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风呼呼地刮着。在这纯净的夜色中,那三间土平房和其附近的一间小耳房的轮廓无比清晰。

    凌晨两点钟了,东屋的灯准时地亮了,透过打有补丁的窗帘,有个魁梧但驼背的身影晃动着,不一会灯灭了。笨重的木门“咂”的一声,父亲从屋子里走出来并咳嗽了几声。他的两条腿严重变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他边点烟边走向那间小耳房,顺手在耳房门口摸到灯线绳并拉亮。有少许昏暗的光线透过窗花纸照在窗台下,那是一大堆南瓜大小的碳,碳堆上有一捆劈好的木柴。这间耳房是专门用来做豆腐的,是他的一棵光秃秃的摇钱树!

    他含着半根烟走出耳房,抽了几根木柴后又进去,然后又出来抱了几块大碳进去并关上了门。“嗵嗵嗵”的铁锤捣碳声里夹着他的咳嗽声。安静了一会,耳房顶的烟囱缓缓地冒出了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大。

    当磨豆机“轰轰”地响起时,东屋的灯又亮了,窗帘里一个廋小的身影晃动着,很快灯又灭了,随着“咂”的一声,母亲从屋子里走出来。她一颠一拐地快步走进豆腐房。推开耳房门时,厚厚的棉门帘的一端掉了下来,屋里的一切便一览无余:正中是半米高的砖墩子,上面有个长方形的水池,里面贴着长条形白色瓷砖,外面是摸着水泥,水池上方黑乎乎的土皮墙壁上挂着一张艳丽的财神画。水池左边是一台磨豆机,机旁放着几只铁皮桶,靠墙有三口一样大小的水瓮,都装满了清水,一只菜盆做的水瓢正漂浮在靠近磨豆机水瓮上,还在不停地晃动;靠近门口有个小火炉,歪歪斜斜的烟筒一直延伸到屋顶,炉膛黑洞洞的。水池右边有张案子,下面靠两个泥墩子支撑,泥墩子间搁着几块方扁的石板,案子上搁着一个方形大木槽,几块白色纱布挂在木槽上方的土皮墙上,案子旁有一口粗矮又脏兮兮的水瓮,里面满是深黄色的液体,那就是浆水,用来点豆腐的;水翁的另一边是一口很大的水泥面灶台,靠窗户的那口锅里冒着淡淡的白气。

    “门帘!”他一边往磨豆机里舀泡好的豆子一边喊道。

    她转过身把门帘挂上。

    附近不知谁家的狗叫了几声,大街上一棵大杨树上的高处有个黑影,是只猫头鹰,一动不动。烟囱里的烟逐渐变蓝变淡,此时磨豆机停了。

    “你咋就也起来了?”他轻声问道。

    “唉,不放心你,昨天被你吓坏了!”

    “没事啦!”

    他憋住气提起一只大铁桶,将里面满满的白黄色黄豆浆倒进大锅里,一连倒了三大桶。她舀了一瓢清水倒进其中的一只空桶里,然后一只手提起桶把,另一只手捏住桶底使劲摇晃,清洗掉粘在桶壁上的黄豆浆,然后倒进另一只大铁桶里重复操作,最后将稀花花的黄豆浆倒进锅里。

    “你就不能等会再吸吗?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你昨天晕过去也跟抽烟有关系!”她生气地说道。

    “你以为我想吸嘛!这么多年了,不是这烟我就做不了豆腐了。”

    “不抽烟就想睡觉,不得不抽啊!你回去睡觉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他说道。

    “睡不着了。”

    “给炉子里接火吧,然后你去拿几个山药蛋来,炉里的火旺着,正好烧几个吃!”

    她走进黑灯瞎火的堂屋,借着手电筒的光从粮食袋里摸出几个山药蛋,抱在怀里,然后回到耳房,将山药蛋一股脑儿地丢进炉膛里,捡起地上的铁丝捅了些碳灰埋住山药。他们一直都很喜欢吃烧山药蛋。

    “唉,一下子花了那么多钱,我们俩大半辈子得积蓄啊!”她感慨地说道,但她很高兴。

    “出去打了五年工,其实也赚了一些钱,但不懂得攒钱,娶媳妇花的全是我们的钱,传出去会被村人嘲笑的!”他抱怨地说道。

    “明年春天一响鞭炮,我们就算彻底把他交代了,他们俩以后的日子就靠他们自己了!”

