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暖和的房间醒来,胃里因饱食了一餐感到久违的舒适。救他的,是两个年轻的人类。女孩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头很高,相貌平庸之极,但是眼神却坚定鲜活,那里面包含的东西深深吸引着他。旁边的男孩看上去比女孩大不了几岁,神情散漫,超然物外的气质,俊美异常的面孔,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是金色的瞳孔,含着暖暖的笑意。他也见过不少人类,但是那些见过的人类里,即使是相貌最好看的,也不及眼前这男孩的十分之一。

    原来这世上竟有这么美的人类。他暗暗想着。

    “醒了吗?”男孩眯着细长的眼睛,原来他的声音也很好听。

    他低下头,小声说:“谢谢救命之恩。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我们只是过路人。”女孩说,她顿了顿,接着说,“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呢?懦夫才会去寻死。活着,才会有好事发生呢!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女孩的话只是让他感到一阵悲愤,他终于抬起头,有点激动地说:“好事发生?见鬼去吧!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好事发生!对于这个残忍的世界,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你们根本就不明白,我活着有多么痛苦!”他说着,忽然愣住了,他看到了女孩的手,那竟然是……

    女孩看到他的目光停在了自己手上,不由得笑了笑:“现在你知道我明白你的痛苦了吧!可是,即使经历过那样的痛苦,也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啊!因为只要活着,总会有高兴的事情发生呢!”

    男孩口气颇不以为意地说:“不过是被族群赶出来了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雪狼那种妖魔,狡诈多变,族里的条条框框又多得烦人,待在里面也没意思!”

    他惊讶地看着男孩:“你、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男孩露出得意的笑容:“喂,不要露出那种白痴表情啊!本公子可是有名的神算哦!你一个小小的妖魔,只看你一眼,我就知道你了!”

    “又来了,路南非。”女孩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每天不把自己吹嘘一遍会死吗?”

    路南非并不在意这挪揄,好像是已经习惯了,仍然嬉皮笑脸地说:“有什么关系嘛!雨,他只是个小小的雪狼而已,再说我说的也都是事实啊!”

    “不要理他啦!你的伤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现在先不要乱动,知道吗?”雨和善地对雪狼说。

    他没有说话,但是却真的在这间小屋里养起了伤,曾一心求死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听了雨的话,虽然他对于她说的“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始终半信半疑,但是,却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看到她的眼睛,他就平静下来了。难道是因为雨的手吗?他能看出来,那个不是后天造成的,而是天生如此的。那么在人类中,她也一定被视为异类吧!

    “我一直在这里养伤,已经过了三天了,把你们拖累在这里,一定耽误了你们不少事情吧?”一天吃完了饭,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雨笑笑说:“没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们两个本来就是大闲人,停在哪里都一样。而且这几天一直在下雪,外面也萧条地很,路途不便,正好也要留在这里。”

    他忽然有点不知所措了,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除了逸和,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说起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大概知道我们两个的名字了吧!你叫什么?”路南非问道。

    他表情一僵,沉默了一会儿,冷淡地说:“我没有名字。”

    “哈?”路南非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没有名字?那你是怎么在族群中长这么大的?怎么可能没有名字?”

    他有点自嘲地笑笑,说:“怪胎。如果这算名字的话,我从小就是被这样叫的。”说完,他又自顾自笑了起来。

    他笑了几声,忽然感到屋里变得很安静。路南非正小心翼翼地看着雨,而雨,神情复杂地看着雪狼,似乎若有所思。但是很快回过神来,说:“北,我们已经吃完饭了,你可以去刷碗了。”

    “什么?”路南非郁闷地哀嚎一声,“为什么又是我刷碗?这种活其实你也可以做的不是吗?只要用一个低级的操纵术就能随便移动那些碗碟。”

    路南非说完,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雨,确定了一下她的眼神,乖乖拿着碗去刷了。

    “他很在意你,对你很好。”雪狼看着路南非“凄凉”的身影,跟雨说。

    “我只是觉得做家务很有意义,才把这些高尚的事情让给他做。而且希望他不要因此太过感激我的谦让。”雨面不改色心不跳并且十分严肃地说。

    雪狼看着雨,顿时无比汗颜:这个家伙无耻的样子……还真是够无耻!

