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残阳下八百名易城府兵踩着整齐的鼓点步步逼近高家坞,惊得坞壁上的高家部曲纷纷举弓备战。面对箭塔上闪着寒光的箭头,底下的易城军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有条不紊地行进着,直到军阵推进到离坞壁一箭之地时,齐军的战鼓骤然加速,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声,排在头一列的兵卒迅速举皮盾护住身躯,后一排兵卒则解弓搭箭向坞壁上的高家部曲射出第一波箭雨。

    易城军的这一系列战术动作一气呵成,无愧为武卫第一军。但可惜的是易城军的弓手大多是新手,射出的箭矢不仅不齐没准头,很多箭矢甚至都没碰到坞壁就已在半道落了下来。相比之下高家部曲的弓手则明显要稳健得多,一轮对射下来给底下执盾的齐军兵卒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随着两边箭来箭往,在空中交织出一大片黑色的箭雨,齐军中部分执盾兵卒心里一怕,下意识地想要躲闪,结果导致盾阵露出间隙。只听噗、噗、噗数声劲响,多名执盾兵卒应声倒地,致使盾阵缺口进一步扩大。于是转瞬之间又有十多人中箭。好在易城军平日里的训练够熟练,在各队队正、队副的呵斥声中,很快便有兵卒接过同僚的皮盾努力将缺口补起来。

    双方如此这般对射了约莫半个时辰,高家坞的箭矢逐渐稀疏,显然是不够用了。于是乎,齐军的战鼓再次响起。就见几个将校领着百多人以皮盾护头,抬着两把云梯。一路冒着箭矢冲到坞壁下将云梯搭上了墙头。紧跟着数名兵卒口中含刀,手脚并用,几乎在片刻间就已爬上了一半。坞壁上的高家部曲见状。赶紧往下射箭。不幸中箭的齐军兵卒闷哼一声如布袋一般直挺挺地砸在地上。而那些侥幸躲过箭矢的兵卒亦在攀上城头的前一刻被凭空探出的数柄叉杆划伤手腕跌落云梯。更有甚者高家部曲还朝云梯泼油点火,两把云梯连同十多名齐军兵卒转瞬间就被无情的火焰吞噬殆尽。

    从十岁随父出征宛城到十三岁驰援官渡,再到十五岁苦战白狼河。时年十九岁的曹丕早已见惯了战场上的各种残酷厮杀。此刻在高家坞下所发生激战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规模极小的普通攻防战而已。然而曹丕手下的那群新兵却是全然没有见过此等阵势。战场上撕心裂肺的惨呼、浑身浴火的身躯以及夹杂着尸臭味的滚滚浓烟无不刺激着新兵们脆弱的神经。

    陡然间一阵整耳欲聋的铜锣声穿透了整个嘈杂的战场,惊得身为预备队的朱来福、李鹞子等人纷纷持械起身准备随时投入战场。结果换来的却是曹丕一记厉声呵斥,“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尔等忘乎!”

    正如曹丕所言张清这是鸣金收兵了。显然府兵首次攻寨所表现出的攻击力实在是差强人意。而稍后拣点下来的损失更是令身为武卫将军的张清倒抽了一口冷气。左右两军共伤两百余人。死一百余人。须知道张清此番统共才带了一千五百人出征,仅一次攻击就损失三百余人,试问这仗接下来还怎么打?

    肉痛之余张清的脑中不禁浮现出了临行前太史慈的嘱托——“必要时可动用火雷!”张清本不想把事做绝。可既然高纳拒不伏法。高家坞上下又拼死抵抗,那就怪不得他出手狠辣了。于是乎,张清一面命各部饱餐歇息以备夜战,一面差人准备投掷火雷用的投掷机。

    入夜后齐军在高家坞前后两门各架起了五座简易投掷机。坞壁上的高家部曲见状以为齐军要投石攻寨。纷纷躲到堞墙后头架起皮盾顶在头顶。可他们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预想中的碎石。反倒是有人透过缝隙瞧见天空中划过了一道道明亮的弧线。跟着就听砰、砰、砰数声巨响,天空中骤然爆出了数朵硕大的火花,璀璨绚烂得好似流星一般。高家家兵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不少人都放下盾牌愣愣地望着天空直发呆,俨然是忘了自己正身处战场。然而他们最终迎来的却是一股股夹杂着火药味的刺眼呛鼻浓烟。一时间坞壁上各种咳嗽声、叫骂声不绝于耳。但这些声音很快就被更为剧烈的爆炸声所掩盖。齐军投来的第二轮火雷劈头盖脸地落在了高家坞的城垛上并在夜色中炸出一团团炽热的火球,仅一眨眼的功夫便将四周的人物吞噬殆尽。

