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善忍不住皱了皱鼻,满面无辜,他可是只说了一句“李文学被主上殿下召见。【小说文学网】”而已,其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世子殿下便脸色大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拦也拦不住。

    就在李暄恨不得立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的时候,李暳在注意到主上殿下挥挥手让他退下之后,便含着笑意默默地离开了勤政殿,把地方留给了朝鲜这对最尊贵的父子。

    成祖大王看着强装镇定,但是耳朵已经红得不行的少年,不由得闷笑一声,想起了年幼时的小世子,每次做错了什么事情也是这样。

    故作淡定却羞窘万分的模样简直不能再令人心疼的了。

    他对李暄招了招手,满含欣慰地看着已经长成翩翩少年的儿子,猛然间有了一种倾诉的念头。

    成祖大王并不是犹豫的人,既然决定把自家儿子当做可以信任的成年人对待,在心中酝酿了一下说辞便开口说道:“孤知道你并不喜欢之前的那些侍讲,你不喜欢他们的原因孤也非常了解。”

    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明明是惯于发号施令的口吻,偏偏硬生生的透出了几丝温柔。

    李娎用目光审视着这个从小到大便不曾让他失望过的孩子,心中对他不久前想要私逃出宫的举动还存有的最后一丝不满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侍讲院的构成有多么复杂,他知道,这个儿子有多么喜欢阳明,他也知道。

    话说回来,这种孺慕纯善、无法无天的性子,倒是和年幼时的他也很相似呢。

    李娎想到这里,目光不由得更加柔软。

    严肃尊贵的男人在爱子的面前放下了满身威仪,悄悄改变了自称,继续说道:“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他们,多得是你祖母,那些外戚,还有乱七八糟的人塞进来的,所以之前你的那些恶作剧我都没有出手管教。”

    “势力平衡之说,我从小便教导过你,想来你也明白其中的重要性,对吗?”李娎低头看了看眼神闪亮的儿子,轻轻捋了捋胡须,满眼皆是柔和。

    李暄听到自家父王的话,已经不能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用力地点了点头,回道:“恩,我明白的。”

    李娎说到这里,想到乌烟瘴气的侍讲院不由得眸光一冷,眼中尽是不耐:“他们随你怎么恶作剧,只要你有本事压住闲言碎语,维护好自己的声誉。”

    他扫到李暄下意识挺起的胸膛,忍不住感到好笑,但是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由得沉了沉脸色,微微眯起眼,语带警告:“但是李暳不行,他文采斐然,性情纯质,心思简单,又没有势力牵扯。”

    “是我所能为你寻到的……最好的老师了。”成祖大王的语气虽然严厉,但其中透露出的深思熟虑尽管还不能全都传达给年纪尚幼的李暄,但是却也让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真的在为他考虑的。

    李暄并不是不懂帝王权衡之术,只是他年纪还太小,就算是知道,也无法说服自己按耐住躁郁的心情,静静等待机会。

    但是如今被自家父王一说,他立刻便觉得之前的一切忍耐都有了意义,霎时心口如同百花齐放,即便是少年努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掩饰不了上弯的嘴角。

    “不过如今看来,你对这个老师也还算满意,是吗?”李娎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自家儿子,调笑道:“不然也不会这么慌张便跑了过来。”

    李暄闻言脸色顿时微微泛红,看的成祖不由得失笑,但是随即便沉了沉脸色,低声叮嘱道:“但是身为朝鲜世子的你,即便是再怎么在意一个人,你也不能表露出来。”

    “更不能一听到某个人的消息,就失了分寸,知道吗?”把一根棒子一个甜枣策略玩转得得心应手的成祖大王看着小世子陡然严肃的神情,忍不住心中的爱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暄虽然听着自家父王的训斥,但是眼睛却始终闪亮亮的,别说是他原本就对李暳没有任何不满,就算是有,看在父王的一片苦心上,他也会按捺住自己不豫的心情好好向这位老师学习的。

