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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阮愕然的望着挡在她面前的高大身影。

    寒光闪闪的刀刃穿透他的身体,从背后没出一截嫣红带血的刀尖。

    汩汩的血水顺着剑尖飞快往下流淌,打湿了他的衣摆。

    “不……”苏阮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脑子一片空白。

    刺伤百里溯的琴师也是猛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百里溯。

    只那么一刹那的愕然,他扶住百里溯的肩膀,噗嗤一声拔出匕首,奔逃而去。

    剑刃拔出,鲜血喷涌,百里溯踉跄一步。

    苏阮惊慌失措的扑上来扶着他,声音里夹杂哭腔:“阿溯,你……来——”

    “别叫!”

    百里溯用尽最后的力气捂住她的嘴。

    苏阮大睁着眼睛看着脸上一点点褪去血色的他。

    他还想说话,却因为脱力而单膝跪了下去,抱住她的肩膀勉力不瘫倒下去,微弱道,“马上会有人来,别怕。”

    苏阮捂住他流着血的伤口,低呼:“这样不行!你会失血过多而死!”

    “我没事,没刺中要害。”他的声音很微弱,但是出奇的冷静。

    一边安慰着乱了方寸的苏阮,一边倚靠着围栏跌坐下去,解开衣物,将比较厚实的外衣撕成条状,竟生生将一块布塞入伤口之中,虽然是止住了血流的速度,却也痛的他全身发抖。塞入之后,他又用其他的布条将伤口死死捆住。

    即便是这样被牢牢的束住,用以按压伤口的地方仍旧沁血,只不过是流血的速度慢了一些而已。

    他倚着围栏微弱的喘息着,任凭血液的流逝,侧过脸:“阿阮,别哭……”

    苏阮已经完全被他娴熟的止血手法给吓呆了,她无措的跪在他身边,一串串的泪珠子凌空砸下,哽咽着说不出话。

    百里溯见不得她的眼泪,好像是流血那样的感觉,抬手抹去她的泪水,嗫嚅:“活这么久,第一次看见有人为我掉眼泪。”

    他这么说,苏阮的眼泪掉的更凶。

    滚烫的液体打湿他的掌心,像是一颗颗石子砸在他的心上。

    他叹了口气:“阿阮,你再这样哭,我的心比伤口还痛啊。”

    “为什么……”苏阮呜咽,“你怎么这样傻,你的命有多金贵你知道吗?值得吗?就为我……”

    “值得?”百里溯扬起了唇角,虚弱的一笑,“上回在护城河外,你不是已经问过了吗?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苏阮含着泪望着他:“你那么相信我吗?你就没想过,也许从一开始我去山上找你,就是一场阴谋,我将你诱拐入宫,我将你引入矛盾漩涡,我逼得你坐上皇位,你如此信任我,若这一切,都是我的阴谋,你又当如何?”

    虽然一切并非本意,走到这一步却是她步步指引而来。

    她对他满心的愧疚,他却毫不在意。

    “傻丫头。”百里溯忍不住伸手将她圈入怀里,“那日我就说过,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但我愿与你共渡红尘,欺骗也好,伤害也罢,都不要紧,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酸甜苦辣,我自己饮下,绝无半分后悔。”

    他的声音渐渐弱不可闻,那份执拗而坚定却静若明渊,隽永坚韧。

    苏阮紧紧的闭上了眼,听着那鼓动的心跳:“我,也一样。”

    “陛下!”

    国师不知何时跑到跟前,二话不说将百里溯扛上背脊。

    跑下摘星楼,有宫中的马车在接。

    马车载着几人,横冲入水韵殿,避开耳目回到百里溯的寝宫。

    百里溯被下属率先背了进去,国师和苏阮跟在后头。

    临进门时,国师忽然停步,低声道:“苏姑娘,你也该识趣些吧。”

    苏阮的脚步停了,看着国师沉稳的背影,不语。

    “圣君自幼被我养在深山之中,从未接触过女人,他对感情一片赤城单纯之心,还请你识高抬贵手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国师微微回眸,目露凶光,“下次,也许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住在水韵殿这几日,国师已经三番五次对她发难,苏阮不愿百里溯为难,也未曾与他提及过,闻此,也只是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这些都可以以后再提,现在您还是先去替陛下疗伤为好。”

