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顾倾砚这莫名其妙的温情时光,竟是维持了好久。他带我去喝早茶,带我去爬山,教我骑马,又教我打高尔夫球。在这些活动中,我经常会见到赵锐。他总是君子一样微笑着,浑身散发着温雅的气息,可是,几乎是直觉,我知道他的表象并非如此,他的内里,和顾倾砚一样,是高深莫测无法捉摸的。

    有一次,顾倾砚带我出海钓鱼,赵锐和一个叫无嗔的男人也一同前往。无嗔真名叫什么我并不知道,只知他是个所谓的诗人,国学造诣极深,又痴迷佛学,是某高僧的红尘弟子。他常年汉服打扮,和他在一起,总让我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真是滑稽透了。

    本就滑稽透了。

    一个念阿弥陀佛的诗人,一个为钱卖身的女人,一个谦恭博学的变态,一个让人无法捉摸的君子,这样的组合,可不就滑稽透了?

    顾倾砚和无嗔在一起时,喜欢和他辩证国学里的某些观点,也喜欢听他讲佛经。但赵锐却没这个兴致,所以,他走到一边,一个人看无边的海,看无边的天。这个时候,他脸上,总是有一种萧索的神色。

    萧索的站在海风里的赵锐,让我觉得有几分真实。

    我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他似是感觉到了,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朝我走过几步,问:“钓到鱼了么?”

    我晃晃手中的钓竿,说:“鱼儿聪明着呢,它才不要来送死。”

    也是,大海如此广袤,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送上门来。

    “钓鱼也有技巧呢,我看你心不在焉。”他说。

    “是吗?”我无谓的笑笑,说,“本就是消遣,又何必认真?”

    “倾砚却很认真。”他话里有话。

    这个赵锐,还有那个无嗔,或许算得上是顾倾砚的朋友,因为在只有我们几个的场合,他们是会直呼顾倾砚的名字的。

    我听了赵锐这话,不由扭头看向甲板另一头的顾倾砚,他正认真听无嗔说着什么,大概是感应到了我的视线,便也看向我,露出活泼的笑容。

    他似乎很轻松,很享受在这大海深处的感觉。

    我亦朝他露出大大的笑。

    只是回过头来,我的笑便消弭于无形。

    赵锐看看我,又看看顾倾砚,眼里竟有悲悯的神色。

    他是察觉到了什么吧?

    不过我也懒得管他。

    我和顾倾砚的关系,本就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其他的,又何必多管。

    钓竿在手中握着,时不时轻微颤动,海里的鱼,难道也知道我是个心不在焉的钓者,所以时不时要来调谑一下?

    夕阳西沉的时候,海风大了起来,顾倾砚停了和无嗔的触膝长谈,向我走过来,他手里拿了件外套,为我披上,温声道:“起风了,去舱里吧。”

    我没动,说:“我喜欢呆在这里,海天一线,无边无垠,壮阔而雄美。”

    他和我并肩坐着,收了我的钓竿,搂住我的肩膀,说:“你若喜欢,以后我经常带你出来。”

    “好。”我乖巧的应道。

    他低头吻我的额,又吻我的脖颈,当他的唇拂过我的耳边时,他似乎说了一句:“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然而海风太大,呼呼的吹着,我听不真切,何况,我的心,也不允许我去听真切。

    或许是我说了声喜欢,顾倾砚带我出去的时候,愈发多了起来。他本来很忙,但也不知怎么就腾出了许多时间,今天带我去这个小岛,明天带我去那个湖泊。他似乎总能找到许多妙处,人少,景美,简直让人流连忘返。

    我渐渐沉迷这样的游玩方式,等惊觉过来,已过去两月时光。

    那天,我们在一个五星级的度假区,早上醒来,窗外是一个巨大的五彩缤纷的花圃,花圃两边,是碧绿的草坪,再远处,便是蓝莹莹的湖水,清风送来花的芳香,水的湿润,让人只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太美了。”我由衷的赞叹。

    “喜欢吗?”顾倾砚脸上带着浓浓的笑,几乎是宠溺的问。

    “喜欢。”我点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致。”

    “还有更美的。”

    “哦?”