    “嗯,能加苏打了!”他慌忙说道。

    2、

    寒风呼呼地刮着。在这纯净的夜色中,那三间土平房和其附近的一间小耳房的轮廓无比清晰。

    凌晨两点钟了,东屋的灯准时地亮了,透过打有补丁的窗帘,有个魁梧但驼背的身影晃动着,不一会灯灭了。笨重的木门“咂”的一声,父亲从屋子里走出来并咳嗽了几声。他的两条腿严重变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他边点烟边走向那间小耳房,顺手在耳房门口摸到灯线绳并拉亮。有少许昏暗的光线透过窗花纸照在窗台下,那是一大堆南瓜大小的碳,碳堆上有一捆劈好的木柴。这间耳房是专门用来做豆腐的,是他的一棵光秃秃的摇钱树!

    他含着半根烟走出耳房,抽了几根木柴后又进去,然后又出来抱了几块大碳进去并关上了门。“嗵嗵嗵”的铁锤捣碳声里夹着他的咳嗽声。安静了一会,耳房顶的烟囱缓缓地冒出了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大。

    耳房的窗花纸上有她压豆腐渣的身影,另一口大锅上平放着一段木梯子,梯子一端的两头拴着一根粗铁丝,梯子中间放着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豆腐渣,纱布上压一块厚厚的木板,然后用一根粗粗的铁棍以木板为支撑面,棍子的一头卡在梯子一端的铁丝上,她就坐在棍子的另一端,一只手紧紧抓住头顶上挂纱布的钩子。大概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把豆腐渣里的黄豆浆挤出来直接流进锅里,或许只能挤出半碗黄豆浆,但也可以做成一斤多豆腐。

    “坐好了,小心掉进锅里!”他半开玩笑喊道。

    “放心吧,我才不会像你那样,竟敢压渣子时打盹儿,结果掉进了锅里!”

    “今天起你就不用骑自行车了,这样你的腿也就没那么疼了,谨记住路上慢点开!”

    “也说不好,说不定不骑自行车了腿就疼得更厉害了,骑自行车时腿在运动中,血液循环的也快,才不至于那么酸麻疼痛!”

    “有了摩托三轮车,卖豆腐就快了,这样你能早点回来忙其他的活儿。”

    “我跟着你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已经好几年没买衣服了,而且人们都说我一个残疾小女人跟一个正常大男人一样!”她有点委屈地说道。

    “快下来吧,豆腐渣早就被压干了!”他装作没听见地说道。

    他走到灶台旁,斜挺起一只肩膀,并伸出一只手支撑着她的腋窝;她一只手扶住灶台边儿,另一只手用力按住他挺起的肩膀,然后两脚缓缓着地,从灶台上下来。是的!从做豆腐那天起,她就骑着一辆两边挂有两大铁桶水豆腐的自行车穿梭于各乡异村。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冰天雪地。上坡时,她咬紧了牙关;转弯时,她屏住了呼吸;叫卖时,她高昂起了头……几乎是时时刻刻,她都忘记了左腿里的那根十公分长的钢钉。

    “现在这边没啥事了,你用液化灶煮束挂面,等会儿我们连汤带面地吃几碗。”

    “呀,你咋想起吃早饭了,这么多年来这可是头一次啊!”她惊讶地说道。

    “那天我喝了半瓢豆腐脑,就觉得心口没那么难受了,也不用吃碱来止痛了!”

    “我早就说了,你那心口处的毛病就是因为不吃早饭引起的,给你做饭你不吃,以后不管你吃不吃,我都会给你做饭!”

    “快去吧,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呢。喂完猪得赶快下地锄草。又开始烧心了!”他捂着心口不舒服地说道。

    3、

    寒风呼呼地刮着。在这纯净的夜色中,那三间土平房和其附近的一间小耳房的轮廓无比清晰。

    凌晨两点钟了,东屋的灯准时地亮了,透过打有补丁的窗帘,有个魁梧但驼背的身影晃动着,不一会灯灭了。笨重的木门“咂”的一声,父亲从屋子里走出来并咳嗽了几声。他的两条腿严重变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他边点烟边走向那间小耳房,顺手在耳房门口摸到灯线绳并拉亮。有少许昏暗的光线透过窗花纸照在窗台下,那是一大堆南瓜大小的碳,碳堆上有一捆劈好的木柴。这间耳房是专门用来做豆腐的,是他的一棵光秃秃的摇钱树!

