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伽氻站在船首,望着岸上那些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又唱又跳的萨瓦敕人,心中不禁悲喜交集,实在不忍心去打断他们的欢庆。假如这病毒真的无法可解,那么,让他们再多快活一天又何妨?可是,现在距离病发还有两天的时间,若是能在这两天之内找到解毒的办法,哪怕只是个缓解的方法,他们便能获得更长的时间,乃至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地回味这场胜利的喜悦。

    几乎没有犹豫的时间,施伽氻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头也不回地对船上的年轻人说道:“你们都好好地在船上待着,等两天过后,我回来时,你们再上岸。”

    其实,施伽氻心里对解毒之事也没有任何把握,但她不想让这些刚回到陆地上重建家园的年轻人失望,因此刻意加重了“我回来时”这几个字,给他们多留一些希望。说完之后,她就径自跳下了船,毫不犹豫地向岸边游去。

    浑身湿漉漉地上岸之后,施伽氻刚走上沙滩就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无奈地笑道:“你跟来作什么?难道是活腻了?”

    “当然没有活腻,只是觉得偶尔这样湿漉漉地散步,也别有一番风趣。”阿西弯着海蓝色的双眸,笑眯眯地望着施伽氻,那对泪状的红雀斑在湿润的面庞上显得尤为清晰。

    施伽氻深深地望了阿西一眼,随后缓缓地移开目光,转身默默地朝着萨瓦敕人聚集的海岸走去。过了好一会儿,阿西才听见一道似有似无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她说:“随便你……”

    施伽氻毫不费劲地从人群中找到了高大的萨瓦敕王。图萨隆与她隔着人群远远地对视了一眼,敏锐地从中读出了某些不寻常的信息,于是他迅速地朝施伽氻走了过来。

    时间紧迫,施伽氻没有任何寒暄,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东大陆的盟军把一种名为芭罗的致命性传染病毒,投到了战斗的士兵群中,我们现在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去寻找解毒的方法了。”

    短瞬的震惊过后,图萨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没再表现出丝毫慌乱,一国之君应有的风范在这危在旦夕的时刻展露无遗。他没有立即接话,先是默默地埋头沉思了起来。施伽氻和阿西也没有催促,安静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着。

    图萨隆很快便抬起了头,沉着地说道:“我去把所有的医者都召集起来。”

    每个萨瓦敕人都是勇猛的战士,萨瓦敕的医者当然也不例外,但作战时都被平均分配到了不同的阵地,现在要全部召集到一处,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

    “把那些半血人也都叫来吧,半血商人在东大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或许比我们更有办法。”施伽氻建议道。

    图萨隆点点头,快步返回到人群中。此时此刻,惟有他自己才知道,乍一听到这个噩耗,整颗心顿时犹如西部那片寸草不生的荒漠,苍凉无比。但是,他更加明白,现在的情形不容许他有任何慌乱,否则,事态将会变本加厉,得不偿失。

    图萨隆暂时不打算公开这个噩耗,让战士们继续享受胜利的喜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依然留在索砻城内的幼儿和少数无法战斗的族人,在战争没有完全结束、战士们还未回归之前,是不会轻易来到战场上的,暂时无需担心他们会被传染。他火速将大部分医者都召集到一起,只留下少数继续照顾受伤的士兵,同时还让人到战场后方,把所有去过东大陆的半血人都找了过来。

    得知染上芭罗之毒后,医者们果然都十分震惊。西大陆并没有芭罗这种生物,所以,萨瓦敕的医者对它几乎一无所知,而那些被俘虏的东大陆士兵又不了解详情,什么也问不出来。幸好去过东大陆的半血商人对芭罗都不陌生。他们说芭罗原本是一种十分害羞的兽类,喜欢躲在潮湿的洞穴里,以苔藓为食,通常是无害的。所以,半血人一致认为,本身不含毒性的芭罗既然被当成了病毒武器,那肯定就是人为制造的病毒,导致它们的身体产生了变异。于是,半血人建议火速回到先前的战场上,找几只被射杀了的芭罗回来仔细探究一下真正的病因。

    图萨隆命人在海岸边搭起了一间棚子,并用围栏围了起来,开始进行封闭式的研究。在没有找到任何缓解毒性的办法之前,这件事暂时不会公开,军队原地休整待命,任何人不得轻易离开。由于萨瓦敕的医者们也和所有的战士一样,都参与了这场战事,同样也染了病毒,所以从现在开始,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密切观察自身的变化,这对研究解毒方法有一定的帮助。