    “我自会做,你不必进来。”国师冷眼扫视她一眼,砰的一声重重合上门。

    苏阮被孤独的留在了门外,脸上露出微微失落的神色。

    百里溯虽然已经虚弱极了,却一直强令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

    国师与苏阮说的话,也都听到了耳里。

    国师盘坐到他身前:“恭喜陛下福大命大,死里逃生,”

    百里溯此事没有力气辩驳,他微弱的、缓缓的喘着气,待国师一把抽出他压入伤口的碎布时,他禁不住发出一声闷哼,险些痛的昏厥过去。

    “还知道痛啊。”

    国师讥讽的冷笑,双手捂住他伤口的位置,大量的内力从掌心输入他的体力。

    百里溯本身就有能愈合伤口的心经,今日落到这般窘迫的境地,完全是因为白日在苏阮身上耗费了过多的内力。这会被国师的内力补充了上来,他自行以内力愈合伤口。血很快止住,伤口也痛觉也消失了大半。

    百里溯吁了口气,擦去额上的汗水:“多谢师父。”

    “不敢当!”国师拂袖,“陛下将内力白白浪费给那女人之时,可曾想到有可能因此而丧命?”

    百里溯沉默不语。

    “以身挡剑,深情动人啊!”国师并不打算因为他的沉默而放过他,声音愈发响亮,显然就是故意说给门外的苏阮听的,“微臣心中想,恐怕先帝在九泉之下目睹您的这一幕,肯定会感动的涕泪之流。”

    “师父。”百里溯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若有下次,我也不会放过您。”

    他从国师的背后绕上来,本可以一击将国师杀死,但他选择挡在苏阮面前,同时保全这两个人。

    “多谢陛下放过。”国师继续奚落他。

    “师父,为何您如此抗拒阿阮。”百里溯低头,“您是僧人,理当有慈悲之心。”

    国师道:“慈悲?若她不再你身边纠缠,我大抵会对她有慈悲心。”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百里溯挺直了背脊,慢慢道:“我在庵堂之中,受你的教导,每日不断的学习、学习、学习,除此之外不问任何事,心无旁骛。回朝之后,每日都在面见群臣、处理朝政、批阅奏章……也许您不能体会,遇到她之后我才觉得自己是鲜活的,只有在阿阮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难得听徒儿诉说这样的话,国师无声的沉默了下去。

    百里溯是他一手带大,感情早不仅仅是师徒那么简单。

    他栽培百里溯、教养百里溯,对百里溯寄予厚望,自然希望百里溯也依照他设定的轨迹踏踏实实的走下去。

    “这几日她在我身边,也是我在批阅折子,她伏在我膝上安睡而已。哪怕是这样的日子,我也知道也不会太久。她总归要回到她的生活,仅有的日子,请师父给我一条活路。”百里溯充满了恳求,“这是弟子的请求。请师父成全。”

    面对弟子殷切的渴求,国师闭上了眼,沉默许久:“只要你没忘记你该做的事情,我不会动她,我答应你。”

    百里溯道:“多谢师父。”

    “伤口我已经替您愈合,但还需要修养。”国师起身,“微臣告退。”

    国师退到殿门外,苏阮还保持着之前的那个姿势、那个地点站立。

    国师冷眼扫了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路过,命令道:“进去照顾陛下。”

    苏阮道:“我有事找您。”

    “何事?”

    “是重要的事,关系陛下的前路。”苏阮回眸,看着他,“可否给我一些时间?”

    ……

    “陛下,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前来,说一定要见您。”

    宫女贴在殿门外,说了三遍。

    伏在榻边小憩的苏阮被吵醒,揉揉眼睛:“这么晚还来拜访?”

    宫女道:“奴婢们劝他们回去,他们也不愿意,非不可……”

    沉睡中的百里溯也动了动身子,支撑着坐起身。

    苏阮从红木衣架取下一件狐皮披风,覆上他的肩头,柔声:“别见了吧?”

