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俊像王府前的侍卫那样干练的扭脚转身,大跨步穿过小厅,皮靴在大理石地板上踏出清响。他喀啦喀啦的步上台阶,推开门,迎头碰上一个身穿蓝色胸甲和金色披风的人。那人身躯高大,下巴瘦长,左手腕接了一只铁手。

    “见过赵将军!”刘知俊打量着这个眼窝有些深陷,额头略微突出,一头略带黄色的头发,双眼炯炯有神。在他的身后,站着八名一样装束的黑甲金袍的近卫。八人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可却让人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威压。刘知俊很清楚的知道,这些人都是秦军中最精锐的侍卫好手,每一个都是特赐佩带着‘卫刀’的至少七品以上带刀近卫。

    “刘将军!”赵江微笑着道,“秦王正在花厅等候。”

    “觐见秦王之前,请将所有武器交予我们,我们会暂为保管。”金袍带刀近卫对刘知俊说,“为了秦王的安全,请你见谅!”

    刘知俊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随近卫们到一旁的房间把身上的武器全都交出,甚至把身上的铠甲衣袍也换下,换上了近卫们准备好的一套白袍。

    刘知俊原是感化军徐州守将,先随时溥降齐,后夺徐州降秦。虽然功劳不小,可眼下还没有正式被授予职务,因此,第一次前来燕京觐见李璟,须白袍觐见。

    赵江看了下手上的名单,指着其它将领的名字道:“这几位先请带去参谋院,待晚些时候,秦王会设宴款待徐州来的朋友们。”

    “遵命!”有带刀亲卫回道。

    “这一个。”赵江轻声道:“刘忠锋,他好像是刘将军的兄弟,秦王有令,让刘忠锋随刘将军一起进见。”

    刘知俊闻言微有些意外,这次刘知俊不但自己前来,而且徐州和原感化军各州县都有许多将领和大族土豪一起入京,连徐州降将也全到了。除此外,还有原宿州的降将张筠,这次也一起入京。这么多人来了,李璟却只先见他,连张筠也没见,可偏偏又叫上他的兄弟刘忠锋,这不免有些惊讶了。

    刘知俊是徐州沛县人,与当初收留朱温一家的萧县刘庄主是同族。刘氏在徐州虽然说不是顶尖高门,可也算是徐州大族,族人众同,很有名望。

    刘知俊少年时姿貌雄杰,倜傥有大志,又加上刘氏的背景,因此才能在感化军中为小校,并因此得到时溥的赏识器重。后与张筠等一起为时溥出力,助其夺得感化军节度使之职。不过因为刘知俊本人有能力有将谋,且刘氏在徐州势力很强,因此之后便得到时溥的猜忌。

    刘知俊有能力,刘氏又在徐州势力很强,这次他夺徐州而降,李璟要见他很自然。可要见他的弟弟刘忠锋,却让他有些意外。刘忠锋是他的从叔子,算是堂兄弟。不过论起来,刘忠锋属于长房嫡孙,而他父亲是属于偏房。刘忠锋这一支,更加代表着徐州刘氏。可刘忠锋今年才十八岁,虽习文练武,有一身不差于他的本事,可却不喜从军,也不愿为官出仕,堂堂刘氏未来的族长,却偏偏喜欢经商,徐州位于淮泗,水运昌盛,刘忠锋便购买了大量船只,建立了一支有数百条船的专跑汴河、淮河、泗水、颍水等河道的船队。这次刘知俊来幽州,也将他带来,本只是想帮这位堂弟谋个虚衔官身,以后也好在秦王治下保护刘家。却不料,秦王不见张筠等大将,反要见他这个兄弟。

    赵江带着一身白袍的刘知俊、刘忠锋兄弟俩前往花厅而来的时候,李璟正独坐桌边,浅酌着甘蔗酒。年青的侍从们正来来去去,清理碟碗餐盘。他吩咐把酒留下,继续品偿着。战乱不止,粮食也越来越宝贵,秦藩也早下过禁用粮食酿造酒水。如今的酒,几乎都是用各种水果酿造的果酒,少数是从其它地方贩运而来。

    李璟在岭南一带建立了不少的甘蔗园,这些甘蔗园既能榨糖,又能酿酒,算是个不错的项目。

    等一切收拾妥当,公孙兰轻步移入花厅,一身淡紫色长袍,散发出薰衣的龙涎香的味道。

    “三郎,还在考虑吗?这事根本不需要考虑,不论从哪方面来讲,你都应当同意。”

    “可我为何就满嘴苦涩,心中堵塞?”李璟伸手揉揉太阳穴,“这事情老师来劝可以,子明他们来劝也应当,可你不应当也来劝我。”

    “我觉得你应当答应。”公孙兰答道:“暴风雨已经降临,乱世已经开始,诸藩征战,合纵连横,大鱼吃掉小鱼,可有时候小鱼也能组成庞大的鱼群对抗大鱼。大鱼也同样有需要联合其它鱼一起对抗冲击小鱼阵的时候。争天下,比逆水行舟更可怕,完全就是行走于万丈深渊边缘,容不得半点闪失,我们必须全力以赴,抓住任何能帮助我们的机会,不容错过。”

    “我的天下将要靠女人来夺得吗?”李璟苦笑。

    公孙兰伸手握住李璟的手,夺取他的酒杯,一对秋水双眸凝视李璟:“三郎,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的感姓,你一直以来的理姓哪去了?联姻有什么不对的?你以前不就做过吗?你娶王惋君,娶裴氏姐妹,甚至娶大月儿,张惠儿、萧玉楼,这不其实都是联姻吗?还有梅根、茱丽,你敢说娶她们就完全是感情?就连你和郡主以及那个新罗女人之间,也不全是感情吧?况且,于小娘子这些年对你也是一腔真情,没名没份的跟了你这么多年,如今既能给她一个名份,而且又能对你的事业有极大帮助,为何不同意?”