    “我在加拿大有一处房子,草比这绿,花比这艳,天比这蓝,水比这清,到中秋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那边,好吗?”他从背后抱住我,脸贴着我的脸,就像感情最最甜腻的情侣,喁喁私语。

    我一下回过神来。加拿大,中秋,太过遥远的距离,太过圆满的节日,哦,什么时候,我竟和他走得这么近,近到,几乎已经融入了彼此的生活。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原本只该有简单直接的交易。

    我努力自然的轻快的笑着,漫漫出声:“这里已经很美,我已经非常喜欢了。而且,我走不了太远,离不了太久,资凤临需要我的照顾。”

    顾倾砚身子一紧,手慢慢松开,那温热的气息,也随之抽离。他转过身,走向洗手间,声音平平的传过来:“收拾一下,我今天下午还有个手术。”

    我知道我得罪了他,我就是他身边的一条小狗,心情好的时候,他自是会逗我欢喜,若我摇着尾巴逢迎,两人就能和睦相处;若我不识趣的拒绝,只怕立时山雨欲来。

    我深呼吸一下,用力嗅嗅这漫天漫地的花香。如此清新甜美的空气,让人舍不得马上离去。何况,我们昨晚快十二点才到这里,疲惫的风尘还没洗去,又要马不停蹄的回程,真是折腾。

    不过,我无所谓折腾。

    我走进房间,把两人的衣物收好,正要拉旅行箱的拉链时,顾倾砚走了出来,他站在我面前,我蹲在地上,视线只及他的膝盖处。

    “马上就好了。”我说。

    “马上就好了?”他重复道。

    “嗯。”我应一声,摸到拉链的头,就要用力。

    他却忽然飞起一脚,把旅行箱远远踢开了去。若不是我反应快速,只怕那飞起的箱子,会把我砸倒在地。

    “这是怎么了?”我问,声音平和,辩不出喜怒。在他面前,我早已失去自己的真实情绪,我总是笑着,乖巧的柔软的顺承着他,小心翼翼的察颜观色,即便偶尔嘟个嘴撒个娇卖个萌,也不过是为了剧情的需要。

    他却不作声,面沉如水,一把抓起我的胳膊,把我掼到床上,自己也扑了上来,压到我的身上,三下五除二的扯掉我的衣服,粗鲁的长驱直入。

    他这个模样,就像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我压住想把他推开的冲动,近乎屈辱的搂住他的腰。他咬着唇,在我身上律动着,一下比一下用力。

    我缓缓的闭上眼睛,不去看他这张脸。因为我只要稍一留意,就会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一个悲凉的女子,她的自尊,被身上这个男人,一点一点撕裂。

    时间似乎走得格外慢。

    我努力放空自己,让自己就像行尸走肉,只有躯体,没有思维。

    顾倾砚终于停了下来。

    他从我身上翻下,怔怔的看着我,良久,才飘忽一笑,问:“霍缦殊,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

    “怎么会?良辰美景。”我言不由衷的说。

    “可惜没有佳人。”他说。

    “我不是佳人?”我故意歪曲他话里的意思。我知道他说的佳人是谁,他讨厌我想别的男人,不管是资凤翔,还是资凤临。他是天之骄子,呼风唤雨,哪怕是一个暖榻的女人,他也希望她是纯粹的,干净的。

    在他心里,我大概是不干净的吧。

    只是,何以他一定要把这样一个不干净的女人,留在他的身边。

    “霍缦殊,不要不识抬举,我不过这段时间兴致好。”他冷冷一笑。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能走太远。”我说。

    他又是一声冷笑,看也不看我一眼,自去洗手间冲洗。

    我拉过被子,缓缓的,缓缓的,盖住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盖住。

    听说人死了,在太平间里,便是这样盖住。

    我是死了吗?

    资凤翔不在了,我也死了吧。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在跳?为什么,我的知觉,还是痛?

    有泪流了出来。

    我又矫情了。

    顾倾砚给的温暖,也是温暖,哪怕是演戏,也演了两月的时光。我似乎不知不觉的沉沦了,而今骤然失去,竟会觉得痛?

    不,我痛,不是因为失去他的温暖,而是我再次成为一个没有任何尊严的交易物。是的,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其实,不过是回到了开始,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霍缦殊,你不一直都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难道因为这两个月的温暖,竟失去了那份清明。

    我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

    顾倾砚说得没错,不要不识抬举。

    当然,如果已经不识抬举,那就要做好准备,因为这份不识抬举,可能会惹得主人不高兴。毕竟,他花钱买笑,而不是买一份不自在。

    一场交易而已,谁在乎得多了,谁就输了。

    霍缦殊,你已经不能输了啊,你已经没有任何能输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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