    眼瞅着高家坞被火雷炸得火花四溅,烈焰滚滚,齐军阵中再次响起了昂扬的战鼓声。这一次曹丕所在的小队也被编入了进攻的队列中。这一次齐军没有像白天那样分作两拨与坞壁上的高家弓手对射。而是趁着高家部曲被炸得鸡飞狗跳之际架起云梯、圆木等攻城器械直扑坞堡。

    仅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五把云梯陆续被架上墙头。紧随其后的兵卒争先恐后着攀上云梯,结果由于火雷放出的毒烟尚未散尽。最先爬上坞壁的齐军被熏得头晕脑胀,咳嗽不已。甚至还有人在晕眩之际一脚踩空掉下云梯。另一头坞壁上残留的高家部曲强忍着种种不适亦同攻上来的齐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相比作风凶悍的易城军,南皮本地的府兵则明显孱弱了不少。曹丕所率的小队在冲锋开始时后没多久就挤做一团乱哄哄的不知道在干嘛。反倒是作为队正的刘同早早就甩开了一干累赘,独自提刀杀上了坞壁。

    以曹丕的身手像刘同那样攀墙杀敌自是不在话下,但身为队副的责任感令他最终还是留在队中指挥一干如无头苍蝇般的新兵完成他们的初战。且见他冷静地环顾了一圈周遭的战况,继而果断扬手一指坞壁的正门高喊道,“众儿郎随余攻门!”

    曹丕扯完这一嗓子直接领着身旁的朱来福等人直奔大门而去。周围的兵卒见状也不管听没听清命令。是否同属一队,统统跟着曹丕跑了起来。此时正门外已然有一队人马正在用圆木砸门。曹丕领人到场后,连忙指挥兵卒用手中可以找到的一切工具刨挖大门旁的墙壁。

    这个时代的墙壁都是用土夯成的。高家坞又不是大型城池,那里经得起百余人集中一地刨挖。随着大门与壁垒间的缝隙越来越大,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高家坞的正门终于被齐军给撞塌了。坞壁上的高家部曲趴在堞墙上向下张望,沾满血污的面孔上尽是绝望的神情。而坞壁下的齐军早已欢呼着踏过大门涌入这渤海第一堡。

    且就在曹丕等人攻破正门的同时,刘同已然单枪匹马一路杀进了坞壁内部。在他看来高家作为渤海大族,高家坞内必藏有大量金银珠宝。就算此番上头临时变卦让他无法赚取佣金。至少也能从高家身上刮回点油水。

    刘同兜兜转转绕了一圈,终于在土楼的第三层找到了一间看着较为大气的房间。可还未等他破门而入,屋内忽然传出了一阵窸窣声。刘同赶紧提刀透过门缝凑近一看。就见屋内有一人正弯腰低头在书架上摸索着什么。当此人抬起头时刘同赫然发现对方正是那日向他买凶杀人的“宋耕”。

    高家坞、私贩盐铁、千童主簿……一瞬间刘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下一刻就见他抬脚踹开房门冲着化名宋耕的甄耕朗声笑道,“郎君可要搭把手?”

    甄耕猛然一惊,手中的漆盒应声落地。待看清来者是刘同后,他又故作镇定地挤出一抹干笑道。“哟。原来是刘队正。”

    刘同却是不与对方废话,直接将斩马刀往地上一杵冷哼道,“未曾想郎君一介商贾也做那通敌造反,杀人越货的买卖!“

    眼见刘同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甄耕脸色骤然一变,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对方连连叩头哀求道,“冤枉啊!小人不过贩些私盐,岂敢随高纳通敌造反。队正若能救小人脱离险境。小人必以千金相赠!”

