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气一日凉比一日。

    苏游忽然想起了孔乙己,只是孔乙己永远是站着喝酒的,而自己坐着尤感觉到不爽,窗外有两树树,一棵是公孙树,另一棵也是公孙树。

    苏游正出神,忽然看着青荇斜背着算盘走回来,后面有人追着喊,“青荇姑娘,那个口诀你再给念一遍好吗?”于是青荇便停了下来,又给后者细细讲了一遍;苏游看着她们一个“好学不厌”,另一个则“好教不倦”,心中不由一阵欣慰,又忽然想起了去年于齐郡途中缠着青荇学术算的李天逸来。

    等青荇教完学生,苏游才问她道,“你还记得那个李天逸吗?怎么感觉很长时间没他消息了呢?他没随齐王来东都吗?”

    “李天逸?先生说的是那个‘家父李文纪’吧?他呀,真是狗改不了吃那什么。他父亲李文纪官复原职不到两月,他就又转了性子,不仅调戏良家,与人争风时竟拿出了朝廷管制的‘硬弩’,现在好像还在长安狱里等待大赦天下呢。”青荇说到他,一脸“这小子不是什么好货”的表情。

    苏游点点头,对于李天逸,因为自己不能骂脏话,那么如今便只能无语了。

    他脑中那个穿一身银白盔甲的小将大约就这么毁了,似乎这孩子的书法还写得不错,难道要自己扯着嗓子大喊“救救孩子”吗?或许李纲真的太忙了,他躺着也能中枪,但这结果也并不是无因的。

    李纲先后陪侍过三个太子,但每个太子都与皇位擦肩而过,难道这仅仅只是运气问题吗?

    “嘿,你听说没有,陛下对这次科举可是相当重视啊。”

    “哦,怎么说呢?”

    苏游往酒楼里各处巡视,有时还陪着笑说两句“吃着喝着啊您内”,此时听两人聊科举之事,也并不以为然。三个月前朝廷的诏令就已经下达了,各地官员举荐的士子从四面八方再次涌入京城,这大抵也是这几年来的盛况吧。

    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外地官员举荐的人员,如果没有依附京城的几家门阀,那他们推荐的人才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罢了,他们的推荐信就像那些没用的选票,只是做做表面功夫罢了。

    高门大阀的子弟不需要过科举,比如杨玄感宇文化及之类的朝廷大员的孩子,想当官直接就当官去了。要参加科举的,一般都是次一等的门阀,或是寒门士子;但不管怎么说,参加科举的人必先被官员“举”,然后才能参加比试,这科举并不像后世公务员考试那般普及。

    “你知道的,现在选曹七贵的名单已经出来了,齐国公越国公都不在其内。”

    “哦,这说明什么呢?朝廷选材不是一直由吏部捉刀吗?”

    “这说明天子刷新吏治的决心呗,当然,也间接说明了奇章公尸位素餐。”

    “嘘……整那些没用的干嘛,跟咱们有半文钱干系吗?”

    “在下觉得这一次应该比以往会好一些,主考多则意味着更透明。”

    “可是题目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啊,寒门入朝,白衣卿相什么的都只是神话罢了,你仔细算算,从开科至今,二十多年来出现过几个秀才?”

    苏游听如此说,倒是不屑一顾的,本来想着提醒他们“莫谈国事”,想了想还是作罢。他对于公务员考试的难度算是理解的,但也没想过二十多年的科举中了秀才的人竟然连双手都数得过来这么少,如果他们说的就是真相的话,那么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大隋朝寒门中没什么人才,二是朝廷搞这个科举制只是给天下读书人做戏罢了。

    其实这两种原因恐怕各占一半,更多人才出自门阀,而门阀是不需要考试的;其次,朝廷的选材毕竟也是朝廷七贵在选,而七贵代表的是门阀,自然没有选择外人的道理,难得选出一两个白衣,也是帮衬着给皇帝做戏罢了。当然,此次科举跟之前的仍是一样,重的是“举”,天下一百九十郡每郡举一人,而取士多不过数人,或者甚至是一人不取。

    苏游因为杨二的推荐,获得了考试资格,原本还扭捏着不愿意去的,可又明白盛情难却的道理,并且听说自己要考的是恩科,基本上被提名就已经上榜了,甚至连经书里面的填空啊,名词解释啊这些题都不用做,自己的考试只有基础的“琴棋书画”和“策论”两个项目。

    如果杨二觉得自己应该问题,那自然没问题;如果杨二觉得自己不应该被选中,那自己肯定就出不了线。在官场中最讲究的就是一个态度,只要态度正了,即使犯了错误也是好同志,是心之错;如果态度不端正,干出成绩也是坏榜样,其心可诛。

    当初听说隋帝此次选才重的是“必有德行,功能灼然”且考试内容包括“琴棋书画”的之时,苏游就一阵无语,这让他第一感觉是,杨广这货选的是艺术生!