    “事情不完全一样!”李璟从公孙兰手中取过酒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有什么不一样的,于家不就是提出要让幼娘做你的妻子吗?这又有什么,如今你贵为秦国王,按制可一王妃二嬬人十媵,这些都是有品级的命妇,非普通妾室。”

    “于家不会答应幼娘做嬬人,他们想要的是幼娘做秦王妃。”

    “那答应他们就是。”

    李璟叹气,“桂娘跟我多年,又无过错,我岂能如此?”

    “可桂娘一直无子,况且王夫人家中无势,并不能助你。再说,南北朝以来,不也有娶双妻的吗,虽然少,也非没有的事情。”

    “那北周宇文赟还有五个皇后呢,你是不是想这样劝我?”李璟不由出声笑道,“南北朝以来虽有不少双妻者,可这只是少数,那宇文氏还连封了五个皇后,可那是亡国昏君。我李璟若是立两个王妃,徒惹天下人笑话,况且,这不论是对桂娘还是幼娘都不是好事。”

    公孙兰摇头道:“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其实我也早有些耳闻,听说秦王妃一直以来因为当年其兄长陷害你一事心怀内疚,后来成亲之后又一直无子,因此一直郁郁不乐。你当知道,你如今身份地位,一个强有力的妻族的作用,也当知道,一个嫡子的带来的帮助。可王妃既无家族势力相助,而且连嫡子都生不出,心中自责不已,并不快乐。某听说,王妃早就在府中设佛室,吃斋礼佛,并不理俗事。”

    “而幼娘在李家多年,身份不明不白,也是十分委屈,你娶她也算是应该。更何况,如今于琄为天平军节帅,又是新封的河南兵马元帅,而于琮既是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的宰相,又是广德公主驸马。另外于球、于瑰分别任岭南西道节度使,岭南东道节度使,而且于氏门生遍布天下,在士人中有极高声望。若是迎娶于幼娘为秦王妃,这将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帮助。三郎,你仔细考虑清楚了,于家这次可是十分有诚意的,我听说,于家甚至已经提出,于琄将嫡女下嫁于你,而于琮于瑰于球三兄弟,还要按先前礼制,各将一个庶女做为幼娘的媵妾陪嫁于你。而且我还听到消息,从天子到凤翔的郑畋,还有河东的郑从谠,以及辛谠、康承诲、还有诸多藩镇节帅,以及各地官员,高门大族,都表示要按先秦之礼,为这次大妃奉出媵器。”

    “三郎,这已经不仅仅是你和幼娘两个人的事情了。这其中代表着什么,你应当清楚,这是我们秦藩与天下诸镇、各大门阀贵族们一次握手联合的机会。你若拒绝,伤害的不止是你与幼娘,你和于家的感情,还将让天下众人误会你对他们的态度,这将把他们推到我们的对面去。”

    “沙陀独眼狼李克用刚刚在雁门和成德镇的王景崇达成盟约,李克用嫡女与王景崇嫡子已经订立婚约,双方结为姻亲。同时,李克用又与河中王重荣结为兄弟,并且,李克用之子与王重荣之女订下婚姻,结为了姻亲。还有,李国昌和杨复恭结为了弟兄,如今李克用称杨复恭、杨复光这对权势太监为叔父,李克用又与契丹的夷离堇耶律蒲古只结为兄弟,沙陀人频频出手,正在拼命的织着关系大网。而现在,你却要将出现在面前的大好机会推辞掉?”

    李璟默然。

    他并非不清楚这些厉害关系,只是有时候他也想着坚持心中底线。当初娶王惋君等众人,确实是政治联姻,可因为只是娶为妾,所以他心中没有多少抗拒。可现在,于家的条件却不是纳妾而是娶妻。妻和妾的区别太大了,他若同意,对桂娘伤害太大,可若不同意,一样也是伤害幼娘,而且公孙兰说的没错,伤害的还将是整个秦藩的利益。

    其实心底里,李璟已经做出了决择,只是做出这个决定,让他心中难受,因此一向不太嗜酒的李璟今天,才会独自喝着闷酒。

    爱江山还是爱美人?

    事实证明,李璟的心中,终究还是江山的份量更重一些。

    又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李璟喷着酒气,语气压抑着道:“你代我转告尚书省和内阁,就说我答应与于家联姻之事,此事就全权交给老师崔公筹办。不过,我会迎娶幼娘为王妃,但桂娘的身份也不会变,我李璟双妻,两头一样大,这是我的底限。”

    公孙兰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下来。等到李璟终于答应了,她心底又不由的复杂,微微有些失落。

    “放心吧,于家会答应这个结果的。三郎,你也莫要心烦,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李璟冲着公孙兰勉强一笑,“是啊,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可并不代表就是我高兴的决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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