    医者们很快就从芭罗黏腻的体表发现了一些粘附的粉虫,而后又发现芭罗的内脏、血肉和软骨几乎都发乌了。由于这两种生物的生存坏境截然不同,几乎不会自然相遇,粉虫向阳,喜欢干燥,本身也是无害的,所以答案很明显,芭罗肯定是食用了混有毒物的粉虫。但究竟是什么毒物使粉虫和芭罗相遇之后产生了如此骇人的毒性呢?医者们一时也难以攻克。

    眼下最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同时被抛掷到海岸上的所有芭罗当中,有一些连表皮都已经逐渐发乌了,表明情况仍在进一步恶化。但另一些虽然内脏也发乌和爆裂了,却依然保持着原本的肤色,并没有呈现出恶化的趋势。从腹内观察到的情况看来,它们所食用的毒物都是一样的,但这两批芭罗的表皮为何表现得如此不同呢?究竟只是因为食毒的时间顺序不同,还是由于某种偶然的特殊因素,阻止了部分芭罗的毒性继续恶化呢?

    医者们苦思冥想了整整一夜,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而现在,距离病毒开始全面爆发的时间却只剩下一天而已。

    施伽氻看了看跟在医者旁边站了一整夜的萨瓦敕王,见他虽然依旧沉静,由始至终都没有催促或命令医者们加紧速度,但那双下意识握紧的拳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施伽氻总觉得应该随便做点什么,以缓解一下现场紧张忧虑的气氛,于是就走了过去,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陛下,任何问题必定都有解决之道……”顿了顿,又觉得这话基本毫无意义,就好像是为了安慰而安慰似的。可是,若不做点什么,就这样紧张地等待更令人煎熬,反而无益于心境。她现在也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在安慰别人,还是想给自己打气了,情不自禁地又说道:“斐氻人自古喜欢远航探险,是因为我们认为只有走得足够远,才能获得丰富的知识,以便更加了解我们自己,以及我们所身处的这个世界。斐氻人信奉这样一句话‘答案就在我们所身处的世界中’,也可以说‘答案就在问题的本身’,但我们必须要去发现它。所以,陛下不如也先出去走一走再回来吧,说不定很快就能豁然开朗了。”

    闻言,图萨隆蓦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泄露的忧虑,竟被这位斐氻首领察觉了。“难道她是在含蓄地提醒我,莫要泄露过多的情绪以免动摇军心么?”望着施伽氻从容的面庞,图萨隆不由得暗自反省,身为一位王者,此时他的心境确实有些不够沉稳,而这种情绪上的波动,很有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医者们的状态。于是,他果断地转身走了出去。

    昨日之前,这片海滩还是激烈的战地,今天却显得有些悲凉,从营地那边不断传来战士们欢腾的喧闹声,图萨隆的心情不禁愈加沉重了。

    独自沿着海岸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清晨的太阳完全跳出海平线时,图萨隆才不经意地抬起头,茫然地望着遥远的天边,默默地叹息:“已经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正在这时,脚下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图萨隆本能地低头一看,原来竟是一只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芭罗。这只芭罗早已失去了呼吸,但依然鼓着滚圆的黄绿色的肚子,和岸上那些被箭雨射中之后,爆裂得支离破碎的颜色发乌的芭罗尸体不同,它显然是在被投掷的过程中,幸运地躲过了盟军的利箭。

    “只可惜,即便幸运地落入海里,你依然躲不过死亡的命运……”图萨隆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凝视着这只圆滚滚的看似新鲜的芭罗,也许只有在独处的时候,他才能如此毫无顾忌地放纵自己的情绪。图萨隆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其实和这只芭罗并没有什么不同,纵然打了胜战,却还是难以逃脱死亡的威胁,不禁有点同病相怜地感慨道,“或许,明天我也会和你一样,逃脱不了……不对!”

