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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和先生真是神机妙算,袁绍果如先生所言没胆从白马过河。”蔡吉站在船头望着前方乱做一团的袁军兵马,由衷地向身旁并肩而立的贾诩致以赞誉。须知,蔡吉原本打算在白马津设伏袭杀自官渡撤下的袁绍父子。可谁知管承与高顺却提前袭击了白马津,致使齐军水师过早暴露实力,从而使得袁绍后撤的路线充满变数。

    是还从白马津跑?还是绕道其他路线?亦或是干脆不过河?齐军现下兵力有限,猜错扑个空的话,麻烦可就大了。毕竟蔡吉各部先前之所以能长驱直入冀州占取大量郡县,多少是占了袁绍远征在外,冀州各部互不统辖的便宜。一但袁绍逃回邺城,冀州袁军就又有了主心骨。蔡吉各部难免会陷入苦战,甚至还会被对方夺回部分城池。因此袁绍能在官渡被曹操诛杀那是最好。若曹操活干得不干净,蔡吉也绝不能坐视袁绍父子逃会冀州。

    就在蔡吉不知该在哪里伏击袁绍好时,贾诩替其分析袁绍为人多疑少断,相比白马其更有可能从延津过河。其实蔡吉也十分清楚袁绍的脾性,否则她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成功给袁绍下套。只是在攸关成败的档口,有时还真需要像贾诩、郭嘉这等顶级谋士在旁增推波助澜一下。事实证明贾诩的判断十分精准,袁绍确实绕道延津渡河。若非如此,蔡吉很可能在犹豫间错失截杀袁绍的良机。

    对于蔡吉的夸赞贾诩本人倒是颇为谦逊。事实上这位汉末著名的毒士在历史上也是以低调著称的。此刻眼见袁绍部已有部分登岸,贾诩便向蔡吉进言道,“事不迟疑,还请主上速速清剿袁军,莫让其在岸上修成壁垒。”

    蔡吉郑重地点了点头,旋即手持令旗直指袁军。“杀!”

    随着蔡吉一声娇叱,天空中漫起无数黑点直落到正在奋力渡河的袁军头上。悲鸣声刹那时响彻了整片水域,中箭的兵卒扭曲着痛苦的身躯跌入河中。然而这也只是血腥屠杀的开胃菜而已。在齐军打头阵的十艘楼船上。每艘都装有一部投石器。其大小与威力虽不及陆上的投石机、霹雳车,但齐军所使用的弹丸却是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利器。这是一种用纸和麻皮裹成的圆球,重约五斤。外表涂有天然沥青和黄蜡,内部配以硫黄、窝黄、焰硝、麻茹、乾漆、砒黄、定粉、竹茹、黄丹、黄蜡、清油、桐油、松脂、浓油制成的混合物。贯一条长一丈二尺,重半斤的麻绳为弦子。

    趁着一轮箭雨压制的余威,楼船上的一群齐军齐力牵动投石器的拽索,炮梢猛地翻转过来,将皮窝中的弹丸砰然弹出,直射敌方船只。只听轰然数声巨响,袁军战船上腾起数道火光。刹时就在甲板上燃起了熊熊烈火。本就被巨响和火光吓得惊慌失措的袁军哪儿会有心思赶去灭火。反倒是被这从天而降的天火,惊得慌不择路,四下里乱冲乱撞,硬生生将船上的袍泽挤下了河。

    只一眨言的功夫就有数十人消失在了湍急的河水之中。但这也给其他袁军指了条“生路”。认为跳河可以逃过天火烧的袁军旋即开始噗通噗通争相跳河弃船而去。然则四月的黄河河水依旧冰凉刺骨,那些半渡跳下河的兵卒不少没游多远,就被冻得手脚抽筋,又如何游得到对岸。

    这并非是蔡吉第一次参战,也不是她六年来所参与过的伤亡最大的一场战斗。当年易京城外堆积的尸体远多于对面袁军的总数,那如影随行的尸臭更是令蔡吉从此好上了香料。绕是如此蔡吉在易京城下依旧没吐过一次。可此刻眼看着数不清的落水者在河中胡乱扑腾,并最终化为一具具尸体从自己的船边淌过。却让蔡吉有了一种想吐的冲动。

    强忍着翻腾的胃酸,蔡吉脸色苍白地呢喃道,“黄泉亦不过如此。”