    他含着半根烟走出耳房,抽了几根木柴后又进去,然后又出来抱了几块大碳进去并关上了门。“嗵嗵嗵”的铁锤捣碳声里夹着他的咳嗽声。安静了一会,耳房顶的烟囱缓缓地冒出了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大。

    他爬在用水泥加高的大锅边沿上往锅里点浆水。点浆水是做豆腐的关键环节,须有十足的经验。他嘴里含着烟,双眼时刻注视着锅里的变化,什么时候该加,什么时候不该加。每一瓢浆水倒入的位置都不同,有时是大锅中心,有时候是大锅边部,有时两个部位都要倒入一定量的浆水;每一瓢浆水的都不一样,有时是满瓢的浆水,有时是用水稀释了的浆水,参和的水量也不一样,时多时少,有时满瓢都是水。浆水点豆腐不像课本里的知识那么容易学习和运用,而她在这方面跟他相比至少也算个二流的。

    “说不定以后可以每天做两锅豆腐了,现在光批发部就要将近一锅豆腐了,再加上在其他村儿转转卖卖,差不多就要两锅了!”她激动地说道。

    “要我看,两锅豆腐也不够,可别忘了现在是啥季节,村人们为了收割忙得要死,平时再是不舍得吃豆腐的人家也会多多少少买点儿改善下生活。看来,以后十二点就得起床了!”他微笑着说道。

    “早这样就好了,这样我们可以提前几年不做豆腐,你也能好好睡觉了!”

    “唉,女儿已经回来一个多月了,婆家的人果真不管,八月十五都过了,还不来接!”他叹息道。

    “我们女儿要没错,是他们那家人小心眼儿,哪个年轻小媳妇儿不花点儿钱!这样下去,估计不会有好结果的!”

    “真的解决了,那该咋办呢?”

    “长痛不如短痛,有结就有离的,只是我们女儿的名声不好听了,但总比一辈子窝着好。穷不怕,就怕小气鬼!”

    “听女儿说,她回来前他们还吵了一架,差点儿打起来!”

    “吓不死他们了,若敢动我们女儿一手指,我们就去把他们家的屋顶给挑了!”

    “人家姑姑舅舅姨姨一大堆,在村里有头有脸的人也不少,真的闹起来,我们肯定吃亏!”

    “人多不一定就中用啊,我们不要命了,随便放倒一个,剩下的还不都得抱头自逃啊,我就不信老羊换不过血羔羊!”

    “不说这个了,女儿的事还得她自己拿主意,最终是错还是对,她没理由怪在我们头上!”

    “是啊,她虽然年纪小,但经历了不少的事,唉‘命里八尺,难求一丈’啊!”

    “哎呀,浆水清了,该上槽压豆腐了!”

    此时,锅里原本浑浊的液体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澄清的黄色浆水,另一部分是积聚成大块的疏松多孔的豆腐花。

    4、

    寒风呼呼地刮着。在这纯净的夜色中,那三间土平房和其附近的一间小耳房的轮廓无比清晰。

    凌晨两点钟了,东屋的灯准时地亮了,透过打有补丁的窗帘,有个魁梧但驼背的身影晃动着,不一会灯灭了。笨重的木门“咂”的一声,父亲从屋子里走出来并咳嗽了几声。他的两条腿严重变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他边点烟边走向那间小耳房,顺手在耳房门口摸到灯线绳并拉亮。有少许昏暗的光线透过窗花纸照在窗台下,那是一大堆南瓜大小的碳,碳堆上有一捆劈好的木柴。这间耳房是专门用来做豆腐的,是他的一棵光秃秃的摇钱树!

