风也曾几次离了燕京,但从不曾移驾当地官员的行苑。

    “皇上一路辛苦,微臣已备好坐辇,请皇上上座!”董加忠脸现喜色,跨前一步,支手做出请的动作。

    顾城风下了马,禁军副统领上前接过雪声。

    董加忠直待顾城风辇驾开拨后,方招来岐州府官员,让他们马上着手办今夜的宴席,做的菜色既要合帝王的胃口,又不能过于辅张。

    这一次帝王出行,身边没有携家眷,以礼数方面便减轻了许多。

    戴向荣闻言落了一步,轻声道,“董大人就不必操心了,今夜不会有夜宴。”

    董加忠听出这话里有话,稍倾身,细问,“老哥,可否提个醒!”

    “老弟运气不错,皇上这会脸色带笑,老夫估摸着是贺五公子今夜会抵达行苑,过了今夜,皇上的气顺了,明日里,老夫带你面圣,把章大人调查出的结果呈上,指不定,你这乌纱帽还能保住。”戴向荣伴君多年,早已见惯顾城风素日淡薄的神情,哪见得今日城门,抬首望天时,嘴角还挂着这般温和典雅的笑。

    且又同意了下榻岐州的行苑,这不是帝王一改习惯,而是迁就了贺五公子的习惯。

    董加忠回以一笑,但还是落了脚步,吩咐岐州府马上着手准备今晚的宴席,以备不时之需。

    一路行过的大街全在禁军的戒严之下,不见一个百姓的足迹,两旁的店铺皆被喝令关门,二楼的窗台上偶有几户人家偷偷打开窗,想一探帝王的身影,亦皆被值守的禁军警告。

    这些禁军,原本是护送贺锦年入大魏,到了两国边界时,自是不能过境,便停留了下来,戎守明州郡,以防突发生变。

    顾城风极倦,吩咐辇驾两旁的禁军放下辇驾上的帷帐,就这样靠在銮座之上,支颐而卧。

    岐州的天气比起燕京要暖,早冬的暖阳熏得人全身懒洋洋,风吹过来,青纱帷帐飞起,缓缓落下,越发催得人昏昏欲睡。

    顾城风心情极佳,加上一直悬于心口的郁气消散了,不消半盏茶时,便睡了过去。

    而一路上除了行辕滚滚之声外,两旁执刀护卫的禁军步履亦极轻。

    顾城风全身骨骼开始散了般地疼起来,只觉得睡得沉沉实实间,风好象全停了,耳畔一震一震的车辕之声也远去,四周变得静宓无声,恍恍惚惚中,他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已,给他添了张柔软的裘衿,他以为回到了彼时的御书房,半昏半醒间唤了声,“锦儿”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或许是软衿太过暖和,他渐渐地感到身子热了起来,想要掀开,却一时力不从心,原本平静下来的心没来由地一阵阵的烦燥,试图起身,突然感到有一双柔软的双臂围上了自已的腰。

    他的心头猛跳,这是锦儿回来了,见他在浅睡,便象以往一样,往他的怀中蹭去。

    只是她搂得太用力,象要勒断他的腰似的,把他内腑全往上挤,压到了胸口处,不仅呼吸开始困难,连着心脏也被挤得往上堆,极不舒服。

    “城风”她的声音呢喃在他的耳畔,带着浓重的哭音和不舍,那么近,又那么远,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般,“我要走了”

    他想睁开眼瞧她一眼,只是眼皮打不开,好象上下眼皮被缝合起来一样,听到她越来越弱的哭声,心头盘踞的恐慌瞬间占据了全身各处。

    “你要去哪里?”许是他问的声音太用力,他睁开了眼睛,便看到怀中埋了一头的乌黑,那细细柔亮的发散着辅满他的怀中,他双手捧了她的脸,指尖触着时,无一丝温度。他隐隐觉得手心里的脸近似透明,不,不仅是她的脸,连着她的身子也是浮动的,象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不过是光影的投放。

    “城风,我会想你!”明明不见眼泪落下,可他却知道她在哭。

    她与他四目相对,她眼睛漾着水光,好象一眨眼,泪便落了下来。

    “是不是受了委屈了?”他问,她极少如此脆弱得让人心疼的模样,他心里想着,在大魏,自是无人象他那样顺着她的心意,把她宠上了天,凡事顺着,哄着,事事帮着她打点,在苍月,哪有她不能顺心的事?

    她虽然一身的本事,可在他的身边根本就用不上,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孩子,养在手心上的孩子。

    她的身子愈来愈透明,仿佛片刻之间就要融进空气之中

    他闭了闭眼,只道是自已眼睛疲累,刚想使些力气将她抱上膝盖,突然,一声巨响,象炸开眼前所有的一切般,顾城风猛地警醒,张开眼看到的就是电闪雷鸣,怀中依旧很暖,却空无一人!

