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贝贝的电话,彭程像只枯井里孤独等待,几近绝望的青蛙,他仰面朝天,张开嘴巴,合着双眼,好似垂死挣扎。澡堂子里仅有几个脱得差不多的老爷们了,他们都回过头怪异的看着他。那种牛舌饼大小的诺基亚手机,哪哪都不出众,偏喇叭效果奇好,连里间里忙活得汗流浃背的搓澡大叔,都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这些都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他尴尬的冲着搓澡大叔笑了笑,嘴角干巴巴的起了皮,有些疼了。他不喜欢贝贝这样歇斯底里的叫嚷,那姑娘身板是真好,喊声这么大,也不像个娇滴滴的女人。她就爱这么叫唤,多少次了,他总想发火,火气拱得他下三盘像得了痔疮一样,坐立不安。他还得紧搂着口气,连哄带劝,小心翼翼的生怕不知道哪一句话怎么说是不对的了,明明是万无一失的说法,也很可能那边的贝贝就潮了,炸了。哎!他又不能挂掉电话不是。

    这会儿子,彭程一屁股坐到鞋部里矮墩墩的马扎上,冷汗直冒。

    ——

    昨天晚上他又输了,那逼玩应儿吃钱的速度太惊人了,他总想捞回来,却总是捞不回来。昨儿晚上,一开始他还赢了些钱,有一度小伙子笑得都合不拢嘴了,暗场里的大哥们都停下来看他下注,他是又这本事的,他坚信这一点,因为这样的局面,他真的是常常会有。

    后来不知怎么的,从他得意的那一刻起他的机器就没再进过钱,彭程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机器突然就不进钱了,他下注的手法一直没变,没道理之前赢了那么多,突然就不来钱了。于是他偏执的一次又一次拿钱来试,终于,他得瑟光了电冰箱里最后的一组数字,他打电话给小敏,给薛姨,唯独没有给贝贝,接着,他回了家。

    家还是温暖的,许是太暖了,彭程感觉没有力气了,他甚至没有力气脱鞋。小伙子坐在床沿儿上,今天的床板不知道怎么回事,硬得隔着屁股,那鞋也箍着脚,紧梆梆的,难受极了,这让他越来越烦躁。他用一只脚瞪着另一只脚的后跟,想把鞋子弄掉,但是很困难,怎么踢都箍得紧紧的,他越来越生气了,终于他气愤的抬起两条腿,奋力的揣,揣掉了鞋子,翻身上了床,裹上了被子。

    这被子还是贝贝买的,也太厚了,穿着棉袄往里一躲,不一会儿,彭程便觉得被子里闷热的闹心,他想出去,去门口抓点冰凉快凉快,于是他真的去了,不过不是门口,是窗口。

    彭程拧了一下窗户的把手,许是冻住了,窗户没开。他使劲的用拳头砸了两下,静谧的深夜里,这两下哐哐的响声,把门口的感应灯都砸亮了,霍得一下,那橙黄色的光亮刺着他的眼,像极了黑暗中打开冰箱时闪亮的那一下。

    窗户开了,窗台上的雪保持的雪自由的形状,扁平的铺在水泥窗台上,微微的那么一点弧度,自然完美,那样的均匀,尽管看起来柔软极了,可雪却早已经冻成了冰。彭程抓不起来,他把手掌平放在上面,刷了一下,他感觉手掌下湿润的,有水流了下去,心里头凉快了。

    输钱以后彭程总是觉得热血沸腾,甚至比赢钱了还要燥热,热得他的心也跟着越加焦躁难耐,这成了个糟糕的循环,让他不得舒坦。

    很快,那块冰要化没了,屋子里诺基亚又响了,彭程一回头,手机在床上,他看见了,薛姨打来的电话,他早就知道薛姨一定会播过来,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于是彭程关了窗,又去厨房用凉水洗了洗手,电话不响了,他却还没洗完,凉水都感觉温热了,他用白毛巾细致的把手擦干,像是擦漂亮的玻璃杯子,擦得仔细极了,每一根手指都用毛巾撸干了,接着又走回屋子,给薛姨回了过去。

    ——

    “姨,钱我又输了,等我有钱了再给你吧!”

    他颓废的躺在床上,头发脏兮兮的沾满了油,这一宿他滚得满身烟味,又是赢钱,又是输钱的,弄得他一脑袋的汗,干涸了又出汗,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跟薛姨说话,他就不必像对着贝贝那样了,彭程放松了很多。他不需要撒谎,他不怕薛姨知道任何事儿,薛姨是从来不会数落自己的,什么别赌博了这类的话,薛姨不会说,她最多只会告诉自己,找个差不多的二婚女人,做个便宜爹。

    彭程知道这其实就是一种指引,薛姨是想说她就是那个二婚的有便宜爹可以做的女人,她可真是自信,便宜爹?一度他觉得挺可笑的。

    “这回又怎么回事呀?”薛姨问得不紧不慢,彭程拿了她五百块去耍,她问问也是正常。

    “我也不知道,我开始还赢了。”在这关键的时候,小伙子翻了个身,他开始都赢了,这话让他的心里突然懊糟透了,要是那会儿就走了,现在哪还用这样呀!“哎呀!别说了,姨,我闹心。”

    “你媳妇怎么样?没再给你打电话呀?”

    “嗯!没有,别说她了,许是别人媳妇儿呢。”

    ——

    许是别人的了,澡堂子里的那群人,半真半假的老这么说,彭程成是不爱听了。可是他们也没说错,他拿啥娶贝贝呀,一直以来他想到这里就害怕,想到这里就害怕,一害怕就去尿尿,可是昨天晚上被他自己这么一说反倒落了地了,放心了。

    那天贝贝打开煤气的时候,彭程的震撼不比贝贝少,她是真的爱自己,他竟然一直不知道,当时他心里那个糟心呐!那天以后他更加害怕了,老上厕所,这毛病落下得让他无从下手,没想到昨天晚上跟薛姨这么一聊,还不治而愈了。

    你别看他彭程年纪不大,也没结过婚,但他老早就知道,人的感情要是糟践了,便再无法挽回。要不你就没有裂痕,要不你就别再糊了,要不然就彻底的骗了她,一辈子别拆穿,否则都是瞎闹。如果那天贝贝不开煤气,他还不能被撩成这样,心里头都翻了花了,他得要钱,要钱给贝贝买房子,娶她,哼,折腾半天,又借了那么多钱去搏,现在看果不其然,这不又转回去了。

    没用啊!没用,真稀罕能咋的?她要是知道他只有那个大山里的框架子,指不定啥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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