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搬迁顺利进行,对这个城市已经全无留恋的我,在离开这片土地时,却几乎是一种悲壮的重生的情怀。

    终于要彻底结束了,终于要重新开始了。

    我即便对未来的日子没有太多憧憬,但到了一个新的环境里,还是希望一切能平静安宁。

    然而就连这,也是一种奢望。

    有的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你。

    我在广州,不过呆了一周,就有人找上门来。

    这人,居然是不过和我有几面之缘的赵锐。

    高深莫测的赵锐。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和我,应该没有任何交情。

    赵锐来的那天,是周日的傍晚,因为公司迁址,有很多杂事,我和罗亦琛,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忙了一个星期,才勉强告个段落。这天,我把手头事处理完,罗亦琛便催我回去休息,我也的确是累了,所以也不勉强,走出公司所在大楼。

    刚走出门口几步,却被一个清越的男声唤住。

    “霍小姐,你好。”

    我回头,看到逆光而站的高大男人。他五官深邃,轮廓分明,英俊逼人。

    “你是?”眼前的面孔似曾相识,我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男人不出声,微微的笑也掩饰不了神色里的倨傲。

    他在等我自己想起来,而我也的确很快就想了起来。

    “赵先生,是你?”

    “正是。”

    “请问,有什么事?”我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转念一想,像他那样的人,自是神通广大,别说我还是在一城之隔的广州,就是我去了地球的另一端,他若存心找,大概也能找到。

    “一件很有趣的事,想找霍小姐聊聊。”赵锐轻松的说。

    “哦?”

    “嗯,赵某远道而来,霍小姐就让我这样站着和你说话,未免不是待客之道,不如,我们找个地方?”

    我皱了皱眉。

    “这边,有间茶室,不妨我们进去喝杯茶。”赵锐似乎是在征询我的意见,然而还没等我表态,他却已经抬脚朝前走去。

    我略站了站,还是跟上。

    心里有隐隐不安。

    这个和我没有一点交情的男人找上我,会是什么事呢?我和他之间,唯一的维系,便是顾倾砚。可我和顾倾砚已经分手,他作为他的朋友,没有理由不知道。既然知道,却依旧找上门来,难道?

    总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我心跳竟渐渐快了起来。

    走进茶室,我们找了个靠里的角落坐下。服务生递上茶单,赵锐慢条斯理的看着,许久,终于挑了壶铁观音。

    他不是在挑茶,他不过借挑茶的功夫,在磨我的耐心。

    然而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一直到他终于挑了那壶铁观音。

    还是他先开口,是赞赏的语气:“霍小姐好沉着的性子。”

    “我只是不想打搅赵先生。”

    “哦?”他展颜一笑,“霍小姐这模样,倒有点像我一个朋友,她啊,也是无论遇到什么,总是娴静如娇花照水。我曾经一度以为,这世上大概不会有什么,能让她心焦如焚,勃然变色。不过,后来,事实证明,我的以为错了,她在面对她在意的人时,也有着正常人一样的情感。所以,我倒好奇,霍小姐是不是也是这样?而霍小姐在意的人,又是谁呢?”

    “赵先生,你我之间,还不到谈心的地步,既然如此,何必拐弯抹角,不妨直说你此行的目的。”我声音平平,但心,却似乎跳得更快。

    “哈哈。”赵锐笑得愉快,“看来,霍小姐的修炼,比起我那朋友,还是差了一段距离。”

    “是和顾先生相关吗?”我直接问。

    赵锐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我不明白他是故意,还是真如此。

    “霍小姐,你说,倾砚要是听到你这样问,会不会很安慰?这至少说明,你是在意他的。不过,”他故意停下来,笑得意味深长,“以我的拙见,却认为,在你心里,有比顾先生更在意的人。”

    “赵先生……”我露出不悦的神色,如此欲说还休,有意思么?

    “如果,我接下来要提到的人,是资凤翔,霍小姐会不会……”

    “你说什么?”我打断他的话,身子前倾,手不由自主抓紧。

    “你看,我果然没有料错。”赵锐双手一摊,故意做个无奈的姿势。

    是有多得意。

    因为料得如此之准。

    “赵先生,我想,我和你并没有什么过节,你何苦去打听我的过去。”我冷着脸,他特的来广州找我,提一个不在了的人,究竟是何居心。

    “霍小姐,如你所说,我们没有什么过节,所以,我不存在要为难你,相反,我不仅不为难你,我还要帮你,你看,我们于茫茫人海中相识,怎么说也是一种缘分。”

    “哦?这么说,我还得谢你?”我冷哼一声。

    “谢不谢,不妨等我话说完了再决定。”

