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彭程,都还没有地缸高,大概刚刚能够到放电视机的柜子。

    “彭程,来,给你。”

    爷爷是个高高帅帅的男人,很像彭程的爸爸,他是个大公司的干部,就那个很牛很牛的国有大厂,老共产党员了,是个严肃的男人,好多人看见他,便都像只摇尾乞怜的大狗。爷爷是彭程见过最帅气的男人了,跟自己截然不同,他总是拿给彭程一块五毛钱,两张纸票子,脏兮兮的,跟二叔家的姐姐一样,但姐姐的钱会更多。

    “你是小弟弟,用不了那么多的钱。”爷爷总是这样说,他还摸着彭程的头发,那时候他的头发焦黄焦黄的,像是营养不良的小子,发丝柔软,贴合着他的头皮,阳光总能让发丝看起来很值钱,像是金子做的。

    爷爷总给那个姐姐二十,有一次他跟奶奶说话的时候,被彭程听见了,他说女孩子要富养,否则是要学坏的。那个时候的彭程还不知道钱有多重要,但是姐姐会有好吃的糖果,关键是那些糖果还很好看,他便去姐姐的班里,那个叔叔家的姐姐,远没有程丹让人愉快,彭程要从她的坐位里偷偷拿棒棒糖来吃,姐姐所有的同学都会看见他,看见他是个不一样的孩子,然后姐姐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

    “大爷,我小弟上我班上偷我糖吃。”这个姐姐是真的好看,她的大眼睛,双眼皮只比贝贝小上一点,但她总是闭起来,不像贝贝,到像是奶奶。

    那天彭程哭得惨极了,他不停的抽泣,即便父亲沿路一直抱着他回家,他仍旧抽泣。父亲也给了他二十,被彭程拒绝了,小小年纪的孩子,偏巧是个倔强的,他把那钱掷出老远,父亲去捡,他又跑过去,用力的踩那些钱。

    “彭彭那孩子,哎,她咋能说彭程那话呢?”

    小小的孩子眼泪涌出眼眶,他站在门口,死活都不进门,他虽然小,但他听懂了姐姐刚刚的话,也听懂了父亲的话。

    “他就那样,彭彭一小孩,她能说啥?”母亲永远像是别人的母亲,她总是客观的。

    那之后的第二天,彭程又回到爷爷家里,父亲临走的时候掏出二十块钱来,递给他,可是小伙子没要,他转身要走,却被父亲拽住了,把钱塞进他的兜里。就是那天,彭程看见爷爷,把那么多的钱放在放电视机的柜子上,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钱,上面又四个人的头像,落了像语文书一样厚的一摞。

    ——

    这一千五百块钱让他精神抖擞,他颓然的坐在床沿上,斜眼瞄着钱,像是斜眼瞄着心仪的姑娘。他看起来很谨慎,那样子复杂极了,是敬畏,还是藐视,看上去截然相反,却又无从判断。想了半天,彭程伸出手来摸了摸,钱的质地可真特别,跟什么都不一样。小伙子一把抓起了那些钱,举到眼前仔细的看了半天,接着双手反复的又数了数,一千五百块钱,多新鲜,竟一张也不少。

    彭程奋力的挠了挠头,他似乎是懊恼了,很想把什么东西从脑袋里挠出来,但那似乎无济于事。他又把钱放在电视机旁边稍远的位置上,然后躺回床上,离那儿最远的位置躺好,像是刻意的逃离它们。

    屋子里被黑暗包裹得柔和而静谧,几乎看不见什么了,但他却不能闲下,他的眸光仍旧无从安放,在黑暗中找寻。从这个角度,他虽看不见钱,却能看见放钱的那个桌子,他真的希望看不见它,那深扎在地面上的桌角,像爷爷当年放钱的桌子一样,那上面也摆了台电视。

    哎呀!有些丧气了,彭程猛翻了个身,用被子包住了头,保持不动不过一小会儿,突然他又坐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伸手探了过去,身子还都没坐稳,便够着那桌子上的钱了。

    这一把,他顺势站了起来,手掐着那些钱,再也不多看一眼了。他给义哥打了个很长的电话,说得极开心,然后他把一千五揣进黄绿色裤衩子的兜里,顺手摸了下胯下的家伙。那家伙早软塌塌的,乖巧了,尽管如此,他仍旧霎时间自信起来,塔拉起蓝白相间的老式拖鞋,咣当摔上大门。