    他定声道:“要见。”

    苏阮迟疑:“你的伤……”

    他的伤口愈合的很快,可是失血过多,仍旧虚弱。

    “水韵殿耳目众多,定有人走漏了这边的风声。太子和三皇子过来查探我的状况,我岂能不见?”百里溯的脸色非常苍白,声音气若游丝,即便这样,他还是坚持要见客。

    他们回来的一路上都非常小心的避开耳目,但是也正是因为过于谨慎,难保有人怀疑出了什么事,把消息捅了出去。

    太子和三皇子深夜拜访,肯定就是为了一探真假,百里溯闭门谢客,无疑就是坐实了这件事。在这节骨眼上,他受伤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很可能会引来大麻烦。

    之前在摘星楼的露台上,他宁可冒着流血而死的危险也不愿意叫嚷,也正是因此。

    苏阮明白他的坚持,可是他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

    若强行出门见客,她怀疑他随时会晕倒。

    “没事的。”百里溯反过来安抚她,“我撑得住。”

    “这事还是交给我吧。”苏阮忽然站起,“有酒吗?”

    “桌上就有,你想做什么?”百里溯回宫之后,就开始学着喝酒。

    苏阮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一连倒了三杯,辣的她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又倒了一杯,回头喂给百里溯喝下,待了片刻,他的脸色浮起淡淡红晕。

    自己的脸也烧了起来,肯定红扑扑的。

    苏阮弯腰吹灭床头的宫烛。

    这是一架精美的桐木七枝烛台。

    底座呈现一棵小树的模样,延展出七根树枝,安置七根小臂粗的宫烛。

    苏阮一根一根的吹灭他们,寝宫里的光线也一层一层泾渭分明的暗下去。

    光影在她姣好的脸庞上交融。苏阮的五官本来就十分立体,被光影一照耀,打出漂亮的阴影,更显得双眸深邃动人。她靠近烛台之时,明黄色的烛光就倒印在她的剪水双瞳之中,好似天外的星辰飞落到她的眼中。

    百里溯紧紧的望着她,痴了。

    最后一根宫烛被吹灭,烛光在空气里瞬间消散无际,唯有月光清明如洗,万种千华从落地琉璃墙面映照入室,洒下一地澄澈的光芒。

    百里溯不知何故,忽然一只手按上胸口,不费吹飞之力的将他推到下去。

    四周很黑,柔软的身躯靠拢,鼻尖传来她的体香、混合着酒水的香气。

    百里溯的心口一跳,十八年未曾有过的悸动第一次浮上他的身体。

    “……阿阮。”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沾染异样的魅色,澄澈的双眸亦含着异样起伏的涟漪。

    “你别说话,我来应付。”

    苏阮的声音很轻很轻,扯过衾被盖上到脖子的位置。

    “陛下,是否要见?”宫人再度询问道。

    苏阮发声道:“让他们进来。”

    宫殿里一片漆黑,太子和三皇子险些摔倒。

    过了片刻,苏阮从龙床爬起,露出一截藕断似的小臂,点燃一根宫烛。

    居室里总算有了一丝光线,烛光映照着她的脸。

    她的脸颊是如樱桃般的绯色,肌肤浮着薄薄一层汗水。

    “不知二位殿下深夜拜访,有何见教?”好像是管风琴在夜风中拨动的迷人声音。

    两位皇子不约而同尴尬的轻咳一声:“这个……”

    苏阮微微一甩长发,挽起,以发簪固定,简单几个动作,更是风情无限。

    三皇子咽了口口水:“不过是想来看看陛下,咳……后日的宴会……”

    苏阮道:“宴会我们自然会来。不知二位皇子还要观摩到何时?”

    三皇子和太子尴尬到死,忙道:“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两人几乎是你推我攮的奔出大殿。

    苏阮翻身坐起,也不看从头到尾保持沉默的百里溯的反应。

    她身上其实根本未有褪下衣物,一直在巨大的龙床上和他保持着半丈的距离。

    挽好了头发,双脚下地,穿鞋,听着寂静的空气里那压抑的喘息,怎么也掩盖不掉。

    她轻声:“需要女官来陪吗?”

    好歹是有过一世的女人,和未出阁的少女不可同日而语。

    百里溯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好像比三皇子和太子还要更尴尬,一句话也不说。

    他在极力以内力来平缓身体的反应,却抗拒不了男人的本能,尤其是,面对心爱的女人,顿了很久,才道:“不必。”

    “我出去转转。”苏阮哒哒哒的跑出去,在门外徘徊一圈,又回来。

    百里溯已经睡了。

    苏阮舒了口气,她在榻边伏下身,趴着,闭上眼。

    熟料百里溯马上便抬起手来。这个位置,他的手恰好能摸到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在月光的照耀下,柔顺光华,光可鉴人。他拨弄着她的青丝,低眸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忽然轻声:“你该回家了,阿阮。”