    我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赵锐手指抚弄面前的茶杯,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段煜成酷爱冒险,曾于五年前和朋友在加拿大出海,半年未归,一度报了警,最后按失踪人口登记在册。然而半年后,他却忽然归来,并且回国,接手家族事业。而和他同去的人,却至今杳无音讯。”

    “这和资凤翔有何相干?”我只觉得喉咙很紧,说话竟不似平时那么顺畅。

    “你说呢?”赵锐眼睛眯起。他五官本就深邃,做这个动作时,愈发显得双眼深潭似的,触不到底。

    “我不明白。”我声音冷硬。

    赵锐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霍小姐,你是聪明人,会明白的。”

    “我说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我忽然有点气急败坏。这个男人,他以为随意捏造几句话,就能让我想入非非吗?

    赵锐手指勾着桌上的茶杯,转了一个圈,啧啧两声,说:“霍小姐,我才表扬了你,你这会,却忒的沉不住气。”

    我忽的站起,不欲再听他说下去,转身就走。

    赵锐在身后扬起一串清越的笑声,只是,那笑声,听在我耳里,却是如此刺耳。

    我急急的往回走,想要逃避这笑声,如果我走得更快一点,是不是也能把他说的话,落在后面,让它追不上我的心?

    我出了茶室,沿着平时下班的路走,然而走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走错了方向。

    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经消失了,天空暮霭沉沉,路两边的霓虹灯闪烁着,几乎花了我的眼。我大概是走得太快的缘故,竟一不小心撞上一个人,那人嘴唇动了动,似是说了句什么,我明明听到了声音,然而却愣是没明白那几个硬邦邦的音节的意思。

    我茫茫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

    那人嘴唇又动了动,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继续向前。

    我亦迈步。

    走了几步,似乎意识到什么,又转过身子,朝来时的路走。

    竟又撞到了一个人。

    哦,不,不是人,是路灯柱子。

    我的额上传来一阵剧痛。

    撞得太结实了吧。

    我捂着额头,一只手扶着路灯柱子,慢慢蹲下了,蹲下了。

    痛得想哭。

    我竟像个孩子一样,竟真的流了泪。

    有什么东西,因为泪的流出,又回来了。

    那是我的神智吗?它填充了空白一片的大脑。

    段煜成失踪了。

    可是,段煜成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五年前,我甚至还不认识他,他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明白?就凭赵锐那得意的笑?就凭赵锐信口雌黄?不,我不明白,段煜成是段煜成,他跟我的资凤翔有什么关系?尽管他们长着一样的脸,尽管他们说话时有一样的神气。可是,段煜成跟资凤翔会有什么关系?霍缦殊,你不要被赵锐蛊惑了,从而异想天开。这世界上,死了的人不会再复活,纵使复活,他也会带着他的爱。如果段煜成是资凤翔,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你相见不相认。他爱你,他说霍缦殊是他的唯一,如果他活着,他怎么舍得他的唯一?他怎么舍得你继续为他悲伤?霍缦殊,不要被赵锐蛊惑了,他特的走这一遭,可不会像他说的那么好心。他不定怀着什么样的算计,他不定是要把你当做什么样的棋子。

    对,霍缦殊,他肯定没安好心,你不要被他蛊惑了,真的去异想天开。

    可是,霍缦殊,段煜成和资凤翔,真的没有关系吗?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就灵魂出窍,以为他就是他吗?你不是总是试图接近他,探知他的过去吗?你心里的疑惑不是一直无法消散吗?你不是一而再再而三从他嘴里听到似曾相识的话语吗?甚至,在你和他亲热的时候,你心头不是也泛起那种熟悉的心悸吗?你是什么时候说服自己他不是他的?是从一开始他用陌生的眼神看你?是从他和江蓝的亲密关系?是从他亲口告诉你,他初中就出了国,最近几年才回来?还是,从他一直一直一直,就是以段煜成的身份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你是不敢相信他就是他吧。

    要是他真是他,霍缦殊,你要情何以堪?

    昔日情深似海的恋人,如今却不肯相认,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是永远都不可原谅的吧。

    所以,你宁愿相信,他不是他!

    是要这样自欺欺人吗?起码这样,你过去的那份爱,还是完美的。

    可是,如果不是不肯相认,而是根本无法相认,是不是就值得原谅了呢?

    霍缦殊,难道你就要像鸵鸟一样,因为害怕那无法承受的结果,从而不敢去确认,不敢去求证,从而就这样离开他,让他又一次消失在你的生活中吗?

    你确认要这样吗?

    不!

    我心底发出一声悲鸣!

    霍缦殊,你不要做懦夫,如果段煜成就是资凤翔,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你为什么不去找到这个理由?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撕扯着,扭打着,谁也不肯让谁。

    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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