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护站在窗前看了一眼外面,那个刚刚被苏正直取名为萝卜的小孩正拿着一根树枝蹲在地上看蚂蚁,玩得不亦乐乎。他回过身,看到暮紫岚正坐在桌前拿了一块布擦剑。

    阳光从窗户折射进来,淡淡地给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勾勒出暮紫岚秀美精致的线条,如同一个圣洁的神女。几绺发丝从她的额头上轻轻垂下来,又添几分俏皮。

    神护从小在皇城中见过无数美貌的女子,此刻却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的暮紫岚,偏偏她又是名扬江湖的剑客,更加平添一份洒脱不羁的风流。她的眼神不悲不喜,不惊不怒,有的是作为一个高境界剑师的沉稳冷静。他也不知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暮紫岚起,他好像就被深深吸引了。他甚至有点嫉妒苏正直,能够与她如此亲近。

    “像你这样爱惜自己兵刃的人已经不多见了。”神护说着看向暮紫岚手中的剑。那把剑式样简单朴素,剑柄处甚至只是用一块粗布缠绕了几圈,剑鞘上面也没有什么繁杂的花纹,乍眼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细细看去,就可以看见剑刃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银色雾状气流在萦绕。神护也是常年与剑为伍,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他不由得暗暗心惊,暮紫岚只是一介女流,又是这样年轻,竟然已经练出如此上乘的剑灵,简直是不可思议。

    暮紫岚淡淡一笑,说:“将军过奖了。此剑随我多年,更是我谋生的工具,自然是要加倍爱惜。”

    “我看这把剑的剑灵已经成形,只凭这个恐怕也算得上是世间罕见了。”

    当剑师的造诣修为达到一定高度,宝剑就会产生剑灵。剑师与剑灵立下契约之后,就成为剑灵唯一的主人,并且随心所欲地驾驭剑灵。剑灵的产生需要很多条件。首要就是必须有一把绝好的宝剑。上好的宝剑在即将炼成之时,铸剑师会以生灵投入熔炉之中。相传干将莫邪的师父铸剑之时,铁液不溶,他自投炉内烈焰中,才成就一代名剑。后来干将莫邪夫妇也用了类似方法,于是诞生了干将莫邪剑。后来的铸剑师会用人的头发指甲或者一些活的动物来替代。宝剑即成,剑师还要经常养剑,剑灵也随之得以不断修炼。

    以神护的家世,得到一把好剑并非难事,神护自幼便对剑有浓厚的兴趣,也被家族誉为历来最有天赋的人。他从不敢倦怠,一直努力修行剑法。最近几年,似乎也在自己的剑上见到了剑灵的影子,不过自己的剑灵十分不稳定,时有时无。神护知道是自己的功力还不到家,无法与剑灵建立稳固的契约,但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剑灵,也十分自得。如今见识到暮紫岚的剑灵,他忽然有点受打击的感觉。

    “剑灵虽强,说到底也不过是剑师的工具。最重要的还在于剑师本人。没有足够驾驭自身的能力,就算是神兵在手,也只是废铁一块。”暮紫岚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从她记事起,她的师父就一直让她跟张不凡在几乎没有生人踏足的寂林里不停地练剑。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包括他的两个徒弟。在暮紫岚的记忆里,他永远都一脸阴郁,似乎从来就没有笑过。他左臂的位置空空荡荡,双腿也无法行走,只能常年坐在一个简易的铁轮椅上。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出神入化的铸剑技艺。暮紫岚知道,他不单单是一个铸剑师,同样也曾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剑客。因为他虽然已经无法用剑,却教出了暮紫岚与张不凡这两个高手。至于他的身体为什么变成了那副样子,同样是一个谜。

    他生前疯了一样让两个徒弟练剑、修行,只是为了让他们俩去对付一个人。他没有告诉他们原因,更没有提及过那个人的名字,以及要去哪儿找这个人。“不行!还不够!继续,我要你们继续练!”他总是这样恶狠狠地呵斥他们两个。“总有一天你们会遇到!到时候一定要打败他!打败他!”每当这时,他那双早已是一团死寂的眼里就会闪现出狰狞又可怕的光芒,这是一个疯子才会有的光芒。