    苏阮的心口一跳,祥装睡着。

    百里溯的手指温柔的插入她的发间,无限温情:“我知道你在听着。今日若非刺杀者是国师,只怕你我二人就要双双在黄泉聚首。我不能再让你留在宫里了,阿阮。”

    若稍许有那么一丁点的把握,他都不会将她推开。

    可如今,他连自己的脚跟都没有站稳,想要庇护她,难以登天。

    他赌不起,输不起,他不愿哪日一不留神,就只能抱着她冰冷的尸身痛哭,不如,将她放走,她,还有更锦绣的人生。

    苏阮仍旧不睁眼。她会走的,但不是现在,而是在一切了结之后。

    他的声音里有了些痛苦:“阿阮……”

    “我想送你一份礼物,到时候我自会离开。”苏阮不忍他如此,终于睁开了眼,紧紧的凝望着他,“……以报答你对我的恩情。”

    “恩情。”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恩……情……”

    苏阮微微一笑:“不问是什么礼物吗?”

    “别告诉我。”他用手指挡住了她的唇,微笑,“我想享受那一刻的惊喜。”

    ……

    “苏姑娘,昨夜可还享受?”

    次日,苏阮在一处隐秘的小花园与太子、三皇子约见。

    太子未至,三皇子竟色眯眯的盯上她,几番出言询问她的私密之事。

    苏阮原本对他无感,这会是彻底变成恶感,皮笑肉不笑道:“**一度,美妙至极。”

    “呵,圣君如此功力,想必另一方面也不差。”三皇子的目光在她身上四处游离,“我说……苏姑娘,明日之后,你就无法依赖圣君了,可曾想过去路?”

    苏阮貌美倾城,身段上佳,白如美玉,肤若凝脂,乌发如墨。

    女人最原始最该拥有的资本,她一应俱全。

    三皇子昨夜目睹她的媚态,辗转反侧一夜没睡着,今儿迫不及待就来了。

    苏阮强忍着心底对他的恶心,道:“我自会回家。”

    “回家?”三皇子不相信,女子非完璧之身,就嫁不出去,她回家,能有什么出路?三皇子料想苏阮定是故意勾引他,笑道,“你若愿意,可留在我宫中。”

    苏阮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这厮还真把自己当香馍馍!

    “殿下美意,阿阮受宠若惊,但是实在愧不敢当。”苏阮道。

    “那此事就这样说定了?”三皇子挑眉。

    这家伙是从哪里听出说定了这个意思?

    苏阮实在不想跟他废话,恰好远远传来救命的脚步声。

    苏阮连忙起身,松了口气:“太子殿下。”

    三皇子被打断了话题,也只能起身,悻悻的看着苏阮。

    太子道:“免礼。”

    小花园中一番白玉棋盘,四人恰好坐在棋盘的四面。

    太傅开门见山道:“明日之事,可都妥当了?”

    明日就是上巳节,宫中会大摆筵席,也是他们拟定行刺的日子。

    苏阮道:“我没有问题。只要你们双方到时候别临场又出岔子就行。”

    太子道:“你放心,我与三皇兄都协商完毕了。”

    苏阮点头:“那就好,一切按计划行事。请二位皇子谨记,我喂他服毒之后,一炷香的时间内必须执行刺杀,否则耽搁的时间过久,只怕他内力恢复,功败垂成。”

    三皇子自信道:“你不必管我们,你能下毒成功就够了。圣君谨慎,也不知道你的那碗毒药能不能被他吞进肚子里,否则,准备这么久都是白搭。”

    苏阮也笑了一笑,道:“我的命还在二位手中,怎敢不成功。”

    太子亦道:“呵,圣君与姑娘感情深厚,喂口酒再简单不过了。”

    苏阮道:“我不便与二位过久见面,就此别做,明日,合作愉快。”

    太子道:“你且去吧,我与三皇兄再下一盘棋。”

    兄弟俩就在玉盘上摊开棋局,展开对弈。

    当朝下棋成风,但凡男儿,就没有不下棋的。下棋的输赢,就是男人的颜面。

    “三皇兄棋术精湛,素有国手之名,惶恐啊。”太子不紧不慢的一颗颗放子摆盘。

    三皇子头也不抬:“你的确应该惶恐,从小到大下棋,你都没有赢过我。”

    太子的指尖似乎微微一颤,低眸注视着他:“这次未必,三皇兄。”

    “那就试一试你的实力。”三皇子自顾落下第一个子,抬头,“走吧,这回咱们来决一胜负。”

    ……

    下完棋的太子与太傅回宫,撞上脚步匆匆的寒仲。

    “寒仲!”太傅叫住他,“手里拿的什么?”