    雪已经渐渐小了,只有零星雪花还是随着寒风飘舞。雨站在湖边,静静地望着雪花落在结了冰的湖面上,到处都是晶莹的白色,天地间好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绒被,这样的世界,变得陌生又美丽。

    “冷吗?”路南非走过来,问道。

    雨摇摇头:“不冷。”

    路南非佯嗔道:“脸都冻白了,还说不冷。”说着拿出一件色彩明艳绣图精致的斗篷,内里是白狐狸毛织成,剪裁十分考究。

    雨看着这斗篷,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刚要接,但是很快迟疑起来,问道:“这件斗篷一看就价值不菲,我们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钱。你……在哪里偷的?”

    路南非顿时一副“被你这家伙气得吐血”的样子,郁闷道:“喂!本公子仪表堂堂,怎么会去干那种事情?”他把斗篷帮雨披上,“放心吧,今天我在镇上帮那个店老板算了一卦,这可是干干净净的酬劳。”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恩,我们雨真是天生就应该穿这样的斗篷呢!”

    雨忍不住被路南非的样子逗乐了,微微笑了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收住笑容说:“可是你不是不喜欢用这个去赚钱吗?”

    “规矩都是死的,何况还是我自己定的。只要能让你过的好一点,那个都无所谓啦!你刚刚度化了几只大妖魔,身体正在恢复期,这会恐怕连普通人都不如。你喜欢看雪景,有了这斗篷,你就可以多在外面待一会了。这几天风雪大,你可一定不能着凉。”路南非说完,看到雨的表情,嬉笑道“你这个表情……你不会是在感动吧?”

    雨别过脸去,淡淡地说:“没有,你想多了。只不过是觉得你更加啰嗦了而已。”

    路南非有点无奈地笑笑。“再待一会儿,就赶快进屋吧。”

    “知道了。”雨低声说。

    沉默了一会儿,路南非对雨说:“你啊,明明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要休养,却做出为了那只雪狼才滞留于此的样子。”

    “总归是要留在这里的,这样现成的顺水人情,不做岂不是可惜了?”

    “我们接近这只雪狼是因为看他跟逸和关系密切,你我最终的目标却在逸和。现在他已经被逸和赶出雪狼族群了,对我们也没什么用处了吧!现在还在照顾他,是不是因为他跟我们有相似的经历?”路南非轻轻握了一下雨的胳膊,他希望可以用自己的温暖驱赶一些往事重提给雨带来的不快。

    雨有些凄凉的笑了一下:“相似的经历啊!”她盯着自己的双手的位置,那里并不是一双应该属于这个年纪女孩都有的纤纤玉手,甚至连手都算不上。小臂以下,是颀长尖利的匕首一样的形状。这双“手”的确可以用作武器,不是金属,更不是普通的人类血肉,锋利无比,杀伤力能跟上好的宝剑媲美。“北,我们都是怪胎对不对?我是因为这种古怪的先天畸形,而你,虽然是常人的外表,却因为用天赋预知了家人的相继死亡,而被人误以为是会咒杀他人的不祥之子。从出生就被视作怪物的我们,因为深深明白彼此的痛苦才会走在一起的吧!这样,才能摆脱艰难生存于世的孤独。”

    “当然不是这样的。”路南非面露不悦之色,争辩说,“我会跟你在一起,才不是因为什么痛苦!而是因为开心快乐才对。我承认,以前的我的确很孤独,可是我根本就不在意那样的孤独!因为你是谷雨,因为跟谷雨在一起很开心,所以才会跟你在一起。就算是与你再相似的人,于我而言,也无法替代你。你明白吗?雨,如果你始终无法逃脱以前那些痛苦的记忆,那就不要逃避好了。以后会拥有更多美好的记忆填充进来。伤口好了,虽然会留下疤痕,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忘却那些疤痕的来历。”

    雨黯然说:“希望如此吧!”

    路南非知道不应该让她再继续纠缠于这个话题,便恢复了轻松的神情说:“关于那头雪狼,你……”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也会记得目标是逸和。”

    “那我就放心了。唉,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去度化那么多妖魔?知道你的法力高,可是总是这样,身体肯定会吃不消。”

    “让人搞不懂的人应该是你才对。从未见过这样的术士,明明有足够的法力,却完全没有做灵主的兴趣。”

    “术业有专攻,我只是擅长透视过去,预知未来,顶多为了自保会一点防御术。而你就不同了,把所有的精力放在战斗系的法术上面。所以我度化妖魔也没什么意思。再说,即使是灵主跟妖魔之间的这种契约,也是我不能忍受的束缚。”

    “你有预知能力的禀赋所以才会成为神算。而这双手也代表着我的禀赋,将精力放在战斗系的法术上也是在顺应它。而且,苦练操纵术也是因为这双手平时带来的不便,这些都是不得已的事情。”

    路南非依然眯着眼睛,笑着说:“我知道如今你操纵术的厉害,可是,你一定要知道,最厉害的操纵术是什么?”