    “残忍乎?”贾诩凑上前在蔡吉耳边试探着问道。

    蔡吉回头看了看贾诩,但见老者的眼中带着一丝探寻的味道。蔡吉旋即扭过头。直视战场傲然道,“不平乱世,方为残忍。”

    袁绍所在的战船也被齐军的火弹击中陷入了一片火海。慌乱中亲随护着袁绍跳下战船攀上了附近的一艘小船。这位曾经锦衣玉食,在邺城深受贵妇欢迎的大陈皇帝,而今却浑身泥水,发髻散乱,如落汤鸡般与一干贴身护卫,划着小船拼命往北岸赶。

    北岸上的袁谭眼见袁绍的战船失火亦是心急如焚。只可惜他这边的战况比河面上也好不到哪儿去。齐军一经登岸就对袁谭部发起了猛烈的进攻。而袁谭则仗着身边兵马皆是袁家精锐奋起反击。起先袁谭尚能半渡截击,可随着登陆的齐军越来越多,一干人得只得缩在先前用小舟搭成的围栏中勉强防守。只是这样一来,就算袁绍上了岸也南逃齐军围剿。更何况他上不上得了岸还难说。

    考虑到这一点的郭图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寒光。却见他猫着腰跑到袁谭的跟前,抱拳沉声道,“陛下已薨。请殿下速速撤离!”

    尚在领兵抗击的袁谭听郭图这么一说,当即瞪大了眼睛指着河面结巴道,“父皇不是还没”

    可郭图却一把拍下了袁谭的手,紧盯着他的双目一字一顿道,“陛下的战船已被焚毁,殿下身为太子理应继承陛下遗志,救大陈于危亡。”

    袁谭被郭图盯得心口直发毛,特别是那句“太子”挠动了他潜藏在心底里的某些东西。袁绍登基至今尚未册封太子。袁谭虽身为嫡长子,却并不讨袁绍喜欢。以至于在不少文武眼中袁谭压根就与太子二字无缘。

    倘若父亲薨在延津,又没有遗诏,那吾就能以嫡长子之身继承大统——袁谭心中一个看似大逆不道的念头就此被郭图挑起,可话到嘴边却成了质问,“公则先生要陷谭于不孝乎?”

    郭图听罢,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反问道,“难道殿下想在黄泉之下,坐视三殿下继承大统?”

    又是一记直指人心的重击。袁绍对袁尚的偏爱一直是袁谭心中难以言喻的痛。袁谭不明白袁尚除了那徒有其表的外貌。究竟有什么值得父亲如此器重。二弟能为父亲驻守边关,自己则为父亲拿下了青州,并一路虽其南下征战至今。反观袁尚守着邺城数万兵马。却坐视齐军深入冀州,并最终导致父亲腹背受敌。伐曹大计功亏于溃。凭什么一直随父亲出生入死的自己就要死在这片荒芜的滩头,而袁尚那小子却能坐享其成!

    郭图见袁谭的表情由凝重转迟疑,又由迟疑转为不甘,心知自己的话奏效了。于是也不等袁谭做出决断,郭图便抢先一步朝着管统大声喊道,“陛下已薨!尔等速速护大殿下突围!”

    管统正领兵与齐军激战,全然没有注意到郭图与袁谭之间的对话。更不知自己身后的黄河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被郭图这么一喊,他连忙回头一瞧,果真看见袁绍所乘坐的战船正在下沉。惊骇之下管统赶紧带上人马与郭图一起将半推半就的袁谭扶上了战马。

    于是在下一刻还在拼命划船的袁绍,一眼望见滩涂上原本接应自己的兵马,正拥着袁谭朝西北方向突围。小船上的亲随纷纷举手向岸上疾呼,可是袁谭等人根本不予理会,依旧策马绝尘而去。

    噗通!船桨自袁绍气急而抖的双手上掉调入了河中,曾经儒雅的面容被名为“愤怒”毒药瞬间扭曲成了一张骇人的鬼面,旋即从其喉咙里挤出了一丝绝望的诅咒,“畜……生!畜生!!!”

    袁绍周遭的亲随也被眼前的变故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任谁都不会想到身为人子的袁谭竟敢弃父亲于不顾自行逃跑。而袁谭这一跑无疑是将还在河面上的一干人等至于了死地。在经过最初的骇然之后。众人不禁将目光纷纷投向了袁绍。

    “陛下……陛下?”