    寒仲猛然将手背到身后:“是……”

    “肯定是哪个宫女给的小礼物吧?”太子懒懒的笑道,“明日之事,安排的如何?”

    寒仲道:“万事俱备。”

    “好。”太子道,“你且下去吧。”

    回到寝宫,太子让宫女端了晚膳来用。

    “太子殿下。”太傅站在他身前,“微臣尚有一事。”

    太子道:“你说。”

    “请殿下安排人手将苏阮诛杀。”太傅低声,“那女人知道太多,又聪明的过分,若不除掉,难保日后会发生什么事。属下知道您宅心仁厚,但是这件事,是必须要做的。”

    “我明白。”出奇的,太子没有拒绝,微微一叹,“这几日眼见着阿宸被伤口折磨的痛苦不堪,我才真正明白您所言何意。我待他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想要庇佑之人的残忍,他今日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我心软带来的过错。”

    “不仅仅如此。”太傅很是欣慰,“太子殿下,如若将来有一日墨将军,甚至微臣,做出了危害您、危害云岚的事情,请您毫不犹豫的将我们杀死!为君者,理当断情绝爱,以自己的双手遇佛杀佛,遇仙诛仙,方才成就一方霸业!您现在年纪尚轻,还不能深切体会着一点,日后,自会慢慢明白……”

    太傅的教导醍醐灌顶,太子沉默的听着,时不时的点头。

    翌日。

    百里溯下晚朝回来,来到苏阮的寝宫。

    苏阮方喝了退烧的药,卧在榻上歇着,逗弄一只小狗。

    宫女见百里溯到了,就将小狗抱了出去,她们也全部退下。

    苏阮抬起脸:“阿溯,回来啦。”

    百里溯轻步走到她身边:“阿阮,我要去宴会,乖乖等着我回来。”

    “哦……”他从不带她参与宫中宴会,也不披露她的名字,她知道,他心里一早就打算让她回归普通生活,“好……”

    “你的病,我有些眉目了。”百里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长发,“今晚回来我给你换一副药试试。”

    苏阮按住他的手:“伤口如何?”

    “无大碍,日常行走没问题,不动武就行。”

    当时国师偏转方向,没有刺到他的要害和关节,又有内功心法护体,他的愈合速度要快常人许多。

    “那就好,你可要小心些。”苏阮的眼神微微闪烁,“不要离开国师大人身边。”

    百里溯点头,又叮咛她几句,依依不舍的离去。

    苏阮眯着眼躺了一会,身子渐渐有了些力气,掀开薄被,直直的坐起。

    面对百里溯时柔软的神色完全抹去,她的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好戏即将上演,以往这个时候,她都会感觉到非常的兴奋,可是今日,她却觉得有些沉重。

    棠梨宫位于皇宫西北位置的养生殿之后,常用做宴请之地。

    此宫殿以云顶檀木作梁,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宝顶悬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明月一般。殿内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都细腻可辨。

    “圣君陛下,侄儿敬您!”

    “来,我们一块敬圣君陛下,恭祝陛下福寿安康,延绵万年!”

    上已节的家宴,皇子、公主们汇聚。百里溯回朝以来都在忙碌,宫里也未曾办过接风宴,所以这场宴席其实算是为他补办的宴会,他,就是宴席的中心。

    百里溯昨夜才被刺了一刀,伤口未愈,不能饮酒,全由身边的侍从代劳。

    众人怨声载道:“陛下,您滴酒不沾,这不行!”

    百里溯以他一贯温和却强硬的态度拒绝道:“各位侄儿见谅,昨夜不慎染风寒,太医嘱托一定不能饮酒。诸位尽兴即可。”

    众人只能作罢,轮流向百里溯敬酒之后就散了,各自回位。

    三皇子和太子坐在一旁,两人虽未上前敬酒,却一直在留心百里溯的状况,两人不约而同的心道:“圣君如此谨慎,那女人能成功?”