    原来是一场梦!

    他喘了一口气,他不知自已睡了多久,此刻,借着从窗帘缝隙里透出的光亮,看到出,天色已暗沉。

    他怔怔地靠在銮椅之上,让胸口那传来的空乏渐渐地散去,方懒懒地挪了一下身子。

    眼前天青色素纱在挂在空中漫舞,好象从哪透里来的风不停地刮着。

    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熏香,顾城风环视四周,方知步辇已直接抬进了行苑中的大殿内,四周的窗帘放下,略有光线透进,天色似乎很暗,却看不出具体的时辰。

    他掀开身上白色的狐衿,站起身,膝盖处略显得僵直,稳了许久方行动自如,许是睡了一觉,反而感觉全身的骨骼要散开了般,到现在才知,这一路当真是骑狠了,若放在以往,以雪声的速度,从燕京到明州郡至少也要七个时辰,可他昨夜丑时出发,不到五个时辰就到了。

    “来人!”顾城风拾阶而下了步辇,揭开了案上用黑色丝帕盖住的仙鹤叼在哪里的夜明珠。

    执守在门外的几个丫环急忙推开寝房的门,各自提了琉璃灯盏,大殿内瞬时亮了起来。

    五个丫环依礼躬身走到帝王的三丈外,停下身,双足跪下,齐声道,“皇上请吩咐!”

    声音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娇软,应该是董加忠派来侍候他的丫环。

    五个少女皆一身素白,梳着丫环极为普通的双髻。她们循规蹈矩地半垂着首,并不敢直视圣颜,琉璃灯光照着她们的手,个个肌肤莹白如玉,手指纤细如葱段,指甲修得如瓜仁的形状。

    哪有半份做侍婢的模样,便是他身边流红这等丫环,十指不沾水的,也不敢留有一分的指甲。

    这些人分明是大家闺秀。

    登基后,废除了苍月国五年一次的选秀,朝野内外适龄女子入宫无门。燕京城的官员多少耳闻目睹他宠着贺锦年,除了一些老臣子外,多数的朝臣并不敢在这上面动念头。

    地方官员年年给朝庭进贡时,倒送了不少美貌的少女,送来时,内务府也将她们分配到歌舞姬的院落,个别容貌特别突出的,便让宫中的嬷嬷教了些宫中的礼仪,成了宫女。

    顾城风也耳闻,他没有特意去过问这些事,宫中的规距他也知道。在皇宫中,除非宫女自愿,五年期满后,如果没有承宠,皇宫自是会让她们出宫,各自婚配。

    “什么时辰?”顾城风看着殿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的茶树。虽不见天日,但天青色的雨幕里隐隐透出微弱之光,似乎不象是黑夜。

    几个少女闻听要去侍候帝王,自然难免存了些跃上高枝的心思,但毕竟年幼,到了帝王跟前,还是难免感到战战兢兢。

    闻到听男子如此温润无害之声,心头簇跳,忍不住悄悄地抬了首,飞快地扫了帝王一眼,神情扬起片刻的惊异,见他半眯着眼瞧着外面,便贪恋地开始大胆地窥视起圣颜,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了还目不转睛,声音略显欢跳,带着几分随意,“回皇上,差一刻申时。”

    顾城风听着说话的这丫环的音色虽不尽象贺锦年,但那说话的口气却象极了贺锦年,便不觉回眸扫了一眼,脸色倏地冷了几分,除了一双眼睛外,那张脸也象足了七分。

    顾城风冷冷地盯着那少女的瞳眸,吐出两字,“都出去!”

    “是!”五人齐声应了一句,声音虽不敢带着明显的失望,但也无先前的欢脱。

    打发了这些丫环,顾城风根本无心思去追究这些事,眼不见为净便是!

    为什么会这样,他心里也有数!

    自从他从燕南城带走容貌酷似贺锦年的傅青后,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苍月。

    傅青这样的风尘女子进宫,若说是放在前朝,那些老臣子早就联名上奏要求帝王杀了那市井艺妓,可这事放在顾城风身上,却不亦于给朝野一个信息,帝王终于开始近女色了。

    于是,朝野内外不谋而合都在寻找容貌酷似贺锦年的美貌少女,便是京中的朝臣,也派了人到民间寻找,倒不是全为了奉迎,相当一部份的老臣子是出于皇家后嗣的原因。

    虽然傅青的出现,给朝臣带来了希望,认为帝王终于开始近女色了,但傅青毕竟出自风尘,实无资格为帝王诞下子嗣,所以,个个卯足了劲在民间寻找,不论是出身布衣百姓还是仕绅贵族,只要身家清白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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