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人的一声大喝将全船都惊动了。

    大家纷纷跑上甲板四处张望,然而明亮的月光下什么都没有,只有哗哗作响的芦苇和江水。

    发现找不到人,又听值夜的说有个人影,一脸严肃的船老大这时往船下吐了口唾沫,然后狠狠地说道:“没准就是几个毛贼,都警醒些!”

    这之后,船上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明末社会秩序崩溃,遍地盗匪,更不用说珠三角这一水密布之处了。

    今天在船上的这些人,除了贺扁担之外,都是常年跑江湖的,自然知道盗匪的厉害。所以这会人人担惊受怕,有那胆小的商铺伙计已经躲进船舱里不敢出来了。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大伙也只能硬着头皮熬过这一夜:最近的村子还在好几里外,那边的人晚上即不会开门也不会派人过来帮忙,所以船上的人现在可以说是孤立无援的。

    没办法,要怪也只能怪江底的礁石了,否则的话,平时船工是打死也不会停到这种地方的。

    然而有一个规律叫做墨菲定律,用汉语来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午夜时分,月光下又出现了人影,这次是好几个。

    这一回值夜的连大喊都不敢了。船上拢共就十来号人,对付三两人的小毛贼还好说,真遇上人多的匪伙,那根本不是他们这点人能搞定的。

    没过一会,那几个人影又消失了。

    现在船上大部分的人都意识到,今晚怕是有麻烦了。

    就这样一惊一乍过了几个回合,时间已经来到后半夜,除了傻乎乎的贺扁担又寻机啃了两个饭团外,其余的人已经开始惊慌失措了:对面的芦苇从里,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影在晃动。

    “后生,你过来。”

    这个时候,情知今晚一定会出事的吴掌柜,再一次偷偷将他很看好的贺扁担拉到了角落:“今日之事,怕是连累你了。后生,你听好,若是一会出来大股盗匪,那你就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回头你若是有心,就去增城的白家杂货铺找我。”

    直到这个时候,贺扁担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就在他张口问出“掌柜的我跑了你如何脱身”这句话的同时,夜空中出现了一声响亮的鸣笛声,紧接着,四周围灯火大亮,从福平号两侧的芦苇丛里,猛地窜出来了十几条舢板,其上站着不少举着火把的汉子,瞬间就将福平号围了起来。

    “跑,后生,快跑!”

    被吴掌柜推了一把后,贺扁担一个激灵,当即从船上跳下,往斜刺里的芦苇从钻去,临了他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根吃饭的家伙。

    下一刻,当贺扁担马上要进入芦苇从时,他却刹住了脚,又缓缓退了回来——芦苇从中也突然亮起了火把,一排人影拿着刀斧从中缓缓走了出来。

    这一刻,福平号被总数达到六七十人的匪伙给包围了。

    “各位,小老儿是增城白家杂货铺掌柜,东主乃是增城县白举人。今日不知哪路好汉当面,还请亮出字号。”

    吴掌柜半生经营,像今天这种事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曾经也遇到过几次,所以他这会倒是没有太慌张,而是按照规矩先亮明了字号。

    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有交情的匪伙,也不会太过难为船上的人。毕竟大部分坐地虎都是靠着收过路费过日子的,天天和本地商队火拼?这种团队早就死光了。

    吴掌柜现在最怕的,就是遇到流匪。穿州过县的流匪根本不会考虑后果,杀人越货是标准动作。

    下一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好教尔等知道,咱爷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鬼头洼劳七便是。”

    吴掌柜听到这里,心下稍安:鬼头洼是附近的一片芦苇滩地,其中是有一伙贼人长期盘踞,大头目劳七的名声他也听说过。虽说和这帮人没打过交道,但毕竟是本地人,今天大伙的命看来是能保住了。

    想到这里,他便朗声回了一句:“原来是沙寨的劳七爷,不知有何见教?”

    “嘿嘿,增城白举人,听说过听说过。”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白老爷往日没拜过咱这破庙,今日也就抱不了佛脚了。船上的听着,识相的,老实束手就擒,回头照规矩办,也免了动刀兵。若是敢和咱爷们呲牙,砍死你个扑街!”