    公公尖声道:“舞姬入——”

    殿门大开,一列花红柳绿的舞姬迈着小碎步鱼贯而入,她们手中都握着漂亮的羽扇,赤足踏上同时丝竹管弦之乐声也潺潺如流水,翩然起舞。

    舞姬们摇曳着身姿,不少的目光都被她们吸引住了。

    “三皇子,个个都是精品啊。”四皇子看的乐呵,一脸讨好,“是您安排的吧?”

    “是太子殿下安排。”三皇子道。

    太子道:“皆是我数日前从异地请来的舞队,博诸位一笑。皇兄若有中意的,自可带下去享用。”

    四皇子呵呵笑道:“好、好。”

    一位侍卫走到太子身后与他耳语几句,太子点点头,又和三皇子叮咛几句,起身,进入偏殿。

    棠梨宫的偏殿比外头的宴会还要热闹,舞女、歌姬、伶人都在此做准备。

    各式乐器、花样繁杂的服饰随处摊放,满地的残骸,简直像是被打劫过。

    眼见一袭明黄色晃入,众人连忙跪下请安:“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道:“都平身吧。你们各自忙就是,我随处看看。”

    众人道:“是。”

    太子的目光往人群里扫了一圈,向角落里对着铜镜试妆的女子走去。

    苏阮青丝编作三股,簪一支双蝶戏云白玉钗。

    她身着一袭耀目的绯色缭姿镶银丝边际水裙,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如玉的耳垂上带着淡蓝的缨络坠,缨络轻盈,随着一点风都能慢慢舞动。

    她以紫色素纱盖在了颜面,若隐若现的面纱更勾起人的好奇心。

    太子心道:“以往倒未注意,苏阮如此绝色。”

    他走到苏阮身后,悄然将一包药粉塞入她掌心:“药。”

    苏阮收入袖中,轻声道:“殿下何须亲自来,引人耳目。”

    “是为了告知你。”太子道,“他滴酒不沾,你可能要另想办法。”

    苏阮皱了皱眉。

    “先走了。”

    他一走,偏殿又热热闹闹起来。

    苏阮停止了梳妆,但仍旧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隔了一世再看这张脸,还真美,不过百里溯说过,表象声色,不过皮下白骨……

    再美的人,化作一缕香魂,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铜镜里出现一张银色的面具,隐匿在两个黑色的眼眶之中,露出一双明若星辰的眸子。

    苏阮心口一跳,迅速回转身去,哪有半个人影。

    眼花了吧……

    “霓裳羽衣舞,准备——”

    公公尖声道。

    “快来快来。”

    舞女们涌到殿门前,苏阮亦走入其中,立于最中心的位置,深深吸了口气。

    一年未曾跳这支舞,也不知是否生疏。

    等宫人传唤可以入内了,这支舞队便小跑着进入大殿。

    “哇……”四皇子不觉发出一声惊呼,“这一支更上层啊……”

    太子微微笑道:“此乃从别国前来的舞团,恰好路过帝都被我给逮住了,都是绝色之姿。”

    原本懒懒散散斜靠着的三皇子这时也坐直了身子,目光轻易在舞女中锁定了苏阮。她太出挑了,一众浅色舞服的舞女之中,唯有她红衣似火,这一堆美人之中,即便是遮盖住了颜面,她亦有一股逼人的美艳,足以吸引全场的目光。

    舞女各自摆好位置之后,一位琴师抱琴上前。

    那琴师乌发束着白色丝带,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他的面上,大半张银制蝴蝶型的面具遮盖住他的脸,只露出秀挺的鼻梁和性感的唇,肤色晶莹如玉,深黑色长发垂在两肩,泛着幽幽光。身材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不少公主都发出了惊叹之声。

    连苏阮也不禁多看他一眼。她被安排入这支舞队,是太子在操办,舞队的其他人都是正儿八经的伶人,想不到还有这般惊为天人的角色。

    琴师往舞女之中径直席地而坐,信手抚琴。

    他的双手抚过琴弦,抚起层层泛着涟漪的乐音。

    音色犹如一汪清水,清清泠泠,似夏夜湖面上的一阵清风。

    他的出场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可是琴音一响,就抓住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真正的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舞姬们随着琴音起舞,原本忙着饮酒的众人都不知不觉放下了杯盏,神色各异的望着她们。

    苏阮被众星捧月般拥在舞女之中,她的舞姿轻灵,身轻似燕,双臂柔若无骨,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忽如间水袖甩将开来,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沉香。

    四皇子目瞪口呆:“这个美人我今晚要了……”

