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绵绵细雨来时,他就觉得不大对劲,路上泥泞难行了!现在,他又连发快马,冒雨再到豫州,但等到回音恐怕还得近十天。

    这样,又过了三日,首次派出的信使才冒雨赶回!原来途中同伴患病,耽误了几天,生病的一看不能再耽误了,就硬让另一人先回来。这名星夜赶来的信使异常疲惫,交出回信后,就一头栽倒在地。

    信由黄琬亲笔书就,先感谢了彭城国相关官员,特别是国相左尚、主簿柳福等大救星,只字没提薛礼。然后说灾粮主要运往陈、梁及沛西,贵方只须送到汴水北面的杼秋县城即可,杼秋离彭城也就百余里。他已命上述三国各派一支人马,他本人也先赶赴相县,赴汴水迎接粮队。发粮前,务请提前明府修书一封。只盼望能尽早成行,以解豫州民众倒悬之急,如有困难,另行商议云云。

    左尚看完信后,感到援豫势在必行。不然必将失信于黄琬,失信于群下,弄不好丢官事小,还很可能声名狼藉,斯文扫地并于心大愧。本朝士人可是最重名节的,看得比命还重,这点他还不算含糊。

    陶谦威名赫赫并握有重兵,这固然令人心惊胆战,但他左尚有圣旨在手,道义上也站得住脚,又兼有黄琬撑腰,大批彭城属吏支持。于是,左尚毅然决定按原计划进行,只待天晴路好,即刻起程。

    消息很快传到郯县,陶谦正和群僚饮酒,当即勃然大怒,一盏完美的玉杯被摔出丈余,顿时化为碎雨,散落在众人案几之前。

    “匹夫安敢如此,我誓杀之!来人,速唤曹豹、吕由!”

    “主人息怒,主人息怒!”陶谦心腹,徐州主簿曹宏一副太监嗓子,在旁忙不迭地劝道:“左尚虽罪不可饶恕,擒之易如反掌,但他到底朝廷大吏,又有圣旨在手。况且,他巴结黄琬还打着赈灾之旗号。有这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现在贸然图之,我们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因此,仆以为,灭他的时机怕还未到。”

    曹宏比陶谦小十岁多,今年刚过四十八。他出身小世族,陶谦给了他现今的荣华富贵,而且还是他大恩人,是他一生中最敬仰的人。陶谦让他做的事,他从来不讲代价,不问原因。哪怕让他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他曾为陶谦负伤五次,斩将九人,出生入死无数。他为陶谦的付出,那是别人无法想象的。他的人生一半为陶谦,另一半才是为他自己。他常对人说,能做陶谦的奴仆是他今生最大荣幸。因此,常以主人称呼陶谦。注意,曹宏自称的“仆”,却非奴仆的意思,是本朝人的一种谦称。

    “那就这样算了?左尚小人,把粮白白送出去,只为了谄媚黄琬!那可都是我徐州百姓的血汗啊!痛杀我也!”陶谦捶胸顿足,心痛不已。

    “主人勿忧!”曹宏示意陶谦到后堂,然后一脸阴笑地道:“仆有一计,可致其既送不成粮,主人又可以借机治罪,一举拔除这眼中钉!”

    “哦,计将安出?”

    “主人可知道,近期淮泗之间有股悍匪在活动吗?”

    “哦,不知。”陶谦摇头道:“黄琬不荡平豫州贼寇了吗?”

    “不错,不过那是去年。今年豫州大旱,境内民不聊生,一伙悍贼却趁势而起。”

    “哦?”

    “这伙贼不抢一般百姓,只抢大户,白天从不出动,只在晚间行动。而且居无定所,一忽儿颍川,一忽儿沛国,一忽儿汝南。队伍像滚雪球一样,人数在不断增加,多为轻侠好勇之人,现在累积已达二千人之多。黄琬一直忙于赈灾,却让这伙贼渐成了气候。”

    “这个情报准确吗?”陶谦是聪明之人,已隐隐猜到了曹宏的用意。

    “仆早于豫州边境撒下了数十细作,有数人打入这伙贼内部,情报应无问题。”

    “贼首可知是谁?”