    他死去之后,只留下了两把剑,用自己的生命铸成的宝剑。对于他的死,暮紫岚与张不凡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悲伤。他们就像是师父手中锻造的剑一样,不停地被锻造,充其量只是那个人用得顺手的兵器而已。至于他要他们对付的那个人,他们早已无心寻找。看着师父癫狂的样子以及他逻辑混乱的描述,他们甚至怀疑那个“假想敌”是否真的存在。就算是真的,大概也会如师父所言,“总有一天会遇到”,他们更加没了刻意找寻的心思。事实上,自从师父走了之后,暮紫岚与张不凡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凭着一身的武艺,至少并不为吃穿发愁,也很快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暮紫岚喜欢钱喜欢自由,没有了师父这个枷锁,而且有张不凡陪在身边,她对生活也没有更多的要求,她想拥有的都在她能争取的范围内,这也造就了她一向淡然冷静的性格。现在,张不凡的失踪,打破了她生活里的平衡,所以她一定要找回他。张不凡说过,永远不会离开她。虽然他已经不声不响地消失了那么久,暮紫岚却依然相信张不凡的话。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听说有人能把剑灵实体化,不知是不是坊间谣传。依我看,你的剑灵已经足够惊世骇俗,未必有能有再超过它的了。”神护说。

    没想到暮紫岚摇摇头说:“人外有人,我的剑灵虽已成形,却还远不到火候。将军所说的剑灵实体化,并非传言,而且事实。”

    神护愣了一下,笑道:“恐怕是你自谦了,就算是有那样的剑,也不可能有那样的剑师。”

    “这世上奇人异士多得很,有几个在剑术上天赋异禀的也算不得稀罕。”

    看暮紫岚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神护也笑不出来了。他吃惊地看向暮紫岚,她却再不愿开口谈这件事。

    往事涌上心头,暮紫岚不禁叹了口气。小时候唯一一次看到师父释放出的剑灵,剑灵实体化后,完全脱离了剑身。后来师父死了,那把剑彻底变成了死剑,半点灵也感受不到了。他们把那把剑跟师父葬到了一起。后来,张不凡得到师父留下的剑之后,剑术越来越强,几乎也可以将剑灵实体化,就在快要成功的时候,他忽然失踪了。

    刈差在门外,不知道跟萝卜说些什么。我溜达回来之后便觉得腿脚酸痛,径自进了屋。刚跨进来,就看到暮紫岚跟神护各自若有所思的样子,谁也没说话,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你俩这是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心中开始无限八卦,这俩共处一室,一个暗自属意,一个另有所属,不会发生什么尴尬的事情了吧?

    “再不回来,我们可要去找你了。”暮紫岚跟我说。

    “有刈差呢!担心什么?”我说,“难道他是个连我都不如的路痴?”

    刚说完,我觉得脑袋上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回过头去,便看到刈差的万年冰山面瘫脸。“如此口无遮拦!也不知道这随口胡说八道的本事是哪里学来的?”

    我摸着生疼的脑门,心说这厮还真敢使劲啊!不满道:“堂堂大祭司,气量这么小吗?被人调侃几句,就动手伤人?”

    他不屑地说:“伤人?你哪里受伤了?如果是脑袋的话,大可不必担忧,看你这么笨,想必那里本来就是硬伤。”

    我几乎怒视这个不只心胸狭窄而且尖酸刻薄的祭司大人,实在不理解他是怎么治理好天下的。忽然瞥见他身旁站着的萝卜,我这才发现这孩子也跟着进来了。不知道刚才刈差跟他说了什么,此时萝卜正紧紧跟在刈差身边,小心地拉着刈差的衣角。那一脸“众生退下老子独大”的神情,简直跟刈差一模一样。

    我暗暗叹气:这好好的孩子让刈差教育,将来又是个跟他一样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暮紫岚说:“大人,您看班姆渡这件事,会不会跟皇上有关?”

    刈差正色说:“现在谁也说不准这件事。班姆渡虽是皇上的人,不过她疯疯癫癫的,擅自作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也很正常。”

    “不管是班姆渡还是皇上,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这事从哪个可能性看都毫无道理。”我困惑地说。

    刈差难得正经地说:“这事一时也找不出个头绪,等回去之后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神护忙应了一声,迅速收拾停当,带着我们踏上了返程。一路上,萝卜依然一言不发,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乖乖跟着我们,像一个听话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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