    世子邸下在与自家父王好好谈过心之后,便忍不住飞扬的心情,整整一个多月都神采熠熠,逢人便笑,连带着身边侍候的人的日子也变得格外好了起来。

    李暄在接触青年久了之后,也知道了他父母双亡的境况,得知李暳如今借住在书院里便始终有些不豫。

    他觉得自己不高兴的理由就是堂堂世子殿下的老师怎么能够寄人篱下。但是少年却没发现他从来不曾关心过其他人家境如何,父母安在。

    在他想借父王的名义赐下府邸,却被李暳委婉拒绝之后,一向自诩说一不二的李暄忍不住心中的闷气,直接对青年实行了冷战。

    尤其是在得知李暳不想搬走的原因可能是由于舍不得书院里的几个同窗之后,小心眼的世子殿下更是处处都看青年不顺眼了。

    莫名其妙得罪了惹不起的教学对象的李暳表示很无辜,他不想接受赏赐搬离书院的理由只不过是不想太出风头罢了。

    毕竟他如今只是一个小小文学,只有状元名头在身,并无实际功绩,怎么敢如此鹤立鸡群。

    世子殿下的恼火直接体现在授课的时候就是永无止境地提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弄得已经算是博览群书,阅古通今的李暳有时也会语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即便是向来温和文雅的青年某些时候也恨不得狠狠敲打面前这个少年的小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到头来,李暄的这种习惯反而导致两个人都分别在背地里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目的就是要考倒对方或者不被对方考倒,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教学相长吧。

    日子在师生两个暗地里较着劲的状态下,慢慢走到了十一月,凛冬将至,朝鲜的天空也渐渐开始飘起了雪花。

    每到这个时候,李暳总是会想起那个曾经在初雪时候遇见的少女,他不由得恍然间意识到徐宜花的祭日,已经近在咫尺。

    青年自从过了科举之后一直奔波在王宫与书院之间,很难得了空闲,每天都在应付世子殿下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

    苦笑着的李暳没有发现,自从重逢李暄之后,他去城郊的次数大大减少了许多,算起来已经将近半年多没有去为徐宜花好好整理一下坟茔了。

    李暄盯着望着窗外雪花怔怔发呆的青年,有些不耐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稍稍提高了声音:“先生?先生!”

    少年清亮的嗓音终于把李暳从曾经的记忆中唤了回来,李暳却仍然不舍得把视线从细幼洁白的雪花上移开,他抬手伸出窗外,看着雪花缓缓飘落到他的手掌上,但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

    李暳沉吟了半刻,轻声说道:“邸下,下月初五我可能有些事情,侍讲之事,可否请一日休沐?”

    李暄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青年如玉的手指上挪开,便听到他如此开口。少年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先生有什么事情?”

    要知道李暳自从做上侍讲一职便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他放下极深的责任感,非做不可?

    李暄一边问着,一边细细打量着青年俊美温润的脸庞,只见他静静地注视着窗外飘雪,眼底盛着柔和的光,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轻声感叹道:“又是到了初雪的时候呢。”

    少年注意到李暳微微抿了抿嘴唇,仿佛在压抑什么情绪一般,向来敏锐的他几乎是立即便分辨出了李暳淡定温和的表情下极力掩藏的一丝黯然与哀伤。

    虽然很想问个彻底,但是李暄知道,只要青年不想说,那么即便是贵为世子的他也毫无办法。

    小世子明明知道自家先生是多么固执的人,但是却仍然抑制不住心中莫名躁动的心情,他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半天还是继续追问了下去:“下月初五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李暳听见他的问题,眸光不由得一闪,眼底霎时覆上一层阴霾。

    青年有些茫然地开口,语气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沉郁与哀痛:“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离开我的日子。”他缓缓收紧了手掌,晶莹的雪花在温热的掌心化成雪水,顺着手指一滴一滴落下。

    李暄早在发现青年眼中隐隐透着惨然的眸光时,便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样的问题了。

    他有些无措地看着浑身笼罩着阴郁的青年,眼角的余光在扫到手中书籍的时候不由得一亮,少年指着书本生硬地转移着话题:“先生,这里我看不懂。”

    李暳为少年笨拙又贴心的举动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俯下身仔细地看了看小世子所点的章节,思考了片刻便轻轻开口讲解。

    殿中原先凝滞的空气仿佛又开始缓缓流动起来,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从远处看起来显得分外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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