    “姓曹名仁,字子孝。此人乃谯县大族,前太尉曹嵩之从子,典军校尉曹操从弟……”

    “曹嵩的太尉是花钱买的!”陶谦少小好学,寒窗十年,自视甚高,自然认为他才能远超曹嵩。可他现在才官至刺史,比太尉差得太远,故非常不服气地插了一句。

    “那是、那是,他那太尉算是假的,不像主人是凭一身本事得来的。他没有老父曹腾积累的钱财,恐怕现在又当太监了!哈哈哈……”曹宏三角眼眼珠滴溜地乱转,满脸阴毒地狂笑起来,陶谦也跟着大笑。曹宏心知自己笑得太过阴毒,故把脸稍侧了一点,以避开陶谦苍老的眼光。他等陶谦收住笑声,才又清了清嗓子道:“这曹仁年方廿二岁,好弓马骑射,不修行检。前两年,他出一个了大事,促使他流落江湖,聚众抢劫,才走到今天这步。”

    “什么事,我倒想听听?”陶谦饶有兴趣地道。

    “那年,曹嵩庶长子曹操刚好回乡,就是拿五色棒打死权宦蹇硕叔父蹇图的那曹操。一日,他闲来无事,伙同族弟曹仁、邻里夏侯渊在谯县街上横行无忌,喝酒赌博瞎闹腾。半醉微醺后,回家路上遇见了一个美妇。曹操指着她道:‘绝妙美人啊!今夜若得侍寝,就太美了!’他话刚说完,早喝得有点大,血气方刚的曹仁就跑过去,一把抓住美妇腰带抢到曹操面前。那美妇丈夫、兄弟都在,如何受得了?就一起打将起来。混乱中,曹仁打的性起,连杀三人。曹操也杀了一人,夏侯渊护在曹操身边,左支右挡,却没杀人。”

    “这夏侯渊和夏侯惇什么关系?”夏侯惇上学时,因有人侮辱他老师,他怒而杀之。那年他才十四岁,从而天下皆知其名。夏侯渊却藉藉无名,故陶谦有此一问。

    “渊乃夏侯惇族弟。三人本来打算就此逃走,不想沛相袁忠行县,和县令桓邵刚好路过此处。曹仁自知杀人太多死罪不免,先行逃了,曹操却弃剑就缚。袁忠、桓邵擒获夏侯和曹操后,打算绳之以法,以儆效尤。袁忠因曾和范滂一起受宦官迫害,极憎恶曹操这个正宗的阉宦之后,一进监狱就打算慢慢折磨曹操。可未曾想,闻听此事的曹嵩发动了可以动用之一切力量来救曹操。袁、桓也算硬气,都顶住了压力。哪知,准备斩首前最后一审时,曹操却一口咬定人是夏侯渊杀的,他自己还被打了呢!夏侯渊也承认是他失手所杀,连当初目击证人也翻了供。袁、桓无奈,只得无罪释放曹操。夏侯渊咬死失手,又素有贤名,只定为失手杀人,后恰逢大赦,曹操为他花钱免了罪。”

    “夏侯渊有何贤名,不就替曹操顶个罪吗?”

    “夏侯渊家贫,兄弟、弟妇都在饥年饿死,夏侯渊收养了弟弟女儿。他家粮食不多,只能养活一小孩,可为保住弟弟之女,他抛弃了亲生儿子。由此,他成名于当地,不过了解此事的并不多。夏侯渊出狱后,由曹操还作主把妻妹嫁了他。”

    “这些细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伙贼一直在徐、豫两州边境活动,我深惧其流入徐州,故早早派几个细作投奔曹仁,现都成他身边亲信了。这些细作,常向我汇报此类事。”

    “一群小蟊贼而已,起不了什么大风浪。你的意思是……”

    “虽是小蟊贼,但如果猝不及防发起突袭,也会像猛虎一样,何不来个驱虎吞羊?”

    “哦……?”

    “主人试想一下,目前豫州粮比金贵,只要闻见荤腥,曹仁这些人还不苍蝇一样叮过去?”

    “嗯,是这个理。左尚运粮的时间路线,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早前收买他身边的几个人,还是有点用的。”

    “主人明鉴。这些人皆左尚心腹近人,现彭城国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我方都了如指掌很清楚。主人乃徐州人心所向,这些人不投过来,那才是大傻瓜!”

    “护送粮食的官兵应该也不少吧?”

    “这个勿忧。据我所知,率队的首领恰如温顺听话的小绵羊,一遇突袭必定会心胆皆裂,带头逃窜。曹仁取粮后倒不好办,我觉得他有两种选择,一北上攻占……”

    “呵呵,这个我不关心,我只治左尚失粮之罪就行。还有,哼!黄琬竖子、小儿!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哈哈……”陶谦不禁得意地大笑,他年纪大出黄琬好多,故大骂竖子。

    见曹宏还站着,他捋须道:“你快去安排吧!再派人过去,让左尚、曹仁两方的心腹保持紧密联络,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诺!”曹宏低头退了出去,眼角抽出冷冷奸笑。其实,早在几天前,他就已派人过去了。

    ——————————注释分割线——————————

    主人称呼:三种情况,其一是奴仆称家主为主人、家君、主等;再者,宾客称主家为主人;其三,上下级关系,据《魏志·张既传》注引《典略》,英乃下马而跪曰:“不欺明公,假使英本主人在,实不来此也。”这里曹操欲拜成公英为军师,成公英称韩遂为“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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