    耳听甄耕欲以千金赎命,刘同不觉心念一动。要知道他先前在堡内搜了几间屋子也不过是捞了一对镯子几吊铜钱而已。更何况此刻坞壁内外到处是齐兵。就算让他刘同找着高家的财宝,他也无法将价值千金的财宝带出高家坞。

    想到这儿,刘同当即收起长刀冲着甄耕哈哈一笑道,“郎君言重也。余等好歹也有一面之缘,同又岂会见死不救。”

    说罢刘同伸出左手上前想要搀扶起甄耕,却不想胸口骤然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刘同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就见自己的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支精钢短箭。与此同时,前一刻还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的甄耕俨然已如鬼魅般站起了身,脸上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你……”刘同挣扎着想要挥起手中的斩马刀,但此时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舌都已麻木得无法控制,麻木得感觉不到胸口的痛楚,麻木得眼前一片漆黑……

    甄耕一把将七窍流血的刘同推倒在地,跟着又从书架旁的屏风背后拖出了高纳的尸首。随后他便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将两具尸体摆成互相争斗而死的姿势,并把刚才掉在地上的漆盒塞进了刘同的怀里。待一切都布置完毕,甄耕撕去嘴上粘着的胡须,换上事先准备好的齐军服饰,继而装作刚搜查完房间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下了土楼。

    这会儿的高家坞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叫骂、哭喊、拼杀声不绝于耳。不过乔装易服的甄耕还是从嘈杂的乱军中认出了曹丕的身影。话说身为细作的甄耕三年前曾在曹军大营远远看过曹丕几眼。此刻的曹丕乍一看起来虽是灰头土脸,又黑又瘦,但读书人的气质终究不同于寻常丘八,更毋庸说他还有着一双极富曹家特色的丹凤眼。

    二公子怎会在此?甄耕心头微微一惊,却并没有上前惊动曹丕。毕竟齐军一夕间拿下高家坞已然打乱了魏国的全盘计划,虽说甄耕刚才已将计就计做了些许补救,却并不能弥补此番整个冀州走私网被齐军连根拔起的损失。所以他仅是匆匆扫了一眼曹丕的侧脸,便迅速转身混在齐军兵卒中间偷偷溜出了高家坞。

    另一头的曹丕更是全然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此时的他正率领手下逐一搜查坞内负隅顽抗的堡丁、部曲。由于高家部曲在白天让进攻的齐军吃了不少苦头,齐兵特别是易城兵在攻破坞壁之后俨然已是杀红了眼。不管是拔腿就跑部曲也好,跪地求饶的堡民也罢,凡是高家坞内的男丁几乎都成了齐兵刀下的亡魂。

    听着熟悉的乡音发出一声声哀嚎,朱来福、李鹞子等南皮本地府兵的脸上满是兔死狐悲的戚戚之色,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高家犯的是谋反大罪,即便被诛全族也是咎由自取。然而当曹丕领队搜索到坞壁西北角的一处库房时,远远看到约莫二十来个易城兵手持刀枪火把在库房的前院围做了一团,人群中不断传来男子的呵骂调笑与女子小儿的哭闹求饶。

    见此情形曹丕不由皱起了眉头。至于早已对易城客军心存不满的南皮府兵更是个个面露温色。要知道除非得了上峰指令,齐军一般不会为难老弱妇孺。更毋庸说齐主蔡吉素来注重战场纪律。于是曹丕二话不说便直接领人上前高声质问道,“何人在此欺辱妇孺?”

    那群易城兵被曹丕先声夺人地这么一喊连忙散开了一道口子。曹丕等人这才看清原来被围的乃是一口井,从井口内隐隐传出女子与小儿的哭泣声,显然这井下藏了不少人。此时井边的易城兵业已发觉曹丕不过是个十来岁的队副。只见领头的军汉没好气地扬了扬手中的战刀道,“吾乃易城折冲府哨官,在此捉拿叛逆,尔等休要呱噪!”

    哨官统管两队比队副高了两级。可曹丕又岂会被个百夫长镇住。且见他手扶双戟,把脸一板肃然道,“井下有无叛逆尚无定论,余只知杀民冒功者死,奸淫妇女者斩!”

    朱来福、李鹞子等人跟着曹丕时间长了多少也有了些默契。眼见自家队副放出了狠话,其余四十多人也跟着有样学样地摆出了备战姿态。对面的哨官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小的队副敢当众同他顶嘴。可考虑对方人多势众,那哨官又不敢同曹丕硬碰硬,于是只得色厉内荏地呵斥说,“尔等可是要犯上乎!”

    曹丕却是冷笑着反问道,“哨长不杀民冒功,奸淫妇女,何惧余等在旁观摩?”

    正当哨官被曹丕顶得没话说之际,井下忽然有人大声呼喊道,“余等愿降!余等愿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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