    ——

    是一个柜子后面装暗门的游戏厅,那还是家大厅,暗门外面就不下三百平。游戏机又新,游戏种类又多,背着小书包的小小子们,时不时从大人的胳肢窝下面钻过去,坐在游戏机前,玩得吵吵把火。

    义哥领着彭程走进大厅,他跟这里的玩家都很熟络,拳皇机前面两个小学生在对打,其中一个小孩黑黢黢的,埋了八汏,面前的机器上,摆着些钱,有一张五十的,被抹扯得平整极了。小学生咧着嘴笑着,打上几下,便朝对面和他一样的小学生瞅上两眼,他手上的活不错,是个高手。

    拳皇机紧挨着门口放着,进出的人多,小学生打得好,自然围观的人也多。义哥认识他身后站着的一个四十岁老爷们,那男人上身魁梧,肩膀厚实几乎是彭程的两倍,他穿得有些厚,身上的那件衣服,像是秋天才穿的那种夹克,一脸的络腮胡子。

    “怎么搁这了?没进去呢?”义哥堆起了满脸的笑,灯光下,油光崭亮,他在谄媚,莫名其妙的谄媚。

    “嗯!看会儿。”这老爷们一转身,瞧见义哥,讪讪的笑了,他跟义哥差不多的个子,也是一脸油,接过义哥递过来的烟点上。“这小孩儿玩得不错,赢钱的,打了一天了。”

    彭程也爱玩拳皇,打得也很好,他瞅着小孩儿的玩法,比较着自己的手法,还是嫩点,若是换他上去,虐这孩子肯定是没问题的。

    义哥没多墨迹,他今天来得目的心里还是有数的,拳皇打得再好,可这一整天往死了赢,也就是百八十块的油头儿,他不爱看这玩意,也不打,于是简单的几句话后,他拍了拍身后盯着拳皇机的彭程。

    “老弟,咱们走。”

    ——

    厕所旁边的大铁架子,斜着仅留下一个小空儿。那空小得很,义哥这样的身材,侧着身子蹭过去,肚子总要在铁架子上磨上一下的。他奋力的挤了进去,架子被顶得吱吱呀呀,老男人低头看了看白色的体恤,咒骂了一句。

    换了彭程很轻松了,稍一侧身就钻了进去,啥也不搭边儿,连个声响也没有。从外面倒是看不出来,那外面连个亮点的等都没有,不像这里面是一个大门口,再一进门口,豁亮了,别有洞天的,便全在这馅里了。

    馅里这地方,那是要多敞亮有多敞亮,彭程一进来便被这里面的阔绰吓了一跳,这里面甚至比外面的整个场子都大。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对于他这种只见过厕所大小的暗场的人来说,这个地方着实大得有点离谱。

    三进的房子,每一个屋子打上一局乒乓球应该都是没有问题的,四周就是义哥常玩的那种钓鱼的“锚机”,像小冰箱一样一顺水的摆了一圈儿。初来咋到的小伙儿,也分不清楚哪一个和哪一个是一组的,他有些眼花缭乱。义哥看着彭程大开眼界的模样,很得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朝里走两步。

    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些个玩应儿,小伙子见过,却没见过这架势。彭程挺兴奋,面上仍旧平静的渗着,一声不吭,生怕漏了切。他朝更里面的两间屋子走了进去,一过门口,四面又是成排成排的猫机,再进了第三个门口,猫机便不多了。义哥指了指中间的鸡几台大机器,像桌子摆在地中间,彭程便又朝它走了走,走得更近了,他终于发现,藏匿着的乾坤,更在于中间的几张大台子。

    这大台子玩得倒是寻常的游戏,绝大多数游戏厅里都有,就连手机电脑上都有,一般是摆在外面的厅里,不需要背人的。那游戏彭程叫它捞鱼,它还有个众所周知的名字,捕鱼达人。名字的由来就不追述了,到底第一个类似的游戏叫什么名字,已经不得而知了,反正结果就是这种游戏迅速风靡起来。

    打鱼游戏的风靡让人莫名其妙的,你说这东西凭得全是运气吧!有时候也真说不上来,有些人确实打得更好些,也不知道哪一天起,就看满大街的人都拿着个手机,在那像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那样,二愣子般的对着手机瞎搥鼓。

    彭程孩童般的笑了,漏出他鲜少被看见的一对儿虎牙,他伸手摸了那张大台子,回头看着他义哥:“义哥,你看,这里还有这个。”

    上帝有上帝的玩法,魔鬼有魔鬼的玩法。义哥回头看了一眼彭程,便摆出一副老前辈的不屑嘴脸,指着那个台子说:“外面不也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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