    连三皇子也赞了一声:“倾国倾城。”

    百里溯的双眸如明月之光,目光深深的望着美不可言的苏阮,低声念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念必,抬眸便见那一袭红衣如流云飘到跟前,映入他的瞳中。

    一袭绯衣似血的苏阮无限风情的半跪在他面前,她描了精致的妆容,长长的眼线将她明亮的眼睛拉长,抹去了平日里的清纯之色,绽放出无限的妖娆。

    她手中托着盛满葡萄美酒的夜光杯,纤纤玉指就抚在他的面上,所及之处都能点燃他心中的火光。

    “陛下……”

    百里溯心中好似有一团火窜了出来,大手一张,直接将她抱入怀中。

    苏阮的身子一晃,酒水险些洒出。反手将杯盏放于矮桌之上,顺势偎依入他怀中,双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呵气如兰:“陛下……”

    “阿阮……你好美……”

    他由衷的赞叹,她那么美,美的勾魂,美的诱人,美的让他无法自控。

    低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阿阮……”

    这一吻下来,似乎有什么在额际融化。

    苏阮的声音更柔了几分:“陛下……”

    这一幕倒映在瞳中,琴师骤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愣愣的看着他们。

    不过,也就一刻的僵硬,他不留痕迹的接上了曲调,只是那琴音,似乎有一丝乱了,不再像之前那般如夏夜清风,而像是一口即将喷薄而出的火山,轻柔中弥漫着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

    薄唇也紧紧抿了起来,一滴汗水,悄无声息从面颊滑落,滑到俊俏的下巴上,滴答,如一滴泪,砸落在白玉琴面上,化作一抹幽魂。

    他闭上了眼,指尖微微颤动。

    此情此景,也无人注意这小小的琴师。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苏阮与百里溯身上。

    苏阮本就美艳,细做打扮,更是惊艳全场。

    百里溯风华盖世,而此刻展现的柔情更是令人怦然心动。

    两人暧昧的纠缠在一起,一触即发,整个大殿都快被点燃了。

    苏阮宛然回手,端起夜光杯,再度递到他的唇边,朱唇微启:“阿溯……”

    百里溯没有任何的迟疑,嘴唇一张,酒水就顺着喉咙滚了下去。

    清凉的液体落入胃中,火急火燎的烧了起来,四肢的力气,在缓缓的流失。

    他却好似不知足,硬是仰着脖子将那酒水一滴不剩的饮下。

    “你怎么这么好骗……”苏阮注目着他的一举一动,波光潋滟的眼中浮起迷离的笑意,两人谈笑风生,“我给你喝的,是穿肠的毒药啊,阿溯。”

    他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无限深情的望着她:“死在你手上,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明显不支,却仍旧紧紧的抱着她不愿撒手。

    这一系列细微的变化都在两人之间,其他人看不懂。

    唯有早知这一幕的太子和三皇子脸色起了变化,两人对视一眼,暗露喜色。

    “下一个舞——”

    霓裳羽衣舞的队伍悄无声息的退下,一众青衣飘飘的男伶握长剑进入殿中。

    这,是今日太子安排的压轴剑舞。

    寒光闪闪的剑刃齐齐出鞘,光芒闪烁,把大殿似乎都照白了几分。

    几位皇子不约而同的变了脸,有人试图率先离场,却被身后的侍卫按住了肩膀。

    虽然,还没有任何的异动,局面却已凝固。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天罗地网布下来,究竟是要围剿谁?

    稍微想一想,也就知道了,胆战心惊的目光向百里溯扫去。

    他却只是拥着怀中的人,眼睛沉沉的闭上,好像已疲乏到了极点。

    之前那琴师依旧从容自若的坐着,身边的纷扰和乍变的局面好似都与他无关,他淡然的拨弄着琴弦,双手的悦动愈发像是一支妙曼的舞。

    三皇子捧着酒杯,面带笑意的饮着,忽然道:“美人在怀,圣君陛下可心满意足?”

    百里溯慢慢撑开一条眼缝,淡淡道:“死而无憾。”

    三皇子拍掌大笑道:“如此甚好!”

    他笑的狂妄嚣张,仿若一头雄鹰在天空翱翔那般肆意。

    满场的其他皇子们心有戚戚,个个低着头,宛若看到自己的末日。

    “既然你无憾,我也就成全了你!”三皇子眼神一凛,“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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