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子诏命而下,有关周亚夫死讯带来的冲击渐渐消散,明智的长安市民放弃继续深讨周家遭遇的打算,没有感到直接受惠的平民永远是健忘的,他们几乎忘记十几年前的忧患,天子与列侯之间的恩怨情仇更像茶余饭后的谈资。

    京师长安的居民们关注另一件新鲜事,侍御史赵禹大闹堂邑侯府,馆陶长公主恶语侮辱,两相大闹惹得满城风雨。

    赵禹这个人可不简单,天子身侧的十五名侍御史排名的第一就属他,自从周亚夫去丞相位以来,常伴君前极得宠信,更难得的是为人忠直,做起事来一丝不苟,让天子依稀看到万石君的影子,被喻为十年之内最有希望晋升二千石的人物。

    要知道赵禹是个无根无据的良家子,并非寻常官僚多少有点达官显贵出身,他的从兄赵瑕以廉洁忠直而被天子提拔为廷尉,年纪轻轻的他也凭着多年为吏的经验得到提拔,绝不是弄权无能的幸佞之辈。

    馆陶长公主跑到长信宫里哭闹,说那侍御史欺辱家门让堂邑侯家上下为此丢尽颜面,口口声声说要严惩赵禹以儆效尤,老太太听着女儿的哭诉心里也不高兴,叫来天子一通训斥责令他惩戒之。

    奈何天子不这样看,他对馆陶长公主在宫外横行的消息一清二楚,早有意敲打不开眼的姐姐,当着老太太的面前含含糊糊的答应下来,暗地里却纵容御史大夫直不疑安抚赵禹。

    从七月里一直闹到八月中,赵禹查案速度急如风火,廷尉府的十名积年老吏经验丰富,趁着赵禹和馆陶长公主吵闹的功夫捋出一条线索,查到堂邑侯府当日家丞安然无恙的返回府内,第二天下午才传来暴毙的消息。

    就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堂邑侯府里进出的人除了自家人之外,只有隆虑侯府的奴仆最引人注意,那奴仆巧合的就是隆虑侯的心腹,审问当日侯府里的下人排除嫌疑人,确定隆虑侯的家奴嫌疑最大。

    可惜线索查到这里就断了,提审隆虑侯的心腹家奴当天夜里就上吊自杀了,继续指认隆虑侯为幕后黑手变成奢望,廷尉府的属吏们只好从其他方向进攻,捋着捋着查到御史中丞曾于事发前几天去隆虑侯做客,这下没有人敢继续查了。

    平阳侯府全程保持看戏模式,既不出言劝说也没有任何动作,直到侍御史赵禹把陈蟜吓的到处求爹拜娘,生生把御史中丞从肥缺上撵下去,他才在府里偷偷的为“一意孤行”赵禹偷偷鼓掌。

    “君子何故如此开心?”阳信公主捧着描金雕花弓对着箭靶施射,擦掉头上的汗渍不着粉黛的脸蛋上泛着健康的红润,自从夫婿怂恿她在后院里不着颜色,没过几天她就喜欢上素面朝天的生活。

    曹时瞟到十五米外的箭靶中心插满箭矢,笑道:“细君的箭术大涨,二十步以内例无虚发,再练下去须得换三十步箭靶才能提高,若细君持之以恒说不定会成为妇好那样的传奇女将。”

    “君子嘴像抹了蜜,妾迟早要被君子骗的呆傻呢。”阳信公主心情大好,她也没料到射箭天赋竟然不差,训练不到半个月开得五斗角弓,虽然这弓只是未成年的男孩用来练习的玩具弓,可她毕竟是气力不足的女子,有这力气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仆人将草靶向后移动十步,阳信公主试着连发几箭准头大降,须得弯弓如满月才能提高准确度,又发十几矢直到胳膊酸痛放下弓,坐在矮榻上欣赏夫婿射术训练。

    曹时与阳信公主又不同,他惯使一石二斗的硬弓是约合72市斤,这个份量的强弓想要开弓满圆并不容易,未经训练的成年男子大约有一半人能拉开一石弓,但是能拉开一石二斗强弓的人只怕不及百分之十,普通人缺乏拉弓发力的技巧,鲁莽发力不但拉不开弓还很容易伤到臂膀。

    一石二斗的硬弓是汉军射吏的军用标准,射杀野牛大象也是毫无压力,甘父从匈奴草原上带来纯粹的匈奴式射法,拉弓圆满稳定十个呼吸胳膊不颤呼吸顺畅,曹时的箭瞄准天边的鸟群凝视不动如雕像。

    短短几个呼吸仿佛无比漫长,阳信公主的眼睛轻轻一眨再看弓弦已经空无一物,抬头望天看到一只大鸟从天上栽下来,隔着几个院子里婢女们欢呼声,不一会儿拎着不知名的白鸟送过来。

    阳信公主捧着白鸟欣喜地说道:“君子练箭有成,可喜可贺。”