    枯坐在船上的袁绍对亲随的呼唤以及周围喊杀声熟若无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了下来。谁都不知道袁绍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亦没有人敢去打扰这位末路枭雄。过了半晌之后,袁绍的肩膀忽然颤抖了起来。一旁的亲随以为其在哭泣,刚想上前劝解。却发现自家主上竟是在低笑。那笑声由轻至响,由缓至急,最终在袁绍口中幻化为一声爆喝,“十年霸业,一夕尽毁!朕乃四世三公之后,决不能落入贱婢之手!”

    袁绍声嘶力竭的喊声最终还是隐没在了滔滔河水之中。与此同时,在延津不远处的一座山坡上,有一个青年正以冷峻的眼神目睹曾经的北地霸主一步步迈向毁灭的深渊。倘若是参加过齐侯府订婚宴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此人正是来自河内的粮商司马欣。不过此时的司马欣眉目之间全然没有了当初在龙口时的谦卑。但见其双手拢袖,立如青松,长袍贴着修长的身躯迎风飘舞,白皙的面容上带着放眼天下的桀骜。

    “夫君看够了没?”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自男子身后的马车上走了下来。如果是河内的名门也一定能认出此女乃河内司马家的新妇张氏。

    没错,眼前的这个青年男子正是河内司马家的二公子司马懿。借着其妻张春华家族的与中山甄家生意上往来的关系,司马懿此番乔装为粮商随甄尧一行人走了一遭东莱龙口。原本司马懿只是想去凑凑曹蔡联姻的热闹,看一看那位敢与曹操联盟共同对付袁绍的女诸侯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可谁曾想北海、东莱两郡一路的见闻远比曹蔡联姻更让司马懿觉得震撼。

    话说司马家也算是乱世之中比较会经营的一个家族。特别是司马懿的兄长司马朗不仅在老家平皋收拢流民,开垦荒田,还放下了世家的矜持,积极与平皋张家这等既有财又有势的地方豪强联姻。不过这一切同东莱的蔡安贞比起来可就黯然失色了。蔡安贞以一介孤女之身,竟能在毫无根基的东莱边郡置起一方霸业,实在堪称前无古人之奇迹。司马懿自负饱读诗书,拥有治国平天下之志,却也看不出蔡安贞的套路。若说蔡安贞师从管仲,那为何天下读《管子》的人众多,怎么没有一人能像蔡安贞这般谋得一番霸业?难道真如外界传闻的那般,此女会妖术?司马懿向来不信鬼神,对这种说法自然是嗤之以鼻。

    不过相比蔡安贞的管子之术,而最令司马懿动容的还是此女对天下的野心。因为倘若蔡安贞只拥有管仲之才而无逐鹿之心,那她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能臣,在乱世成不了气候。可若是蔡安贞仰仗管仲之才,兴兵逐鹿那天下局势可就是有趣了。凭借着敏锐观察力,司马懿在东莱一早就嗅出蔡吉会在联姻之后出兵伐袁。所以他在与甄尧等人分手之后,并没有直接回河内,而是掉头偷偷潜回东莱,跟着蔡吉的兵马一路西进。这一跟可算是让司马懿大开了眼界,齐军将“奇正相辅”四个字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有趣的司马懿就这样一路跟着蔡吉来到了延津。不,更为准确的说,应该是司马懿算准了袁绍会从延津过河,因此特地跑来蹲守看大戏。

    眼瞅着黄河上的大战逐渐进入尾声,司马懿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道,“是时候回河内也。”

    “哎?夫君不去官渡见见大哥吗?”张春华奇道。在她看来司马朗刚刚经历官渡恶战差一点就丢了性命,于情于理司马懿都该去看看兄长问个平安。

    哪知司马懿却不以为然地扭头就走道,“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想来此番定能加官进爵。若让其知晓懿来此观战,怕又是一通唠叨。”

    张春华听罢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道,“东莱有句俗语纸包不住火,夫君此举怕是瞒不了大哥。”

    “是啊。”司马懿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旋即又耸了耸肩快步走向马车,“知晓便知晓。吾还得回河内养病。”

    “夫君还要养病?”张春华快步追上道。这些日子眼见司马懿如此兴致勃勃地一路跟随齐军,她还以为自家夫君有心要出山了呢。

    司马懿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而回望了一眼硝烟弥漫的延津,“春华,这世道凶险之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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