    这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奇迹般的光芒,图萨隆豁然顿悟,迅速抓起了脚边那只看似新鲜的芭罗,奋力地沿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他迫不及待地踢开了那道临时圈起来的围栏门,也不管它是不是被踩坏了,就那样冲进了棚子里。然后“咚——”的一声,将那只被海浪冲到岸上的早已死透却看似新鲜的芭罗,直接丢到了桌子上,专注的医者们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图萨隆急切地说道:“沿岸所有的芭罗尸体表皮都已经发乌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比昨日更甚。可是,那些落入浅滩、一直泡在海水中的芭罗,却都保持着新鲜的颜色。”

    闻言,医者们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因为泡在海水里,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为何它们食用了同样的毒物,有一些仍在继续恶化,而有一些却完全停止了恶化。”

    “难道这种病毒惧水?不对呀,既然芭罗喜欢待在潮湿的洞穴中,那么东大陆的盟军若想将芭罗活着运到西大陆,就必定会给它们提供一个潮湿如洞穴般的环境……”其中一位医者质疑道。

    “芭罗是栖息在陆地上的兽类,但大海里的水和陆地上的水是有区别的……”旁边的施伽氻出声提醒道。人们往往喜欢把问题往深处钻研,因而常常会忽略一些最显而易见的答案。

    “啊——芭罗之毒怕的不是水,是盐!”一位半血医者立即激动地说道,“这些芭罗都是因为先食用了带毒的粉虫,病毒由内脏往表皮逐渐扩散,即便它们已经死去,这种病毒也会继续蔓延。但是,被海水浸泡过的芭罗之毒,却全都停止了扩散。”

    “而战士们所染的芭罗之毒,却是反过来的,全都是先从表皮开始往内脏入侵。如果这种病毒的潜伏期只有三天,那么,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病毒就会完全渗入皮肤,真正入侵到血肉和内脏,到那时,恐怕就真的无力回天了……”一位萨瓦敕医者也豁然贯通地补充道。他和所有的萨瓦敕战士一样,都是从战场上回来的,皮肤上同样沾染了从天而降的芭罗之毒。但当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痛不痒,也就没怎么在意。他继续分析道,“昨日,我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可是从今天清晨开始,就有些发热,头昏疲惫,沾染了芭罗之毒的皮肤上,开始出现了一种轻微灼伤的痛感,颜色也比昨日稍微红了一些,但目前所有的症状都还不是很明显。”

    “现在看来,最快的办法,就是让战士们先跳进海里泡一泡,再观察一下。假如病毒真的还只是停留在表皮,那海水应该很快就能分解掉所有的毒性,灼伤感也会渐渐消除。”医者接着说道。

    “是否让他们再喝点海水比较保险?毕竟,这几日战士们的饮食和活动全都在战场边上。”

    图萨隆问道。

    “但记得别喝过量的海水,几口应该就差不多了,等他们上岸之后,还需要适时地补充一些温热的淡水,否则适得其反。”施伽氻提醒道。

    “没错,”半血医者又说道,“虽然这两日都有在清理战场,但中毒之事并没有公开,许多芭罗残肢也因而被忽略了。趁时间还来得及,现在先让战士们火速把海滩上所有的尸体都收集到一起,最好一点皮屑都不要落下。挖坑焚烧成灰之后,再撒上大量的海盐或海水。等做完了这一切,战士们才能去泡海水。”

    “幸亏战场就在海边,几次涨潮大概就能浸透这片区域了。”图萨隆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得空望向那位斐氻首领,说道,“还得多谢你!”

    “谢什么?答案不是你自己找到的么?”施伽氻有点意外地笑道。阿西总是寸步不离地站在她身旁,始终沉默不语,脸上虽然一直都带着笑意,但真实性情却令人难以捉摸。

    “你说的对,只有走得足够远,才能获得更丰富的知识,答案的确就在我们所身处的世界中。”图萨隆百感交集,当时他忧虑重重,其实也只是把那些话当成了含蓄的安慰,并未真正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斐氻人确实拥有着过人的智慧,萨瓦敕人很幸运,能够与斐氻人共创未来。当然,还有半血人……”

    近百万人在浅滩中扑腾,尤其是那些身受外伤的士兵,被咸腥的海水刺得嗷嗷直叫,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

    望着那副壮观的场面,阿西有些为难地问道:“我们也要泡海水吗?”

    “当然,你不是说湿漉漉地散步也别有一番风趣吗?”施伽氻趁机戏谑道,随后也走向了大海。不过,她的方向是昨日那些斐氻船所停靠的海岸,因为,那边还有许多在船上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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