    “比起甘父还的远,有待继续加强。”曹时改用一石二斗硬弓以来,很少尝试用开弓满月的远射,拉强弓要循序渐进的加码,甘父箭术是弓不离手熏陶二十多年,随着右贤王西征大月氏打过不知道多少场恶战,才练就这力发百矢的神技,换做他想复制甘父七八成的射术水准,没有十年八年的磨练是不可能做到的。

    曹时目前能做到一刻钟之内连发百矢,命中率在百分之四十左右,起先三十矢的命中率有十之七八,中间四十矢命中率不断锐减到四成左右,最后三十矢因为气力衰竭命中率简直惨不忍睹。

    “差距好大啊!”曹时气喘吁吁躺在来,脑袋枕着阳信公主的双腿上:“最后十矢,我的手在拼命的颤抖,发箭的准头已经完全没有了,难以想象甘父是怎么做到连发百矢,而且百发百中的。”

    阳信公主取来温水为他擦拭汗水,满心欢愉地夸耀道:“甘父可是年近四旬的壮汉,而君子今年才只有十五岁而已,假若甘父当年与君子相同年岁,是否有君子发百矢的能耐还不一定呢!”

    曹时想想也确实如此,匈奴人在草原大漠上往来驰骋放牧为生,吃的是牛羊肉喝的是牛羊奶,要说身体粗壮到的确不假,但是饮食修养绝不会像他这个列侯之尊过的舒服,他今年十五岁身高就有一米七十多,不出一年个头就会超过甘父,力气日益见涨以后会更厉害。

    大漠苦寒虽然身体精壮,但也不易保养,过了四十五岁不用几年体力就会出现巨大滑坡,身形枯槁形销骨立如风烛残年,而后不过数年就会被部落抛弃。

    甘父今年三十六岁,按照匈奴的传统至多还有十来年黄金期,而后体力陡然下降从部落勇士变成被抛弃的负担,他用二十多年磨练的箭术会随着体力下降而变为鸡肋,无法力发百矢而气力不衰,他就会从草原上的英雄变成废物。

    狮王再强可毕竟老了,反而不如曹时营养丰富身体健硕保养得当,稳扎稳打用几年时间达到甘父七八成水准,而后慢慢雕琢用不了多久会逐渐超越他,并保持长时间的巅峰状态。

    造纸工坊拿来一批新纸,以桑树皮为主要原料耗时二十余天制作出来,泛黄的桑皮纸四个方向轻轻撕扯不会断裂,韧性大幅度提高,墨汁滴在桑皮纸上没有大面积的浸染,纸张表面可以做到最基本的光滑。

    但是晦暗发黄的表皮让他甚是不喜,见惯大世面的他又怎么看的上像草纸一样的颜色,曹时放下一摞新纸:“不行,继续重造,你这工艺也太繁琐,二十余日只能造出几千纸,效率低原材料限制大,我让你们试试桑皮不代表只有桑皮能造出高韧度纸,竹纸还要多加把劲,尽快拿出来。”

    纸匠们满怀欣喜的表情顿时垮下来,原以为造出传说中扯不破的赫蹏,最后却得到不满意重做的命令,几个纸匠头僵立在原地苦着脸不知所措。

    阳信公主捧着柔软坚韧的桑皮纸笑着说道:“几位造的赫蹏非常好,君侯对你们要求高也是好意,造出完美无瑕的器物应是工匠的最高追求,想必你们也是立志造出完美的赫蹏,传令下去每名絮纸工匠赏五千钱,学徒二千钱,你们几人就每人一万钱,回去多想想工艺更新,切记管好手下不可走漏消息,否则你们当知道侯府的手段。”

    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随手把匠人们揉扁搓圆,那几人时而喜时而惊,直到阳信公主挥手才如蒙的大赦退下去。

    阳信公主目送人群离开,命令婢女合上门窗,才露出惊喜的表情:“君子造的好东西啊!此物是献予天子的宝物吗?”

    “宝物?还远算不上宝物,这还远远不是赫蹏的完全体。”

    “完全体是什么意思?”

    “完整,完美,无瑕疵的。”曹时拿着狼毫细笔写下一行行蝇头古隶,他手里有一根铁尺矫正字体行序,铁尺表面用刀刻上笔直均匀的刻度再涂上漆,既可以当作简单的测量单位,也能用来对当作齐字体和镇纸的工具。

    阳信公主睁大双眼:“完美无瑕疵的赫蹏,那会是怎样的完美?”

    “洁白如天上的白云,手放在赫蹏上润滑如牛乳,坚韧是桑皮赫蹏数倍,没有讨厌的植物纤维干扰,只要保养得当可以千年不朽。”曹时低着头《老子》五千言一气呵成写下来。

    一双纤手把他的脸颊转过来,阳信公主一脸天真地望着他:“世间真有那样完美的赫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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