    他含着半根烟走出耳房,抽了几根木柴后又进去,然后又出来抱了几块大碳进去并关上了门。“嗵嗵嗵”的铁锤捣碳声里夹着他的咳嗽声。安静了一会,耳房顶的烟囱缓缓地冒出了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大。

    耳房里突然听得几声轻轻的石头相碰声,锅里的豆腐刚上槽。木槽里铺放一块很大的纱布,纱布的四个角搭在木槽四边的中间,然后将散乱的豆腐花舀进纱布里,用铲子刮平豆腐花后收拢纱布四角,将豆花严实包裹住,最后在上面放加重物,先放一块面积略小于槽口的木板,然后压一块小石板,最后在上面压一块大而厚重得石板,有时候为了赶时间还得在石板上搁一桶水。压豆腐也是有讲究的,可不是简单地直到水排干豆腐成块为止,而是不仅要使豆腐成形且用手捞的时候不会乱掉,而且要尽量使豆腐里的含水量最大。尽管买他们豆腐的人们都抱怨他们的豆腐放在碗里半天后就会渗出半碗水来,但人们还是要买他们的豆腐,图得就是个好吃。他们做的豆腐有三个优点,一是不管怎么烹饪都有股豆香,二是不会改变其他蔬菜的味道,三是烹饪的时间久了也不会烂掉,切的时候是什么样,吃的时候基本还是什么样。

    “真是怪了,我的中指咋就这么麻木,划到铁丝都没有感觉,好像不是长在我手上的!”他坐在小凳子上抽着烟说道。

    “是不是冻了,我们俩整年都跟水打交道,冷一下热一下的,我的这双手是一着热就痒的难受,一见冷风就针刺一样的疼痛!”她蹲在火炉旁吃着烧山药蛋说道。

    “我的手指不是冻坏的,该不是得了啥病吧?”

    “你伸出来我看看!”

    那是一只种了半辈子庄稼做了十几年豆腐的手,就像一块根雕一样,那只手很丑,简直是很恶心,找不到指甲片大小的一块好肉好皮,也看不到一段直的手指,凸显的关节足有蛋黄那么大。手指无法伸展,一致向手心靠拢,似乎时时刻刻要抓住什么。

    “哎呀,你这节麻木的手指是白色的,是不是不通血液了。你看,我的手指是红的,只是红的不正常!”

    “看你那手,人家老四女人的手又白又嫩,太阳下都快能看到骨头了!”

    “你还说我,你看看你的头发,就像一把枯草一样!”

    “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唉,管它呢,今天的豆腐又算做完了!”

    “今天卖完豆腐后给二儿子买条大鱼。他在学校里一定不舍得吃好的,在家里给他补补,争取考个大学!”她笑着说道。

    “瞧你那个样儿,你爸老了也没见你流过泪,女儿嫁出去后你倒是大哭了一场,现在咋就又流泪了?”

    我掀起门帘,一大股蒸汽扑面而来,忍不住失声喊道:“妈……爸爸……,只有我欠你们的!”

    5、

    这一刻,新的一年开始了!

    凌晨两点时,我还是没有入睡。我走出屋子,屋檐上的两个大灯笼把真个院子照得红彤彤的。坐在那块十多年来一直用于压豆腐的石板上,感觉很冰冷。耳房里的灯亮着,但透过新窗花纸看不到任何影子,那个魁梧的或者是那个瘦小的,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去年秋天的一个上午,他突然觉得心口难受,而且难以忍受,于是不得不去县医院检查,结果是他得了心肌梗塞,他将因此丧失劳动能力,不能再做豆腐了,全家人都充满了恐慌,那段时间真的是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我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哭泣,也是第一次见过他们在一起哭泣。他们觉得自己反而成了子女们的负担,而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他们的负担,他们是伟大的父母,而不是子女们的奴隶。他们完全忽视自己的一切付出,可我们却永远不能忘记和懂得他们的付出,这绝对不是理所当然的!

    当黎明来到的时候,耳房的灯将会熄灭,时间搞垮了一切,让那两个活生生的影子不复存在,岁月和历史从来不会在乎人世间的悲剧和喜剧,或许许多年后,这个院子有了新主人,院子里原来的一切将会面目全非,变得陌生不堪。我知道乌云密布的后面是日月星辰,但我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

    我始终相信他们是上天的宠儿,所以赐予了他们一种特殊的奖励,因为他们实在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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