    “那是什么?”

    “最厉害的操纵术,不过是操纵人心而已。”他意味深长地笑着,“死物操纵起来容易,天下最是变幻难测的,却莫过于人心,所以最难操纵。”

    雨听了这番话,也笑起来:“你这话,我自当谨记于心。”

    雪狼在这里又住了三四天,身体终于渐渐恢复如初了。大雪已经停住了,留下白茫茫一片大地。“多谢两位恩人。如今我落魄潦倒,实在无以为报,来日一定报答两位的恩情。”

    “报答恩情那种无聊人才会做的无聊事情就算了吧!”路南非懒洋洋地说,“你以后珍惜好自己这条命就可以了,省得让我们两个白白救了你。”

    这番话让雪狼一时语塞,但是心里却有了一丝感动。

    “若论无聊人士,我看天下真没人能比得上神算路南非了。”雨憋着笑在一旁说。她无视路南非瞪过来的目光,问雪狼:“下一步你打算去哪里?”

    雪狼神情一黯,说:“此时我尚未有容身之地,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想报仇吗?”雨忽然问道。雪狼不禁有点惊讶地看着雨,她虽然有隐约的带点戏谑的笑意,但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不。我不想。”他坚定又认真地说。“以前的生活已经足够痛苦,我不会再让复仇毁掉我以后的生活。我只想逃得远远的,不再跟雪狼族群有任何瓜葛。我会努力变得更强,强到可以保护自己,不再重复过去的悲剧。”说完,他向两个人微微一低头作为行礼,“告辞了。”他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雨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灰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就在快要消失的时候,她忽然快步追上去。路南非预感到了她想做什么,叹了口气,也赶紧跟上去。

    “等等。”雪狼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惊讶地看到那两个人追了过来。

    “你,让我做你的灵主吧!”雨微笑着对他说。

    “你说什么?”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路南非一把拉住雨的胳膊悄声道:“如果你是因为他的身世跟那句‘怪胎’才这样做,大可不必。听着,如果你执意度化他,以你的身体,近期内就无法再承受度化逸和了。”

    “我知道。没关系,逸和早晚是我的囊中物,而这个,更有意思。”雨低声笑说,然后对雪狼说:“你没有听错。我来做你的灵主。虽然我还不是有名气的大术士,不过以我现在的实力,早已经不输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了。”说完,她张开自己的术士之眼,双瞳忽然变成灰绿色,瞳孔的外缘开始有一些淡淡的发紫了。“我想,由我做你的灵主,对你来说也不是吃亏的事情!”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雪狼依然在惊讶中。不仅惊讶于雨的决定,更因为从没有见过年龄这么小的人类已经有了如此强的法力。

    雨有点不耐烦了,说:“你不是说要变强吗?怎么,这么婆婆妈妈是不愿意让我做你的灵主吗?”

    雪狼下意识地摇摇头:“不,不是。我……我愿意。”他甚至有点怀疑发生的这一切是不是在做梦,有雨的度化,不仅可以让自己的修行有质的飞跃,更重要的是,他的生命的长度将不再像一般的妖魔那样短暂,还极有可能随着灵主修为的提升,不断突破上限。

    雨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笑道:“这才对嘛。”她拍拍手,眨了几下眼睛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灵主大人了。我也会努力变强的,现在开始,一起变强吧,招琪。”

    “什么?招琪?”雪狼跟路南非同时莫名其妙。

    雨佯作不满地说:“你不是没有名字吗?作为你的灵主的本大人,给你取个名字不可以吗?”

    招琪。他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呵,这就是他的名字啊!有眼泪涌到眼眶,但是他却努力忍住了。只要活着,就会有好事发生呢!为了这些即将到来的好事情,自己应该学会开心地笑着去迎接吧,而不是落眼泪这种丢脸的事情啊!他挤出一个不怎么熟练的笑容:“是,灵主。我的名字是招琪。”

    从那一天起,招琪的生命翻开了新的一页。“现在开始,一起变强吧”,即使以后漫长的岁月中,依然保持年轻面貌的灵主,笑容里少了那一份纯真,当年那一幕却始终在招琪的脑海里无比清晰。在招琪的心里,灵主永远都是那个会笑着跟他说要一起变强的女孩,永远都是那个不顾自己羸弱的身体执意要度化他的女孩,永远都是那个让他甘心情愿去效忠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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