    不过,历史上首次考察“琴技”的确归功于杨广。

    苏游当时就想,要不要把吉他发明出来?可是捣鼓那玩意显然需要时间,更重要的是,自己好像也就会弹几首华彩,弄那玩意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倒不是苏游对出仕看得有多看重,而是害怕进了考场,万中挑一就自己一个不会弹琴,那以后还要不要在大隋混了?而如果自己用吉他来代替琴筝,最多也就是个剑走偏锋狂傲不羁罢了。

    不过,当苏游犹豫着是否发明吉他之际,杨二那里传来了好消息,——因为是第一次加入“琴技”的考核,此次可以放宽到其他乐器,也就是说,此次虽然名为“考琴”,实际是“考乐器”的。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苏游算是舒了口气,吹个笛子什么的至少他还练过。——尽管,如果按九品来算的话他只能混个下下品。

    此外,围棋一道,苏游自然是一窍不通的。

    可是这两项考试评分不是那种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取平均值,而是专人专考的,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官员的可操作性,也为他们受贿提供了坚实的基础。苏游听到这消息时也说不清是喜是悲,因为现在该担心被人吹黑哨的并不是他,而是其他来自四面八方的寒门。

    苏游一不小心之下,竟混到特权阶层中去了。

    “先生,有个来姓客人求见。”苏游正在无所事事地巡游,却见冯凌波过来打了个招呼。

    苏游听她如此说,第一时间想起了来雁北,这才想起已经有许久未见她了;墙壁上的本子里也一直没有增加她的手迹。

    来姓就来姓吧,只要不是“来信砍”就行了。苏游想到此,快速往冯凌波指点的那个雅间走去。

    “在下苏游,客官有何吩咐。”苏游走进雅间时,却见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大马金刀地据榻而坐,这汉子倒也生得壮实,一看就是整日练武的;于是苏游假装他是来此买醉的酒徒,随即拱手为礼。

    “苏先生,请坐。在下来弘,请先生来,实是有事相商。”这来弘也不起来,只坐正了身子往旁边席上向苏游做了个请的手势,苏游也不客气,两人左昭右穆地坐了。

    “来兄别客气,有话请直说。”苏游再次拱手,他还是比较喜欢开门见山。

    “苏先生可记得有个叫来雁北的女子?某是他二哥。”来弘当即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恩,月前她与月容公主联袂而至,与在下有过小叙,饮完茶便走了。”苏游点了点头。

    “我父是右骁卫大将军,有守卫皇家之责,所以他们相识。”来弘这话有些东西不搭十三不靠,但苏游却大抵也知道什么意思,他这么说不用猜也知道来雁北是来护儿的女儿了。

    想想也是,公主旁边还能伴着个寻常子女吗?只是他与自己显摆这些是要闹哪样?

    “寒家兄弟众多,却只有小妹一个,我们兄弟对她自然是呵护备至,她也一直开朗爱笑,只是最近却……”来弘说着,也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话不便出口。

    苏游保持微笑,给了他一个请继续说下去的眼神,心里却大是无奈,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门阀仕女自然有门阀仕女的忧愁,但这跟他还是没有半毛钱关系啊。

    “所以?”苏游见他半天无语,只好问了起来。

    “寒家小妹已有一个月未出门了,据她的随身小婢说,她曾与先生品茶论道。”

    苏游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了,这货要不是想让自己去提亲的话,那就一定是让自己离他家小妹远点。显然,一个寒门小子,一个高阀仕女,苏游自有觉悟。

    门阀的公子小娘基本都是政治投资的保证经,说起来苏游已经来此两年有余,岂能不知这里的门门道道?

    当初听杨二问起自己的婚事,苏也并不是没有心动过的,他脑子里甚至在第一时间竟出现了杨般若和杨素颜的身影,这实在也怪不了他,毕竟他来到世界后见过最出色的女子便是她们两个,可千年流传下来的潜规则早已使两个阶级的人泾渭分明。

    对于她们,苏游不敢多想;但他也远远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在宁缺毋滥的原则下他曾经坚守了近三十年。虽然以前不急着娶亲,有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儿子的缘故。

    可是现在呢?自己到底又在坚持什么?是害怕自己给不了她们幸福,抑或是没有下定决心从此要照顾一个陌生人一辈子?

    “来兄,苏游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希望她快快乐乐的才好。”

    “那在下告辞了。”来弘似是舒了口气。

    苏游看着他离去,形色匆匆,走得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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