    “认栽,认栽!”吴掌柜和船老大对视一眼后,知道投降就是最佳结果了,于是当场表示认栽。

    像这种不见血的情况,通常盗匪也不会难为俘虏。事后只要传信回去,白举人自然会找中人将人赎回,所以吴掌柜赶紧认栽。

    听到船上人表态后,四周的盗匪们就准备将舢板划过来控制货船。

    不想下一刻,变故发生了。

    只听岸上一声大喝,贺扁担抡起扁担就和盗匪们打了起来。

    年轻人第一次经历这种局面,心下本就慌张,再一听这边要投降,于是彻底慌了。不知道后续发展的贺扁担,还以为要被贼人抓住种荷花,所以他抡起扁担试图杀出一条逃生之路。

    贺扁担虽说猛然发难,可是他面前有十几个盗匪,真能容他逃脱?于是年轻人很快就被围了起来。只见明亮的火把和月光照耀下,贺扁担呼喝连声,抡开架子,和周围人打成了一团。

    不料这一打起来,贺扁担却令人刮目相看了。年轻人身高臂长动作敏捷,抡圆了扁担来回猛打,拿着刀斧的盗匪急切间还攻不进他的防御圈,一不小心还被贺扁担打翻了两个。

    贺扁担这一手也是平时锻炼出来的。要知道各行各业都有地盘,挑夫也不例外,所以年轻人也是时常和人用扁担火拼的。

    就这样贺扁担状如疯虎般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不一刻居然被他打倒了三四个土匪。要不是地形不熟,说不定还真被他突了出去。

    站在船头的吴掌柜这时心急如焚,一个劲的大喊:“后生,莫打了,回头东家出银子,定能给咱们赎身的,老汉我作保!”

    贺扁担听到喊声了,可这会他已经骑虎难下,周围都是晃动的刀斧,挨一下就没命,所以他也不能停手。

    这边盗匪们看贺扁担不听劝,于是也不耐烦了,很快从舢板上下来了两个拿着三眼铳的,走过来就准备用铅子解决这个傻帽。

    不想这时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莫伤这人,用!”

    听到大当家发话,舢板于是又下来了几个人。下一刻,一张又腥又臭,上面还挂着几条小咸鱼的麻就扣了过来。可怜贺扁担勇冠三军,最终还是被渔罩住,然后被人冲过来两脚踢倒,在地上滚了几圈这下贺扁担成人棍了。

    人棍自然是没有好下场的:雨点般的拳头和大脚落在了贺扁担身上,打得他嗷嗷直叫。

    挨够了打后,贺人棍就被扔上了舢板,然后吴掌柜和伙计也被赶了上来。

    盗匪们处理这种局面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将已经变成肉票的俘虏押下去后,船舱里的货物也很快被搬了出来,分散到了舢板和小船上。等到东方的天空出现鱼肚白的那一刻,一声唿哨,像沙丁鱼群一般的舢板群就消失在了芦苇从中,现场只留下了一艘孤零零的破船以及鬼头洼匪伙的信物——这是给救援者看的,方便对方来谈判赎人。

    鬼头洼距离福平号搁浅之处并不远,要不这种突发情况盗匪也来不了这么快。所以在曲折迷踪的芦苇丛里穿行了一段时间后,劳七匪伙就回到了老窝。

    盖着一片破竹屋和草棚的鬼头洼,不熟悉水路的外人很难找到这里。盗匪们到地头后,先是把肉票们都关进了专门的木栅栏“人圈”里,然后就开始卸货。

    这个时候,依旧保持了人棍形态的贺扁担,就这么被扔在空场上,身旁来回来去都是腿脚,时不时还会被人觉得碍事再踢一脚。

    卸下货物后,匪伙就快乐地开始操办庆功宴了:今天这一出算是天上掉馅饼,大家没有辛苦去埋伏厮杀就得到了战利,当然有理由庆祝了。

    下一刻,马口铁包装的白酒和罐头从货物里被挑拣了出来,火堆也被点燃,鱼和风鸡都串在了树杈上,宴会开始。

    而人棍贺扁担,这下终于被人用脚推着滚到了大当家面前。

    名叫劳七的大当家看上去岁数不算大,30来岁的样子。此人双眼狭长,面白无须,肌肉结实,看上去就有一股阴霾气息。

    不过劳当家这会看到刚从渔里被揭开的贺扁担后,脸上倒是带了笑容:“衰仔,身手不错啊,做什么的?”

    “挑夫。”鼻青脸肿的贺扁担这会也不敢造次了,站起身后老实答道。

    “个头高,身手好,脾气爆衰仔,你入错行了,就不是个做挑夫的料。”劳七掌柜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将手中一碗甘烈的二锅头递了过来:“跟着爷干,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回头再找个女人让你泄泄火,如何?”

    “不喝酒,一喝就倒。”贺扁担这会看到水匪们正一罐罐拉开粉红色的午餐肉往锅里倒,口水都流了出来:“管饱饭,管肉吃!”

    “哈哈!”劳七掌柜大笑几声:“还是个雏啊,爷喜欢!去吃肉吧,吃完再给你发个入伙红封。”

    下一刻,贺扁担就冲向了堆着鸡鸭鱼肉的桌子,然后他又被老匪们打了一顿,领教了规矩后,年轻人才得到了一只风鸡开始猛啃。

    蹲在角落里一边啃鸡,贺扁担一边偷眼,细细看了关人的栅栏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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